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书语忆起方才险状，喉咙渐渐发涩。
“……然后，她就很凶地问，那个房间没人，吴老师去哪里了？”
“我说我记得今天下午有系会，吴老师应该在开会。”
其实那时候，靳书语已经隐约感觉出这人不对劲。她很激动，面色铁青，看起来精神状态极不稳定。
她下意识想拉开二人距离，却被那女人死死拽住，怎么都挣不脱。
吴太太恶狠狠地盯着她：“你为什么知道他去哪里了？”
靳书语一脸懵：“我、我是这个系的学生，我导师也在开系会，他叫我来这里等他散会……”
可是吴太太完全没在听她说话，只是不停重复：
“你为什么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是他妻子，为什么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才是他的妻子！”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靳书语的大脑里，只有零星混乱画面，拼不出完整情节。
或许是，那段记忆过于骇人，她的大脑对自己进行了失忆保护。
她抿嘴低头，喉咙哽得生疼，杭逸舟忙将人揽过来，对警察说：“能不能……”
“让她缓一缓吧，后面的事情，我来说。”
李骅把桌上斟满水的纸杯递给杭逸舟，示意她照顾一下靳书语，自己则转身，继续向警察解释。
“我当时刚开完会，正往外走，看见吴太太似乎在抓着我的学生，就上去把她们俩扯开了。”
“吴太太好像被这个动作刺激到，误把我认成了吴老师，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后来，她掏出一把水果刀，说……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李骅说到这，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新鲜出炉的文件，尚有油墨余温。捏着文件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如果他刚刚走出会议室晚一点，如果他扯开靳书语的动作慢一点……
……后果不堪设想。
“吴太太割伤了我的右臂，还划坏一件西装，这是校医院出具的伤情鉴定报告。”
民警抬头，简短打量了一下这位年轻的老师。
声音很镇定，如果不是微微颤抖的左手，出卖了他的情绪。
也对，都是普通老百姓，平白无故飞来横祸，谁遇到这种事，也很难保持冷静吧。
民警在心里轻叹，接过文件，再次转向靳书语：“小姑娘呢，受伤了吗？”
“没……没有。”靳书语攥着杭逸舟递来的纸巾，还在低头抹泪，“老李……不是、李老师都替我挡住了……”
李骅听到这急转的称呼，不合时宜地弯了弯嘴角。
事情一直处理到很晚，从保卫处出来时，天都黑了。
尽职尽责的司机小邓全程等在外面，见到靳书语两眼通红也完全没多嘴问东问西。将两位女士一起接回杭逸舟家后，还主动收拾了几件衣服，暂时搬回宿舍，给靳书语让出自由的倾诉空间。
得到晚饭充分“食物疗愈”的靳博士，洗完澡很快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了。她抖开换洗床单，一边铺一边絮叨：
“哎，你这回这个男朋友真不错，又有礼貌又有分寸，馄饨也包的好……”
“喂，你情绪转变太快了吧？”杭逸舟白眼，“差点被捅哎！这么快就翻篇了？”
“不是没捅到嘛，虚惊一场。”靳书语吐舌头，“让我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不好？不然今晚铁定做噩梦。噫——不得了，你看看你一提这事儿，我又起一身鸡皮疙瘩，吓死了吓死了……”
可是今晚，一向拥有强大心脏的靳书语，只是睡前小小失了会儿眠，并没有做噩梦。
闭着眼清醒躺到破晓，好不容易睡着又连做噩梦的，是与她同床共枕的，另一个人。
***章末小剧场之杭逸舟的梦 昨日篇***
杭逸舟一直都知道自己睡眠不好，自从失业单干之后，就更不好。一夜无梦这样的稀罕事，一个月都未必会遇到一次。
昨天的梦虽然累，至少，不能算噩梦。
顶多是，入睡前的活动，延伸到了入睡后。
她看见邓熙明笼在一团光怪陆离的残影里，颜值明显又升了一个档次，颇有点陈道明年轻时的韵味。
他贴着她鼻尖，脑门上全是细密汗珠，拥抱的触感异常真实。
淡定，咱都这把年纪了，做几个小绮梦，也属于基础操作。
杭逸舟这样想着，吻得更加肆无忌惮，尽情品味来自对面的回应。
还不够，这种时候，一般应该说点什么。说点，醒着不敢说的东西。
“想娶我吗？”她贴在他耳边问。
他动作一僵，愣住了，这让她很不爽。
“需要考虑？看来，也不怎么想。”
“想，当然想。”他急急脱口而出，“做梦都想。”
杭逸舟吃吃笑了起来：“傻子。”
她想，我们不是本来就在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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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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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前小剧场之杭逸舟的梦 今日篇***
是的，杭逸舟今晚又做梦了。
她能清楚记起刚刚最后一次看手机的时间是2：51；她的好闺蜜睡相不佳，毛茸茸的头发凑在她肩膀上；窗外猫群打架，发出一声惨烈的“喵——”。
然后，她就回到了12个小时前，她和靳书语的导师李骅一起坐下来，与对面吴老师调解的现场。
吴老师衣冠楚楚，谈吐有礼，上来就是道歉三连，并大方地开出医药和精神赔偿，只希望息事宁人。
他说，他太太脑子有点毛病，下次一定会好好看管，决不让她再有机会单独出门。
长袖善舞的杭经理和观察入微的杭律师，有同款职业病。
吴老师提起太太时藏在眼底的那丝厌恶，一如崭新的手机掉在地上，银白漆面破开一道不长不短的划痕。
它叫你看见就难受，无论这手机，是不是你的。
稀奇的是，作为陌生人的她语调冰冷就罢了，作为同事的李老师，似乎也不怎么买账。
没有粉饰寒暄，没有理解退让，没有一点点场面话。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他们俩平日在学校里势不两立。
眼前这位漠然的李老师……跟杭逸舟这么多年从靳书语那里耳闻的“包子性格典型代表老李”，简直判若两人。
杭逸舟悄悄在小本本上记八卦：回去得问问她，吴老师是不是抢过李老师的职称。
不过，如果这个梦到此为止，对于失眠星人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白日映像。
偏偏她的大脑精力过剩，还喜欢剑走偏锋。
在调解室门口，她与情绪冷静下来的吴太太擦肩而过，听见了人家夫妻争吵的几句边角料。
她的脑子，就根据这么几句毫无营养的拌嘴，给她编了个沉浸式体验夫妻吵架。
老套，俗气，寡淡无味。
男的说：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女的说：都是你逼出来的！
男的说：我逼你什么了？我都退让到这地步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女的说：我不满意？现在是你对我不满意！你连家都不回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妻子吗？
男的说：是你让我滚的，是你嫌我碍眼的，是你说我不回家你更清静的，你讲不讲道理？
女的说：你现在倒是听话了，我说别的你怎么不听呢？
……
几轮过后，精力耗尽，男的一般会率先捂脸叹气：我好累，我不想一回家就吵。上班压力已经很大了，回家还得应付你，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而女的则会彻底歇斯底里：应付？你现在对我都是应付了？当初娶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呵，当初啊……
当初，是《简·爱》，是《格林童话》，是美好的肉|体和有趣的灵魂。
美好的肉|体会变形，有趣的灵魂会失踪。在柴米油盐和家庭矛盾的打磨下，所有爱情故事，最终都会走向《围城》。
平平无奇，属实是平平无奇。
不就是婚姻破裂吗？她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能没见过这玩意儿？
甚至她爸妈的故事，比之后看到的这些老掉牙的模式，还多了那么几丝新意。
杭律师对她的梦很不满意，像买了不许提前退场的电影票，只能倒在不舒服的影院座椅里，听着吵闹的背景音昏昏欲睡。
直到那个男人，满脸疲惫，用艰涩的语气，吐出一把锋利的刀刃：
“你好陌生，你和我当初爱的那个人，为什么完全不同了？”
“菁菁，我求求你，能把我的爱人还给我吗？”
噪鹃吵醒了楼下的狗，鸟叫一声，狗叫一声。在越来越大声的二重唱摧残下，杭逸舟终于从这个糟糕的梦中醒来。
靳书语怕冷，半夜关了空调，她现在热出一身汗津津的黏腻，抓起手机一看：
北京时间，5：47。
暴躁小杭扯过夏凉被扔在呼呼大睡的闺蜜身上，抬手打开空调制冷，充满怨念地躺了回去。
/ / /
坏消息是，连续两夜奇差无比的睡眠质量，导致杭逸舟今天的黑眼圈比昨天又加重不少。
好消息是，连续两个上午，她都体会到了一开门就有饭吃的幸福。
一颗中国胃，永远会为热气腾腾的米面碳水折服。冷冰冰的面包牛奶，只是懒人杭女士退而求其次的早饭选择。
靳书语托着下巴看她吃，笑出一弯月牙眼：“这家肠粉好吃吧？”
“好吃，真的好吃。你跑去哪里买的？”杭逸舟努力辨认包装袋上的繁体字，“德记肠粉店……小区外面那家店不是叫荣记吗？”
“我早上回了趟学校，校门口买的，南城大学肠粉排行榜TOP1。”
“回学校干嘛？”
“昨天程序跑到一半，电脑没关就走了，我去看看它爆炸没有。”
杭逸舟扑哧笑出声：“所以它爆炸了吗？”
靳书语眉飞色舞：“它很懂事，用几乎称得上完美的结果，抚慰了我昨晚那颗无故受惊的小心脏。”
“这么看来，你应该是彻底恢复了。”杭逸舟感慨，“不愧是拖拉机中的战斗机，一晚回血，真是不同凡响。”
“我又没做错什么咯，”靳书语无谓耸肩，“只是个倒霉受波及的路人嘛。再说，昨天看到那个吴太太哭那么惨……”
她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好像真的精神有问题……”
嘴里的肠粉忽然没了滋味，杭逸舟木木戳动沾满酱汁的粉皮，没有出声。
“不跟你闲扯了，你慢慢吃，我是回来收拾东西的。难得结果理想，得赶紧去实验室乘胜追击。”
靳书语笑嘻嘻地冲杭逸舟使眼色：
“再说，你男朋友为了成全我现在无家可归，我怎么好意思总赖在这里，耽误你们两个的感情进展呢？”
/ / /
邓熙明这些天，在学校过得分外充实。
毕业答辩、论文返修、班级合照、课题组谢师……虽然都是琐事，也能叫人忙得团团转。
毕业季来临，学校里到处都是穿着毕业礼服拍照的学生。大叶榕上不知疲倦的鸣蝉还在聒噪，被礼服闷出一身热汗的邓熙明，躲在树阴下大口喝冰水。
太热了，这种天气出来拍照可真要命。
他的朋友们显然不畏高温，此时仍在大太阳下一遍遍跳起来，让摄影师抓拍与背景校门的“合影起飞”照。邓熙明在心里为几位的精神点赞，默默掏出手机。
也不知道杭逸舟出门了没有，自从靳书语出事那天他搬走，连续好多天都没有见到她，每天只是在微信里简单聊几句。
不过，她今天答应，会来陪他拍照的。
他翻出聊天框，拍了拍她头像：「到哪了？」
“巧了，”杭逸舟挎着包堪堪站定，语笑嫣然，“刚到你身后。”
杭逸舟的到来，让邓熙明的朋友们着实起了一阵子哄。
这可是被小明同学深藏起来的神秘大姐姐，不属于学校任何一个院系，找不到一丁点八卦来源，朋友圈秀照片也永远只有鞋子和手。他们好奇真人模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邓熙明招架不住接二连三的盘问起哄，连连告饶：
“拍照要紧，拍照要紧。”
兼职摄影师的师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扬起单反，满脸坏笑。
“再靠近一点儿！”
“搂腰啊！师兄你傻站着干嘛！”
“承认吧邓师兄，你左胳膊肯定是昨天叫严师兄偷偷装的假肢对不对！”
……
越来越热的两颊，终于在杭逸舟主动将唇贴过来时，彻底涨成了大红脸。
围观群众沸腾了，半个草坪的人都听见这群学生在嗷嗷乱叫，摄影师师弟更是把快门摁出了火星子。
结束时，他晃着单反，冲邓熙明一脸得瑟：
“师兄，不是我跟你吹，这照片以后要是放在你婚礼上，保证秒杀那些专业婚纱摄影团队，不信你试试！”
邓熙明一张张浏览着单反里照片，嘴角弧度越翘越高，末了，一拍师弟肩膀：
“借你吉言。等到那天，一定给你包个超级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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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阵雨完全不讲道理，只需一声惊雷，立时便倾盆而下。
厚重的博士服一时间成了手边最合用的雨披，被大家顶在头上一路狂奔。
邓熙明揽着人跑得慢，最后一个躲进屋檐，将衣服从杭逸舟头顶拿下来，顺便理了理她打湿的发丝：
“身上淋到了吗？”
“没有。”杭逸舟浅笑着掏出纸巾，“倒是你，白T都湿了。”
“是之前出的汗。”他接过来，满不在乎地擦了两把，“正好也拍差不多了，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听你师弟刚刚说，你们接下来还要去图书馆拍呢。”
“叫他们去吧，我懒得拍了。”邓熙明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眨了眨眼，神情有些委屈，“杭律师，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搬回家？都两个星期了……”
“有……这么久了吗……”
杭逸舟失神片刻，很快重新露出笑容：“靳书语已经回学校了，你随时都能搬回去。”
“真的？”
邓熙明的桃花眼里瞬间有了光亮：“那我一会儿去收拾东西。正好宿舍里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今天可以一起搬走……”
“嗯……好。”杭逸舟唇角仍旧挽着，缓缓道，“不过，我明天要去外地出趟差，下周末回来。”
桃花眼里的星星火光，灭得跟亮起来时一样迅速。邓熙明摩挲着被他攥在掌心的十根纤细手指，嘴撅得老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