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的一番话，让她又有了挂断电话的冲动。她一直对父亲爱好中医养生的行为不予支持也不反对。没成想，她的不反对在老贺眼中就是支持。
她觉得用不了几次，自己也会像马女士那样成为中医黑。马女士最近几年对线老贺的中医养生理论，已经有非常丰富的斗争经验。只是两个人不常见面，苦了夹在中间的她。
马女士常常在她耳旁念叨，“中医讲究以形补形。我看你爸缺脑子，按照他的那套理论，他不应该喝中药，而是应该吃核桃。他不仅缺脑子，还眼瞎，需要明目，我看夜明砂挺适合他喝的。”后来她妈妈还真的找来一袋夜明砂和一袋山核桃，非要她带给老贺。
贺京京觉得自己在用一个极端来对抗另一个极端前，有必要再抢救一下父女关系。
“爸，我身体很健康，我的睡眠从来没有任何障碍。另外，我没病，你开的中药我也不会喝。以后千万甭浪费钱给我买各类草药了。”
“中医是养生的，身体亚健康的状态喝中药是调理，是防范于未然，是扁鹊说的治病于发病之前。”老贺的一通言论，让她进一步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保健品被骗的目标人群。
她深呼吸后，心里不停提示自己要平心静气，“爸，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肯定有精华的部分。可是，您跟着江湖游医和民间科学家学到的只是皮毛，甚至相当一部分是糟粕。
老祖宗还说过，是药三分毒呢。我没病，您也没大毛病，非要倒腾那些草药，合着喝的全是毒。我再重申一遍，您熬的药我不会喝。您也不要喝。
否则的话，下周我回家，让小区收废品的大叔把您的一堆民科破烂玩意儿全都收走。”
她气呼呼地挂断电话后又觉得自己刚才说得还是太温和了，一定没有敲响老贺心中的警钟。她的父母一个比一个愁人。
今天她说的话严重过量。以至于后面出租车司机主动和她搭话，她都有气无力得应付了事。
当然还没完，回到家后马女士对着她一通输出，“你舅妈无心说错话，你甩脸色也就罢了，居然又躲出去。上午一遭下午一遭，以后你是不打算和亲戚们来往了吗？再说了，你舅妈性格就那样，心直口快的，她并没有恶意。”
又是这套说辞，她是为你好，她没有恶意，她是无心之失。长辈的身份成为犯错后的万能挡箭牌。小辈们不能生气，不能甩脸色，不能发脾气，更不能不原谅，否则就是小题大做，就是不懂事警告。
她无奈的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妈，我们跳过这个话题好吗？每次在这个问题上都会闹分歧。我不提，您也甭再提。搁置行不？”
贺京京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把妈妈杯子的水加满，又问道，“您晚上想吃什么，我给您做饭。明天的午饭，我让小区对面的浙菜馆给您送，您看行不？”
她起身去做饭之前，又对马女士说，“后天去医院复查，我已经挂好号了，您这几天眼睛的任何不适症状都留一下，到时候讲给医生听。”
兵荒马乱，心力交瘁的周末过去了。她迎来了更加忙碌的工作日。
贺京京在一家战略咨询公司上班。本周有一个新项目要启动，某细分领域的电商平台拟收购另一家同行平台的可行性评估。部门负责人王裕在周例会上直接宣布项目成员名单，她也在名单上。项目高度保密，时间紧任务重，需要百分百专注，项目组成员原则上近期不能休假，除非紧急情况。
散会后，京京跟随王裕到他办公室。她有好几个疑问亟待解决：她上周被借调到周总团队，要协助麦霸公司的业务整改。现在她是又被要回来了？她同时还在跟进一个老项目，项目公司时不时会咨询一些问题，后续是不管了？
“周总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你今天起归队，不再借调。他们的新项目不需要再参与。至于湘南那个项目移交给宋晴吧，项目报告已经交付，客户那边偶尔做些问题咨询，她可以应付的。”
王裕说完后，见她还在门口站立，问道，“还有其他事情？”
她其实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明天请半天假陪马女士去医院复查呢。等王裕问她时，她又习惯性地摇摇头。
王裕轻声提醒她，“没事出去工作吧，接下来一个月会非常忙。”
中午吃饭的间歇，她先在微信上咨询认识的医生，杨闻昭。
“杨医生，青光眼手术后第一次复查，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项吗？”
“阿姨的情况来看，应该没有特别事项。具体还要以眼科医生的意见为准。”
京京得到了来自医生的专业知识后，着急给马女士打电话，居然把基本礼貌给忘记。她上次说了好多句谢谢，这次居然只字未提。
她先是询问妈妈午饭情况，告诉她自己晚上要加班，晚饭可能还要对面饭馆送了。
“不用送了。你小姨中午带了饭菜过来，晚上热热还可以吃。”
她小心翼翼地说出，“明天的复查，可能需要小姨陪您去了。我这边项目来了，不好请假。”
电话里传来小姨的声音，“行。我明天没事儿，陪你妈去医院。放心工作吧。”
她挂断电话后，开始啃三明治。这是她从楼下咖啡馆打包上来的午餐。她一边吃，一边在日历上圈圈画画。
这个习惯是她从学画画时候养成的，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线条代表这不同的含义。旁人经过她的工位时看到台历的图案只会觉得有趣，并不知晓其中的奥义。这也让她在开放的办公空间内，多了一层安全感。
比如此时，隔壁工位的高博吃饭回来，看到她在日历圈画，还以为是在标记新项目的工作周期呢。他说，“我们接下来要开启每天16~18小时的工作节奏，至少一个月。”
贺京京其实是在标记马女士手术的日子以及后续复查的日子，以及更新她们女孩子每周聚会的日子。哎，这周不仅不能陪妈妈复查，周六白天的聚会估计又要改成周末午夜party了。
不过，她并未反驳高博，而是顺着他的话，回答说，“周末恐怕也要没了，只希望端午节可以休息。”
“王裕真厉害，一个周末搞定千万大单的项目。不仅合同签好，团队也组建好，随时可以开工。他不火箭升职谁火箭升呢！”高博坐在转椅上，扭头看着京京说。
京京其实不太关注这些事情，平时也很少参与他们的八卦。如果说她对于环境有点敏感度的话，应该是上周宣布她要被临时借调。那时候她以为这是team要变相赶自己离职的前兆呢。默默反省自己工作，自觉并未有任何过错后，她敲了王裕办公室的门，询问被借调的原因。
王裕是这样告诉她的，“你参与过同行业另一家公司的项目，周总团队需要你的经验。”
她平静的接受借调，如同她平静的接受归队。
显然，旁边的同事们并不这么认为。她对面工位的同事陈洁，一上午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稍有不顺心就抓起鼠标往桌上摔。在京京看来，陈洁生气得有些莫名其妙。后来还是宋晴看不下去，起身把她从座位上拉走，找空会议室谈心。
陈洁离开工位的时候，嘴上嘀咕着，“这种明星项目凭啥又把她叫回来。我就活该在其他项目上打酱油吗？王裕偏心得太过分。”
得，一上午的怒气是冲自己来的，京京心想。可惜她上午太忙了，暂时无暇安抚对面同事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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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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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京京慢慢咀嚼着三明治，小口喝着咖啡，心想一会儿给朱颜和甜橙发消息，让她们自行安排周六白天的活动，她大概率是要加班咯。
高博也习惯了她的沉默，继续自说自话。“这个项目组的组建，也是神奇。王裕居然把宋晴剔除在外，只让她follow一些小项目或者快要结束的存续项目。更奇怪的是，宋晴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上午还主动帮着安慰陈洁。这与宋晴以往拼命三娘的工作作风一点都不相符。”
他依旧没有等到旁边工位工友的任何言语反馈，自觉自己一不小心说多了。他略显心虚地摸摸鼻子，拿起凳子上挂的充气颈枕，靠着座椅闭目小憩。
在高博闭眼后，京京才抬起头，慢慢地朝高博的工位看去。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闭眼休息的高博，而是隔了三个工位和一条走廊后面的透明玻璃办公室。办公室门关着，灯光亮着，王裕在座位上看着电脑屏幕，双手还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她的视力非常好，在当代大约80%近视率的大学生群体中算是一股清流。
当然，这一切得益于马女士以前对她的严格管控。马女士不让她吃糖，不让喝茶喝咖啡喝一切带颜色的饮料，说是影响牙齿的美观。马女士不让她夜里看书，纠正她一切不良的用眼习惯，强迫她吃胡萝卜素和维生素A之类的保健品，说是对眼睛好。
老贺是中医草药的痴迷者，马女士则是各类西洋保健品的拥趸。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京京的牙齿发育得十分漂亮，形态对称协调，外观整齐洁白。她的眼睛除了保持双眼1.5的视力外，双眸深邃明亮。
话题跑远了。她隔着遥远空间和厚厚的落地玻璃看到王裕，他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团队负责人。他业务能力超群，赏罚分明，以身作则。高博羡慕他是应该的，毕竟他只比高博大一岁。
不过高博刚才看似替宋晴打抱不平的一番话，实则是三分疑惑，七分幸灾乐祸。京京虽然平时不太言语，也不怎么关注八卦。可毕竟在团队里工作了四年时间，小十人的团队里每个人心里的小九九她还是多少知道些。
高博和宋晴比她早三年来公司，宋晴是本科生毕业来的，高博是研究生毕业来的。一开始高博表现得也比宋晴积极，王裕器重过他一阵子。毕竟谁都喜欢工作得力且表现积极的下属。后来，大概是从京京进公司那年，王裕慢慢开始培养宋晴，大有扶持她做team二把手的架势，这两年尤其明显。俩人虽然明面上维系和平，私下却是互不相让。
所以早上王裕宣布名单后，京京心中也闪过一丝疑惑。她当时抬眼看了一下宋晴，只见她表情平淡，在与自己眼神交汇时，还朝她微微一笑。
她在发呆时，宋晴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同时还带着帮王裕打包的午餐。京京看到她敲响办公室的门，把午餐放在办公桌，转身出门。
京京也随即将疑惑收起，宋晴在职场上也是直来直去，如果她有疑惑或者不平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冲进王裕办公室去争取。
宋晴站在她办公桌的对面，轻声询问，“吃过午饭啦？”
京京朝她笑了一下，点点头，顺手递给她一支彩虹酸条。她周末买了一盒，虽然当时吃了十几只，盒子里大概还有二十几支，都被她早上带到办公室了。
宋晴看到后，碍于旁边闭眼休息的高博，没有大声叫出来。不过她脸上夸张以及欣喜的表情，表达着她很满意这个小礼物。
她非常小声说着话，声音小得京京几乎听不清，不过口型却非常清晰。“我小学时经常吃的，谢谢。”
京京打开抽屉，随手又抽出一把，笑着递给她。宋晴完全没有客气，随手接过后，口型又传达出几个字，“谢谢，亲爱的。”
下午一上班，王裕把项目组的全体成员拉到会议室，未来一段时间他们除了去甲方和标的公司外，其他时候将会在这里办公。
第一天上新项目，还是很有挑战性的大项目，整个项目组都干劲儿十足。高博尤其亢奋，他在领任务时还大声保证一定会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他略显浮夸的保证声在封闭的会议室里格外醒耳，好是好，只是与王裕的风格不太相符。
王裕只是皱了皱眉头，没再多说什么。
京京有些意外自己领到的分工。她需要协调自己团队、对接客户公司董秘和财务总监，每日发送工作进度。
一个协调员，这是她对自己分工的总结。
以前她的工作都有具体的任务模块，比如行业市场分析，竞争对手分析，估值分析，或者股权结构或者组织架构的优化。这是她第一次领到协调员的任务，似乎与她的性格背道而驰。她有些疑惑王裕如此分工的用意，碍于团队都在一起办公，她没好直接问。
没等到她在公司内部的实时通讯工具iChat上询问，就先看到王裕的留言。
“这个项目，你担任我的助理。每天晚上九点工作组要过一遍进度，需要做好会议记录，当天邮件发送全体。待会儿三点钟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客户那儿开闭门的Kick off meeting。因为项目要保密，下午与会人员不超过十人。会后记得添加董秘、财务总监的微信。”
她看到留言后，也知道了自己的定位，敲下回复，“好。我提前约好车。”
Team其他同事各自领了具体分工后，开始忙碌起来。京京和王裕下午悄无声息离开会议室，直到晚饭后才回来。
王裕回自己办公室接电话，京京独自回会议室，高博他们才知晓俩人去开了秘密会议。
高博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居然又被边缘化了。他显然有些不满。上午项目成员名单公布后，他就把自己看作项目的二把手，原因无他，项目里自己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结果team的老大带着联络员去开项目至关重要的启动会，居然没有带自己。
以前，他被宋晴比下去也就罢了，她和自己一起进公司，每年的评价都比自己得分高，他也服气宋晴的专业能力。现在，宋晴没进组，王裕却宁愿带经验更少的小姑娘，也不愿意带自己。
他自觉把这一切归咎于王裕的色令智昏。公司其他团队负责人的左右助手都是看业务能力的，偏偏王裕这里挑选的是两个花瓶。他怒气上头，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服气宋晴的专业能力。此时此刻他将宋晴和贺京京归为一类人，都是靠着美貌走捷径的花瓶。
高博不敢对王裕表达不满，哪怕此时此刻王裕并不在现场，他也不敢。他的怒气，表达在瞪向贺京京的目光中，发泄在手里不停地按动着签字笔开关。这会儿，晚上八点多，会议室里安静极了，笔头被按动的咯吱咯吱声格外刺耳。
贺京京没搭理他，而是低头整理自己记下的会议记录。王裕走进来，看到了高博没有来得及收起的不满表情。他正色说话，“如果谁对我有意见的话，可以提出退出项目。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现在开会。京京，你把客户的诉求讲一下。”
京京缓缓抬起头，泰然自若的传达着会议精神。她的语调不急不慢，咬字的轻重控制得恰到好处。简洁干练的语言表达，清晰流畅的逻辑线条，她用了十五分钟讲完下午三个小时会议的精华。
她说完后，王裕开始正式发言。“这就是我让贺京京做这个项目联络员的原因。她不只是联络员，还是这个项目的总助，以后每天会汇总大家的工作进度。必要的时候，她是team里除我之外，向客户展示工作成果的第一人选。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谁对我有意见，对分工有意见，可以选择退出。没意见的话，明天开始好好干活。项目时间紧，我不想浪费团队把时间花费在患得患失的情绪上。”
京京看着电脑屏幕，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她有点感动王裕对自己的信任和了解，也不仅庆幸自己的直属领导的知人善任，以及对事不对人的作风。王裕比朱颜那位各方面极其平庸的领导和田橙那位废话连篇的领导强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