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邓熙明对面的小情侣，男孩从上船开始，手就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腰。船体抖得再热闹，他们俩仿佛贴了双面胶一样粘在一起，巍然不动。
邓熙明瞥了瞥离自己一拳之距的杭逸舟：她满心都在前方弯道上，激动之下，连雨衣歪了露出右腿上大片裤面也没发现。
这怎么行呢，裤子要是溅湿了，后面穿着肯定很难受的。
一本正经的邓医生，一边给自己有模有样地找理由，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右边蹭。
一颗心，被这颠簸的船，摇得七上八下。
龟速前进的胳膊终于自后面绕过她的背，手指堪堪够到雨衣边缘，而此时，橡皮艇也漂到了连环大急弯开始的地方。
善解人意的橡皮艇，顺着漩涡走势猛烈一摇，让还在忐忑的小邓来不及后悔撤退，已经本能地将人圈进怀里。
移位的雨衣被及时拉回，挡住接连高溅的水滴。杭逸舟无声弯唇，恍若对自己腰上多出来的手浑然未觉。
这只手，直到最后漂流结束，再也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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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儿童节，周六，天气晴。
开始于社畜和学术民工的加班，结束于孩子王的游乐场狂欢。
驱车离开时，路灯已经很亮了。两人玩了整个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在路边摊怒撸烧烤一百串，捧着肚子直打嗝。
“我今天碳水摄入肯定超标了，”杭逸舟坐在副驾驶上哀叹，“冰淇淋、可乐，刚刚还吃了两串馒头片。”
邓熙明抿着嘴笑：“偶尔一次，不要紧的，你今天还运动了呢。”
“哼哼，邓医生只关心健康，不关心美丽。在你眼里，但凡BMI还没超标，都不要紧。”
“确实如此啊。脂肪可以保护内脏，储存能量，太瘦会影响内分泌的。”
他顿了顿，往副驾驶座瞄了一眼：“你现在这样，正好。”
半旧的白色高尔夫汽车，在两人随意轻松的闲聊中，悠悠驶入城西一处住宅小区。
小区楼龄不算低，大门安保十分敷衍。沉迷于收音机评书的大爷，面对这辆从未出现过的车，只是抬眼跟副驾驶上热情打招呼的女娃挥了挥手，就放它进去了。
邓熙明跟着杭逸舟的指引，顺利将车停在了她家楼下。
从前，他只是在聊天中隐约知道她住在城西。约饭也好、跑步也好，她每次都会在结束时主动跟他道别，然后自己打车离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她回家。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杭逸舟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她手放在车门开关上，却没急着动，而是转头看他。
明艳幽深的双瞳，闪着星星点点的微芒，好似饱含千言万语。
“我今天，本来过得很糟糕。”
杭逸舟摩挲着肩上光滑的包带，轻声开口。
西餐厅那段不甚愉悦的经历，再次涌入脑海。
机器猫的气球早在游乐场漏光了气，可她似乎还能感觉到，柔软丝绳缠在手指上的温度。
她挽唇，笑靥如花：
“谢谢你，让它变成了超棒的一天。”
车门打开又关上，女人淡淡的香水尾调一点点在鼻端消退。邓熙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从车里下来，追了上去。
“等一下！”
走到单元楼门口的女人回头，目光中有疑惑的询问。
他想，他是太贪心了。
他受不了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也不愿意陷入患得患失的无尽猜测。
她是步入高等教育殿堂的情场女王，他只是刚进新手村的萌新。
她可以从容地撩拨他，用言语、或者动作。
她可以对他做情侣间才会有的亲密行为，之后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本以为，他也可以。
却原来，不行。
就算表面的从容能模仿，内心的纠结依然无法摒除。一如刚才，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让他刹那心悸。
邓熙明知道，如果他执著追求一个清晰的定义，或许似今日、以及今日之前所有的暧昧状态，将再不能返。
或许，他们会就此形同陌路。
可他还是开了口，带着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决然。
“算上初见，你已经亲过我两次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有微微的颤抖：
“不该，给我个名分吗？”
浅灰色小皮鞋缓缓转向，鞋跟落在地面，“咔哒、咔哒”，很快走下单元楼门前的三层台阶。
邓熙明看着杭逸舟朝他走过来，忽然就后悔了。
他吞了吞唾沫，心底生出一丝荒谬的念头，简直想转身夺路而逃。
逃当然是不能逃的，只是这个念头，反映在了他下意识的动作上。
杭逸舟弯了弯嘴角，觉得这个男人，可爱得犯规。
“不是要名分吗，退什么？”
邓熙明懊恼：现在撤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怪不得这么多宅男见光死，不能撤回的交流真的很考验心理素质啊！
他气势怂得飞快，彻底打起了退堂鼓：“很晚了，要不……唔——”
一天之内，邓医生被人毫无预兆地亲了两次。
这对一个母胎单身二十多年的人来说，着实有点刺激。
通情达理的杭女士，这次只是浅吮半刻，很快松开了他。
“这个吻，是给男朋友的。邓医生对这个名分，还满意吗？”
邓医生没说话，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凑到呆怔的男人耳畔，轻声补充：“我家在这一栋的201。知道我住址具体到这种程度的异性，你是第一个。”
红唇边挂着优雅的笑容，踮起的脚跟缓缓落回地面。杭逸舟正欲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想起一件事，朝仍在发呆的人，勾了勾手指。
邓熙明早被她刚刚的话炸懵了圈，乖乖俯首过去。
她贴得很近，说话时搅动的气流，挠得他心口直发痒。
“邓医生，下次再接吻，记得托住女孩子的头。”
女人扭了扭脖子，冲他调皮眨眼：
“你的身高，让我颈椎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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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竹有话说：今天没有章末小剧场，因为邓医生罢演了。他现在抱着枕头躺在床上，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第9章 脱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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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女士的六月孟夏，始于脱单，以及降薪。
周一早例会上，老范总告诉他们，杜金峰已经正式拒绝了与极时玛的合作。
“可是……可是不应该啊……”
“王啰嗦”一头雾水：谈得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态度180度大转弯呢？
杭逸舟耷拉着脑袋看了半天鞋尖，心虚开口：“对不起，范总……杜总毁约，应该是因为我。”
范国强对于这样的结果，倒并没表现出多少情绪波动。他打量着办公室里这几位跟他多年的经理，叹了口气：
“杜金峰这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谈崩了……我也有心理准备。小王手头还在接洽的另外几个公司，抓紧签下来吧。”
王经理苦脸：“那几个公司规模太小了，全加起来也没有杜总那笔订单大。”
“嗯，我知道。”范国强盘着手里的文玩核桃，眉头紧皱，“所以，接下来可能要委屈各位。咱们公司现在正当难关，需要大家共克时艰。”
范总说到这，老练一顿，人事赵经理立刻会意，及时递上早就备好的减薪方案：
“所有员工福利补贴和绩效奖金暂停三个月，经理底薪减20%，即可补上我们目前的资金缺口，且最大程度保障基层员工生活开支不受影响。”
范国强抬头看向众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公司不景气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愿不愿意，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各位经理强颜欢笑，轮番说几句场面话，晨会在凝重的气氛里草草结束。
“小杭留一下。”
范国强叫住走在最后的人，示意她带上门。
开了半天会，喉咙有些干，范国强拿起桌上的紫砂杯，润了润嗓子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杭逸舟抿唇，将周六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末了，理亏低头：
“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到位，不应该激化矛盾，造成公司损失。”
范国强捻着手里油亮的核桃，沉默良久，忽而哧笑：
“你啊你，驴性子这么多年也没改。”
他隐约记得，从前在北城他们住一个大院，这姑娘虎起来，摁着半大小子扭在地上打架，愣是能打个平手。
杜金峰想欺负她，可真是一脚踢铁板上了。
“我改了……”虎姑娘撇撇嘴，嘟嘟囔囔，“这几年我收敛很多了……”
范国强无奈一哂：“得了，要不是这脾气，当年也轮不上我捡漏。我额外多扣你一个月工资，不过分吧？”
“哦……不过分。”
跟她搞砸单子带来的损失比，这点钱简直九牛一毛。
杭逸舟眉头紧拧，语气带了些忧虑：“范叔叔，降薪不是长久之计，今年这一关……公司能扛住吗？”
“扛不住……也没办法。”
两鬓已见斑白的中年男人，掌心核桃渐停，目光穿过透明落地窗，投向外面一片密密麻麻的玻璃幕墙。
二十年前，他选择南下发展时，这里还只是新兴的小城，没有这么多高耸锃亮、恨不得直插入云的写字楼。
时间这东西，溜得可真是快。别在腰上的BB机，早就进了博物馆。可作炫耀谈资的“大哥大”，也被飞速更新换代的“后浪们”拍死在了沙滩上，连个渣渣都没剩下。
大院里留着学生头系着红领巾的小不点，现在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优雅大方，是能独当一面的经理了。
范国强摩挲着手里光滑细腻的核桃，商海沉浮二十年，过电影般在脑海一幕幕重现。
他沉默半晌，自嘲轻笑：
“历史的馈赠，终究要还给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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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范总办公室出来，杭逸舟习惯性去查微信消息，不出所料，看到置顶聊天框有熟悉的小红点。
点开后，精神抖擞的Q版白大褂，在手机屏幕上一蹦老高，弹出三个大字：早上好。
她嘴角微牵，笼在胸口的那点沉闷一散而净。
杭：「不早了，我都开完一个会了。」
邓：「我刚交班，正准备回家。中午一起吃饭吗？」
杭：「？？？你下了夜班不补觉？约晚饭吧。」
邓熙明发来一个带着浓重黑眼圈，还要坚持扒开眼皮的大头小人：「/我不困」。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想见你。」
从周六那晚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她。
周日安排了重要的手术学习，紧接着又是夜班，邓熙明刚刚结束20多个小时的连轴转，此刻忽闲下来，脑袋晕晕乎乎，恍然觉得周六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大梦。
他们其实并没有见过面，吃过饭，去过游乐场，当然，也没有那些离奇诡异的拥吻和表白。
他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很没安全感地又去重温了周六晚上回家之后那几条。
邓：「你刚刚，是认真的吗？」
杭：「你觉得呢？」
邓：「……我不知道，我有点晕。」
杭：「那你不妨再确认一次，微信聊天记录是有法律效力的/鬼脸」
邓：「……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甜美公主眨着可爱的星星眼，手指灵活比心，旁边三个大字，一遍一遍在他眼前闪动。
「/我愿意」
把这几句早就烂熟于胸的话再次复习一遍后，邓熙明咧着嘴傻笑，翻回到最下面去看杭逸舟发的新消息：
「今天上午还有三个会，开完不知道要到几点，晚上再约吧。」
「你好好睡觉。」
肥嘟嘟的小狗趴在窝里，一只手侧面出镜给它盖上小毯子，还摸了两把。
动图配字：晚安。
邓熙明看着这条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真奇怪，刚刚还亢奋激动的大脑皮层，怎么忽然就困了呢。
他嘴角依然咧着，回了个乖巧的「好」，背起背包往门口走。
路过郝医生的茉莉盆栽，还特地倒回去，托起花叶闻了闻。
嗯，馥郁馨香，浓烈沁人，只可惜，少了点什么。
少了，清淡白茶与雪松混合而成的尾调，还有一丝，被肌肤烘暖的夏日气息。
是初吻的味道，也是初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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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熙明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午饭，等再醒来，已是夕阳西斜。
回家后匆忙垫巴的那碗面早消化干净了，胃里空空如也，拿起手机一看，他新鲜出炉的女朋友十五分钟前发来问候：
「睡醒了吗？」
他一下子睁开眼，残存的那点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刚醒，你呢？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晚饭选在一家离杭逸舟公司很近的浙菜馆，邓医生起床洗脸换衣服一气呵成，驱车行驶于南城晚高峰，竟然破天荒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导致他比约定时间足足早到了二十分钟。
等待总是让人煎熬，在邓熙明第八百次望向门口时，杭逸舟终于挎着小皮包出现了。
“等很久了吗？”她坐进他对面的椅子，挽了挽耳畔垂落的发丝，“最后那个合同出了点小问题，我耽误了一会儿。”
“没有，我也刚到。”邓熙明谎话脱口而出，瞬间把刚才的煎熬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推了推菜单：“你想吃什么？”
杭逸舟来过这里几次，很快选好了两个小炒。
“嗯……再来个牛肉羹吧，热乎乎的，很适合熬完大夜喝。”她一边翻菜单，一边跟他随意闲聊，“昨晚辛苦吗？”
“还好，主要是带教老师辛苦。”邓熙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其实在旁边睡了好几觉。”
话匣子一开，仿佛回到了他们之前还是朋友的状态。聊工作，聊新闻，聊娱乐……气氛自然轻松。纯情少男小邓一口一口喝着鲜美牛肉羹，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怎么好像，窗户纸捅破了，跟没捅破也没什么区别呢？
“吃完饭去哪儿？”坐在他对面的人筷子一顿，忽然发问。
邓熙明喉头微哽，有些紧张：“你会溜冰吗？”
“室内溜冰？”杭逸舟夹过一只龙井虾仁放进自己碗里，“两年前去过一次。”
去过一次啊……那应该不太会吧……
邓熙明心底陡然生出些力气，自信满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