久下的雨——江渔白【完结】
时间:2023-05-27 17:30:45

  “集市南边尽头的店铺里有卖,你一会儿可以从那儿买。”她给他指了方向,集市上只有那家铺子有卖的。
  他点点头,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她手腕上。她今儿手腕上系了条红色碎花丝带,与身上的浅绿色连衣裙,红绿的撞色搭配居然可以这么和谐。他其实想问手腕的淤青如何,不过临开口时换成,“你妈妈眼睛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她说完,又略带羞愧的神色替自己解释道,“这会儿我小姨和舅妈在家陪她聊天。”她是在解释为什么妈妈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她可以独自跑出来闲逛。虽然更多细节不能说出口,不过她还是简单为自己申辩一番。
  杨闻昭有些后悔刚才的问题,还不如问原本想问的手腕情况呢。他其实并没有误解她,只是看出她为自己辩解的努力,很可爱。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也让她不要陷入尴尬的境地,他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我爸妈家就在附近。我妈不想出门见太阳就赶我出门来买菜。我自己平时在我们医院附近住,这个集市改造后我还是第一次来。不过,我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时代潮流,感觉逛集市的都是你们小年轻。”说完,他还环视四周,似乎在说,你看周围的确都是年轻人。
  她嘴角不由上扬,这次是带着轻松的神情来给自己辩解,“我和他们不太一样。他们是来拍照发朋友圈或者微博的。我是纯粹来逛集市,感受琳琅满目的充盈。”说完她扬了扬手机,来证实她接下来的话,“我手机关机了,不可能拍照的。”
  她现在扬起手机的神态与周四晚上扬手机的神情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是一脸戒备。此时此刻,在上午九点多的阳光照耀下,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原本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都被定格。她灵动的时候,全身上下每一寸线条都是那样的和谐。
  杨闻昭目光追着着她的手上动作,被阳光晃到眼睛。他用微笑掩饰心底难以言表的暗涌,眼睛狡黠地眨巴了几下,注视着她似乎在说,我相信你。
  京京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稍微转身看向别的摊位。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个摊位,问道,“你介不介意给第一次来集市的我做向导呢?”
  “你妈妈都让你买什么菜呢?”
  “她平时不做饭,只点菜,中午我下厨。”
  ……
  贺京京带着他在每个摊位都稍作停留,遇到时令的食材她也会买上一份,同时和杨闻昭交流如何烹饪才能最大限度保留住鲜味。
  她很喜欢做饭,无论是处理食材时的耐心,还是烹饪食材时的用心,都让她对生活多了一份掌控感。他们两个都在认真的挑选食材,分享三餐的安排,明明是很无趣的生活琐事却被他们讲述的生动有趣。
  俩人在集市街走了个来回,聊遍三餐四季和四季三餐,双手提满食材。
  贺京京没有了先前的拘谨,“医生这么忙,你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做饭,很难得。”
  “休息日能有做饭的时间,工作日基本进不了厨房。我曾在Mayo进修过一年,那年几乎每天都可以做饭。” 杨闻昭又一次伸手想帮她提袋子,又一次被拒绝。他看出来她手里的袋子其实并不轻,只是她拒绝了他的帮忙,只好提议说,“去路口吧,我帮你叫辆车回家?”
  京京说,行,那边空车也多。
  他们在路口分别,京京坐到出租车上才想起来忘记陪他买彩虹酸条。她赶紧扭过头,透过车玻璃看到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朝相反方向骑去。汽车和自行车的距离不断被拉大,渐渐地她失去了他骑车的背影。
  她回身后,拿出手机开机,对着脚旁的食材一通拍照后发到闺蜜群。
  “下周聚会改周末白天吧,我们一起做饭。地点可以选橙子家,如果老莫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换颜颜那儿。只是她那儿缺锅碗瓢盆油盐酱醋。”
  田橙的消息回复得很快,“当然方便。他下周末要回老家看姥姥,我一个人在家。”
  朱颜也很快回信,“没问题。我继续做洗菜小工,辛苦贺大厨和田大厨。”
  退出群界面,她才点开爸妈的微信界面,马女士没有新消息进来她可以理解,毕竟她们通过电话,有过言语交流的。老贺怎么也完全没反应,她纳闷起来。
  京京拨了电话过去,老贺低声说,“我在中医养生的讲座现场呢,结束了给你打回去。”电话被挂断。
  老贺他老人家过了五十岁之后开始痴迷中医养生,逢讲座论坛必参加,风雨无阻。因为他过于狂热的兴趣爱好,硬是把马女士这个医学无偏好者给逼成中医黑。
  马女士时不时还要叮嘱女儿几句,“你爸的钱,你记得帮他收起来,或者大头帮他买不可随意赎回的理财。我不是让你提前接收他的遗产,而是帮他攒着养老钱,省得他被卖保健品的,搞伪科学养生的专家们给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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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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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京京回到妈妈这里,小姨和舅妈还都在。她向长辈们打过招呼后,换上家居服进厨房准备午饭。小姨跟随她一起来到厨房,在洗碗池旁边接过她手里的时令蔬菜帮忙摘起来。
  “憨憨,刚刚去哪儿买的菜?”
  “西边的集市。”
  “哦。那儿离家挺远的,来回一个多小时吧。”
  小姨的潜台词是买菜花了两三个小时,怎么看都像是借口买菜实则躲她们。京京领悟到她的言外之意,没再吭声。
  “我和你舅妈中午在你家吃饭,下午继续陪你妈妈聊天,省得她无聊。”
  “好。”她原本准备的午饭也是四人份的。客人还在,只做两人份的饭菜,实则太不礼貌,她做不出来。
  俩人接下来没有言语,一人准备青菜,一人处理荤食。京京把备好的菜都切好后,接过小姨手里洗好的青菜,说,“小姨,您出去吧。我开始炒小排,会有油烟的。”
  小姨并没有离开而是靠着灶台,看她熟练的炒出糖色。在抽烟机的轰鸣声中,开口说,“没事。外面有你舅妈陪着呢。下周工作日你上班,我过来陪你妈。原本想让她去我家住一周,她不愿意。”
  她盖上锅盖后把油烟机的挡位调到最小,说,“哦。您忙的话,不用来回跑。我白天可以帮她叫外卖,或者找个临时护工来做饭。”
  小姨笑起来,“我一家庭主妇,忙什么忙。外卖不健康,临时护工各种不放心。我们家阿姨做好饭后,我来给你妈送。”
  “谢谢小姨。”这一句她说的最诚心,当然多半也是提妈妈道谢的。小姨和舅妈虽然会念叨让她利用美貌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不过她们两个对待马女士的真心也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小姨见京京情绪有些松动,一鼓作气开始劝说,“我知道之前说的一些话让你不开心。不过小曲是个不错的孩子,人上进,人品很好。不能因为人家家里有钱,就成了扣分项。你也不能因为是我介绍的,就对他带有色眼镜。
  原本想着今天下午你和你妈妈去我们家,先让你们偶遇一下。你看过外在后有意向的话再进一步接触。不过,你妈妈的手术耽搁了。
  现在婚恋市场就是男方女方把条件摆放在桌面上,年龄、户口、家乡、相貌、工作性质这些都要一一权衡。我和你妈逛过公园的相亲角,那里明码标价的更加直白。
  我和你小姨夫帮忙张罗的相亲对象,至少人品要先过关,否则我也不敢递到你妈妈面前。”
  小姨就是这样,一方面确实好心,另一方面又居高临下。
  京京本想说,相亲角那种物化男女和物化家庭的地方,我哪怕孤独终老,也不会去的。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就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吗?”
  “不是我们着急,而是社会现状就是这样。人在适当的年纪,要做适当的事情。比如十几岁的时候就要专心读书,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要恋爱结婚生子。你妈妈,我,你舅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今年二十六,再拖几年到了三十多岁,可选择的择婚对象更少。真到了那时候,大龄备孕对母体和孩子都不好。”
  小姨的说辞和前段时间马女士的说法并无差别,只是小姨的更委婉些,自己母亲说的还要直白。
  “我为什么催婚催生,那是因为我是过来人。我知道女人身体和精力的黄金年龄。我们过了三十岁,过了三十五岁,精力或许还旺盛,不过卵巢功能可能会衰退,输卵管可能不通,更可能没有优质卵泡。如果再遇到糟心的结婚对象,没有孩子做寄托,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她当时难得的回怼过,“遇到糟心对象就离婚,一个人过没什么不好的。栗奶奶一个人过的也挺好的。”
  马女士点评说,“哪里好了。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最后去世还是邻居帮忙收殓。孤苦伶仃,可怜兮兮。”
  栗奶奶是她小时候第三个兴趣班的老师。得益于她的那场大闹,马女士把音乐班退掉,改换成美术班。美术班的老师是中学退休老师,带着他们素描。京京并不讨厌烦燥的素描基础课,她讨厌的是总扯她辫子的男同学。那个小男孩是美术老师的孙子,随着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学画画。显然,他旁边梳着小辫的女孩儿比无聊的圆锥体素描有趣多了。
  只是京京不敢回家大闹第二次,她的反抗体现在学完二十节初阶课程后死活不愿意再去素描班。
  马女士只当她不喜欢大班教学,一对一的课外辅导她们又负担不起。无奈之下,只好让女儿跟随小区一位退休的老太太学毛笔字。老太太姓栗,出身旧社会商人家庭,年轻时候上过教会学校。后来因为出身吃过不少苦,她结过婚,只是在动荡的年代里,丈夫背弃她而去。
  栗奶奶是发自内心喜欢小孩子,教学的时候对待京京也是格外耐心。在重男轻女的亲奶奶衬托下,京京很快喜欢上这位寡言的奶奶。她随着栗奶奶练习了十年书法,直到她老人家过世。
  马女士喜欢热闹,她理解不了孤独终老人的心境。贺京京喜欢独处,她也无法完全理解栗奶奶人生最后二十年的真实心境。不过,她可以理解马女士和小姨的想法,并不代表她会赞同她们。
  京京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等我妈眼睛好了再看吧。小姨,您把手边的盘子递给我,排骨要出锅了。”
  小姨把装盘的红烧小排端到客厅后,没有再回来,估计是和妈妈交流刚刚劝说的结果。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如果没有舅妈最后说的那句话,会更好。“咱们家京京这样的手艺,这样的相貌,不嫁入富贵人家做贤妻良母,真是可惜了。”
  她正在收拾碗筷的手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把锅碗瓢盆一股脑儿丢进洗碗池,任由水龙头哗哗流了几分钟。
  她没再继续清洗,路过客厅也无视带着歉意的三张脸。
  贺京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原本想写楷书让自己心境平静下来,结果越写越烦。写错的地方便随手涂去,笔尖的墨干了也不管不顾,楷书直接飞成草书。可惜她的水平还是太差,一帖写完后回看,才发现弄得不楷不草,笔法凌乱不堪,字形不伦不类。
  她把笔丢在一旁,草纸团成一堆。回到自己卧室换上衣服,拿起手机预约了市博物馆下午场。
  贺京京乘坐出租车到达博物馆时差不多下午三点。市博物馆的书画厅,她不知道来过多少遍,最痴迷的时候,带着小马扎来临摹过文征明的小楷。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行草,用笔清爽顺畅,让观字画的人看得淋漓痛快。
  书画馆的讲解员黄姐见到她又来看字画,笑着说,“小贺不如来馆里做志愿者吧,专门给大家讲解书画。”
  她慌忙摆摆手,腼腆中带着笑意,“我不懂画,只是练过几年书法。书画的门才刚刚摸到门槛,可不敢来班门弄斧。”
  黄姐当她谦虚,鼓励她说,“我们讲解的内容都有大纲和讲解词的,千篇一律。第一遍听的时候会觉得很新奇,听第二遍……第十遍的时候,就会觉得怎么完全不懂变通呀。你来给大家讲的话,肯定有新意。”
  贺京京和黄姐为了不影响其他参观者,站在字画橱窗的一角。
  她还是摇头,“科普性质的讲解都是这样的,要中立,减少个人色彩的注入。我对书法有偏好,对书法家更有喜好。我来讲解的话,一定会让大家80%的时间停留在文征明的书法前面,20%的时间停留在翁方纲临摹前人的行书作品前。可事实上,这个馆内的镇馆之宝可是赵孟頫、郑燮、朱耷他们的文人字画。”
  橱窗旁有两个人参观者停留了不短的时间,刚好把她们两个的对话听了齐全。年轻的那位参观者看着她们,商量着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老师是特别喜欢国内的书法,我可以请您帮忙讲解一下吗?费用会按照市场价格支付。”
  贺京京自动退后一步,把交谈的空间留给黄姐和参观者。谁知那位参观者的眼神随着她移动,黄姐也扭头,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手臂,挑眉示意她快点答应。
  她冲黄姐摇摇头,坚决不接受。黄姐无奈转身,告诉面前的小伙说,“这位姑娘也是来参观的。你如果需要讲解的话,稍等一会儿。书画馆整点的时候会有义务讲解员来解说每一件作品。如果等不及的话,可以在前台租讲解的机器,支持多语种。”
  黄姐其实看到了小伙子胸前挂的讲解器,也观察到老者应该是不懂中文。
  小伙子满脸遗憾地说,“这样呀,那不好意思,打扰了。”他非常客气地朝京京躬身道歉,旁边的老者尽管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也带着笑意朝她们的方向颔首示意。
  他们非常客气和礼貌,言语和举止中的教养与中午舅妈,形成鲜明对比。她突然想说话,说些能让自己自由自在表达的话。
  “等一下。”京京叫住了他们,“我只看得懂书法,可以随你们一起参观,不算讲解,只是交流。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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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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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物馆闭馆后,贺京京坐在回家的车上,给两个好朋友发消息说,“我今天下午居然对着两个陌生人讲了一个多小时的话。陌生人对我礼貌,我对他们也客气。这样的好耐心和好态度,为什么面对父母和亲人时会消失呢?”
  她也在反思,明明马女士昨天才做完手术,自己今天却在外面躲了两个半晌。
  躲避,独处,好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似乎只有远离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老贺和马女士总说她一身傲骨,整个刺头,倔强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颜在家庭关系上与她有共鸣,也能提供切实可行的建议。比如说,“现在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不要设置障碍,不要有防御心态,如果没有达到平静的话,继续呼气吸气。如此重复,直到你觉得可以重启与他们的对话。”
  贺京京不停地练习着深呼吸和长吐气,在出租车司机师傅偷瞄她数次后,她拿出手机先拨通老贺的电话。他上午说讲座结束后给她电话,现在一天要过去了,还是没消息。
  “喂,哎呀,下午跑了趟中医药铺,忘记给你回电话啦。京京,我给你开了一些祛湿气的中药。下周回家住的时候,早晚各喝一碗,在梅雨季节祛祛湿气,调体虚,调节神经,让你晚上可以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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