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熙明闻声抬头,嘴角艰难弯起:“走远了,怕你找不到。”
“傻子。”杭逸舟在他身边坐下,献宝般拿出了气球,“喏,还你的礼物。”
他没有接,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倒也不用算这么清楚。”
“你怎么了?”杭逸舟终于意识到他情绪不对,收起了玩笑语气,“不高兴吗?”
“媛媛从前跟我说,在修炼爱情的道路上,你的段位,比我高多了。”邓熙明十指互相搓磨,嗓音沙哑,“她说,你可以轻易看透我,我却完全看不透你,因为我们的经验值,根本不匹配。”
“你想说什么?”杭逸舟眸色渐冷,笑容一点点褪尽。
邓熙明并未被影响,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我那时候想,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算我不了解你的过往,但我们可以一起走向未来。”
“可我忘了,对你们这种高手来说,新鲜感,是很容易过期的。”
“邓熙明,”杭逸舟出声打断了他,“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一丝久违的慌乱感拢上心头,使她急切地想把误会解释清楚: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吃饭……”
“如果你觉得腻了,至少,应该跟我说一声。”邓熙明回头,对她扯出勉强的笑容,“我不会缠着你的。”
所有的解释被瞬间冻结在喉咙里,噎得人发哽。杭逸舟沉默良久,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试图解释的样子,狼狈尽显,简直像个初次恋爱的少女。
她舔了舔唇,咽下未说完的话,轻哂道: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不待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也对,我好像,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轻浮、随便、享受暧昧,在每一段关系里都能游刃有余,因为,根本没有走心。”
“你妹妹说得对,我们,不合适。”
她站起身,掸了掸裙边,微笑道:
“邓医生,跟你在一起这三个月,过得很开心。如果你觉得今天的事伤害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希望,今后我们还能做朋友。”
邓熙明徒劳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仍是一言未发,别过了头。
他应该生气,他应该大声质问她,他应该有被戏耍的愤怒。
可是,这些他现在一样都没有,他只觉得心里针扎一样疼,甚至,生出一丝自贱的想法:
不该拆穿她的,为什么不假装没看到、不知道呢?
就算,只能做她的男朋友之一,好像,也没什么……
不!他怎么可以这么想!他疯了吗!
在他天人交战之际,他的女朋友,或者说,前女友,已经潇洒转身,走入了广场拥挤热闹的人流。
那个银灰色气球,被她随意送给了一位小朋友。小朋友举着气球,满脸高兴,而她的表情,掩在浓密长发间,他看不清。
他只是她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气球,恰好在她沮丧时出现,恰好触发了她的一个吻。
同行短短路程,不喜欢了,就随意送掉,仅此而已。
邓熙明站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到推广摊位前,举起手机扫了码。
推销员被这男人表情唬的一愣,怯怯道:“先生,您是要手机壳,还是平板支架……”
他抬头,眼尾有隐忍的红,嗓音低沉:
“可以……给我一个气球吗?”
***推销员小剧场***
(三分钟前,杭逸舟拿着气球风姿绰约地走了)
推销员A:这个漂亮姐姐拿着气球一定是去约会!
(三分钟后,邓熙明拽着气球要死不活地走了)
推销员B:你分析分析,这个帅气哥哥要气球,是想干嘛?
推销员A:反正……肯定不是去约会。依我看,他要么失恋了,要么失业了,脸上写着好大一个“惨”字。
邓熙明:听我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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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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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大学的食堂下班时间很早,晚上过了七点再来,基本就什么都不剩了。
沉迷学习,或者其他本不该沉迷的东西的学生们要是一不小心误了饭点,就只好直奔“校园CBD”——美食坊,买点小吃果腹。
这里有章鱼小丸子、手抓饼、芋圆甜品,还有一家坊内规模最大、人均消费最高的正宗东北烧烤店。
此时,靳书语正坐在烧烤店外面的桌子上,陪杭逸舟撸串。
精致的都市丽人很自律,每样只撸一两串,泰半时间都在闷声喝酒,桌上很快空了两个啤酒瓶。
靳书语抢过她即将打开的第三瓶,啧啧称奇:
“瞧你这架势,怎么像是来借酒浇愁的?就算老范的公司不景气,你也不用这么设身处地替他难受吧?”
“哧——”杭逸舟打了个酒嗝儿,“我吃饱了撑的啊,替老板难受?他这些年早赚得盆满钵满,只要小范别沾不该沾的东西,够他们家花到老死。”
“那你这是干什么?担心失业?”靳书语起开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别杞人忧天了,南城满地都是公司,就你这履历,找个法务经理还不是随便挑。”
“我被甩了。”
啤酒沫子很配合地从杯里漾了出来,紧接着就是靳书语“嗷”一嗓子,飞快抢救放在桌面的手机。
杭逸舟淡定地给她递上纸巾,顺手又从盘里拿了串掌中宝。
等靳书语终于处理好桌上一片泥泞,才回过神问:“你是说,你那个又帅又乖的小医生弟弟,把你甩了?”
“对。”
“为什么?”
“他怀疑我出轨。”杭逸舟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我跟陆嵩吃饭,被他看到了。”
“这有什么的?”靳书语不能理解,“谈了恋爱就要异性勿近?”
“可我前一天骗他说,我是跟你去吃饭的。”
她张大了嘴:“那你干嘛不解释啊!”
“我干嘛要解释?”
杭逸舟把她倒剩的啤酒瓶子重新拿回跟前,直接对嘴灌了一口:
“我看起来,是那种会为了挽回男人而苦心解释的人设吗?”
靳书语被她整笑了,学着她的语气反讽:
“你看起来,是那种会为了失恋而借酒浇愁的人设吗?你不是一向奉行‘男人多得是,下一个更好’吗?”
杭逸舟提了提嘴角,笑得有些无奈:“可能……这个真的太好了,有点舍不得。”
现在舍不得结束,一如当初,舍不得开始。
“这种心态啊,我理解。”靳书语啃着鸡翅膀,煞有介事道,“就像之前灌了好多水期刊,以为发论文也就那么回事,结果忽然有一天被一个顶刊审了稿,拿到了醍醐灌顶的修改意见,顿悟科研之路竟还有如此光辉灿烂的一面。”
“然后呢?”
她撇撇嘴:“然后二审意见,拒稿。从此你看不上水刊,顶刊看不上你,进入不上不下的漫长痛苦期。”
杭逸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之前那些男朋友,质量太低?”
靳书语一摊手:“你自己心里不是门清儿吗?不然,也不会舍不得小帅哥咯?”
她举着鸡翅,忽然哲人上身,感慨万千:
“欲望的满足是如此容易,一口肉,一杯酒,一次天地大和谐的交流。精神的共鸣却是如此可贵,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那个跟自己频率相同的人,比发顶刊的难度也不遑多让。”
“有道理,”杭逸舟撸下签子上最后一块掌中宝,“但是我要纠正你,天地大和谐的交流,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哦?”缺乏实践经验的嘴炮女博士来了兴致,“怎么说?”
杭逸舟耸肩:“大概,女人总是很难把情和欲彻底分开吧。不走心光走肾这个事,难度挺高。目前为止,我还没试到传说中的大和谐。”
“那简单啊!”靳书语一拍手,“你去找小医生试试……哦不对,你们已经分手了。”
她嗦着牙花子皱眉,末了认真道: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解释一下,人设留着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见学长就见学长呗,你干嘛要跟人家撒谎啊?”
杭逸舟小口抿着啤酒,半晌,自嘲一笑:
“因为,当事人要求我保密,而我也不希望四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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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城大学回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将晚归的女人身影拉得细长。
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杭逸舟上楼的脚步惊亮了声控灯,于是,她在自家门口,看到了蜷坐成一团的大长腿。
“你怎么在这?”她怔住,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
邓熙明眼睛红红的,白色巩膜布满血丝,两条胳膊上大大小小分布了十几个蚊子包。
瞧他这副样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不打电话也不发消息,跑来人家门口干坐着,真是个傻子。
邓熙明见她来,扶着膝盖缓缓站起,脚底麻如万蚁噬心。
他动了动喉结,问得干涩又卑微:“我……可以进去吗?”
杭逸舟掏出钥匙,迅速打开门,把人扯了进去。
再不进来,蚊子就把他吸干了。
防盗门被她负气甩上,手还没摸到壁灯开关,半路便被包进温热掌心。
他将她圈在门后,轻轻吸了下鼻子:“对不起。”
杭逸舟被这颤抖的哭腔狠狠拧了把心脏,呼吸几次才调匀了气,平静说:
“你不用道歉,中午是我……”
邓熙明忽然大力拥住她,阻止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他的手穿过她的腰,紧紧扣在她肩侧,使两人胸膛间再无一丝空隙。她埋首在他颈旁,能闻到醇冽的酒精气息,明显并不来自她刚刚喝的啤酒。
“我不想分手。”他在黑暗里呜咽,喑哑的声音让她如鲠在喉,“别跟我分手,好不好?”
“你先把我放开……”杭逸舟试图让这个醉鬼清醒一点,“你喝了多少?”
“我没醉。”
邓熙明抵在她耳畔,呼吸间,满口满鼻都是茉莉花香气,是他魂牵梦萦几个月,日日夜夜都忘不了的味道。
从曾经远远的幻想,到儿童节那天意外的惊喜,再到今天……他还没准备好,她已经决定要收走这份转瞬即逝的恋情。
他们之间,开始、结束,统统都是她说了算。
他不要这样,他不能接受就这么被她随手丢掉。
“你亲过我……”邓熙明像个耍赖的孩子,委屈地喃喃不停,“你还拿走了我的初吻,你要对我负责……你不能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杭逸舟想开口,却被他低头吻住。唇齿碰了又离,他渐渐开始不讲道理:
“你也不能郑重其事地说一大段话来打发我……我不让你说那些话……”
蜻蜓点水的吻很快便无法满足邓熙明,他越来越投入,越来越痴缠。细碎的话淹没在如同粘了胶水般难舍难分的唇间,最后就连只言片语也逃不出来。
杭逸舟终于放弃了与他解释。她丢掉手里皮包,双臂环拢上他脖颈,专心品味着这个充满酒精气息和占有欲的缠绵拥吻。
他们从门口吻到玄关,脚下跌跌绊绊,不知踢乱了多少东西。她站不稳,他就扶抱着她坐上鞋柜。柜子上原本不甚整洁的钥匙盘、遮阳帽、丝巾……被一件一件挤下来,“战场”不断扩大。
直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唤醒了两个意乱情迷之人出走多时的理智。
浓郁茉莉花香瞬间在狭窄玄关溢散开来,熏得人脑壳一紧。
邓熙明回过神,大脑“嗡”地一声,这就要退开,却被杭逸舟一把揽住腰。
“别动,”她说,“应该是香水瓶打碎了,你就站在这,不许动,小心被碎玻璃伤到。”
她说完,依旧保持坐在鞋柜上的姿势,胳膊绕过他,在墙上摸了一会儿,灯光乍亮。
确实是香水瓶碎了,地上还有歪倒的钥匙收纳架,金属小猫玩偶举着两个托盘,躺在一地香水渍里,颇有几分惨兮兮的味道。
杭逸舟看着自己家这一地狼藉,不禁哑然失笑:
“邓医生,我的香水,好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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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熙明是涨着大红脸收拾完的玄关。
杭逸舟给他拿来扫把拖布后,就端着一盆浸满香水的丝巾帽子玩偶猫进了卫生间。他仔仔细细把地面打扫了三遍,确认一点玻璃渣都没剩下,这才想起打开客厅窗户通风。
杭逸舟租的这处两室一厅,因为地段比较老旧,价格并不贵,也就没招室友。一个人在家,难免过得放肆,是以邓熙明在看到客厅沙发上随手扔着的文胸时,才刚消散一点的酒气,再次把脸熏了个通红。
他站在客厅里,局促地搓着手,觉得自己委实是个不速之客。
“那个……我、我打扫完了……”邓熙明把扫把拖布整齐倚在墙角,“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站住。”杭逸舟甩着手走出卫生间,直接挡住他去路,脸上笑容耐人寻味,“没什么事?我们之间的事,说完了吗?”
邓熙明被她逼得后退半步,磕磕巴巴道:“我……我刚刚……我可能确实有点醉……”
“那就更不能走了,”杭逸舟似笑非笑,将人按坐在沙发上,“至少,得等你醒了酒。你说的,我要对你负责。”
直饮热水壶调在45度,出水温度刚好可口。加了蜂蜜的杯子被热水冲泡,激起一阵香甜。
杭逸舟把杯子送到邓熙明跟前:“喝点吧,解酒的。”
邓熙明两只手正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简直像遇见救星似的捧过了杯子。
“我没打算瞒你,我从前,确实换过很多男朋友。”
一口蜂蜜水含在嘴里还没下肚,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忽然平静地起了话头。
“如果你介意这一点……”
“我不介意。”邓熙明忙不迭咽了水,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介意过。”
一个初次见面就敢在酒吧对他劫色的女人,一个从容不迫的情场高手,怎么可能过往一片空白?
他不能既爱她的魅力,又否定给她这种魅力的过往。
杭逸舟微微抬眸:“哪怕,我没办法像你对我这样,给你全情投入的回报?”
邓熙明默了默,抿去唇上水渍,轻声道:“你所说的全情投入……其实并不受我控制。既然这是不受控的付出,我没有立场要求你,也要有同样对等的回报。就好像……河流不能要求大海,把水倒灌还给它们。”
他转着手中杯子,笑容里有让杭逸舟心悸的脆弱感:“世上没有这种道理,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得喜欢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