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赏识地拍了拍李观棋的肩膀,背着手笑哈哈地就走了。
“你记住他的样子了吗?”兰惜偏着头小声问道。
“记住了,咋了?”李观棋不动声色地答道。
“等晚上回去你就把甄小五跟这个甄鹏的样子临摹下来,等大川来的时候,让他拿给冯柳去看看。”兰惜说道。
李观棋秒懂兰惜的意思,“行。”
这砖坯基本上全废了,他们在放砖坯的时候没有在地上铺一层细沙,这导致很多砖坯都粘连了,取也不好取,取下来的也都成了畸形。
甄小五又带着砖坯走了过来,他走过来后看着地上东凸一块西凹一块,倒打一耙道:“你们怎么回事?这砖怎么都弄成这样了!”
“我们就正常把它从地上拿起来。”兰惜实事求是地说道。
“正常拿能这样?你们第一天干活就干成这样?”甄小五咄咄逼人道。
“姐夫,这砖坯就有问题,你怎么还怪上我们了。”兰惜不甘示弱道。
“你再说一遍!砖坯怎么有问题了!之前怎么就没问题!”甄小五面露狠色,指着兰惜骂道。
兰惜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不信你之前的砖没问题。”
甄小五捋起袖子走了过来,他比兰惜高些,他走过来像山一样压下来,将兰惜笼罩在他创造的阴影里,压着嗓子凶狠地说道:“找死是吗?”
兰惜仰起头,轻笑了两声,“姐姐知道你这样吗?她可是再三说过你一定会照顾我们的。”
甄小五“哧”了一声,一脚跺在一块砖坯上,砖坯顿时“粉身碎骨”,变成了一堆土渣渣。
他撂下一句“你自求多福吧”,就转身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他们去食堂打饭,想带回房间吃。
到了食堂之后,他们就发现食堂泾渭分明地排着两个队伍,一个队伍是甄各庄的人,一个队伍是另外两个窑上的人。
两个队伍放在一起,问题就更加明显了。甄各庄的队伍人人的身材都不普通,反观另一支队伍虽然有的人看着也很壮,但总体来说看着都是普通人。
兰惜带着李观棋来到了普通人的队伍,排在了队尾。
这个队伍的人要不就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要不就小声地唠着家长里短,什么我儿子现在多高啦,这是我媳妇缝的鞋啊,这些一听就是朴实温暖的话题。
而另一边甄各庄的队伍,却是截然相反的氛围,他们放肆地笑着,说出来的话污秽不堪,什么女人、大白屁股等露骨不堪的话题。
兰惜冷眼地看着这一切,其实基本不需要冯柳的确认,她就可以确定这群人不是甄各庄的人,他们不过是披着那些人的身份在这里活了下去。
他们是什么人呢?兰惜在心里想着。
兰惜还在思考着,前面突然闹了起来。
甄小五用筷子敲着碗,“酒呢?我要酒!”
盛饭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道:“爷,您行行好,晚上给您行不,管事儿的明令禁止过,中午不能饮酒。”
甄小五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将他拽得离自己近了些,咬着牙说道:“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不想死就给我把酒拿出来!”
盛饭的人求饶道:“爷,上次给您就被管事儿的发现,我都挨了板子的,晚上好不好?晚上我给您多装些!您行行好吧,不要为难小的。”
甄小五将脸凑近那个人,低声吼道:“酒!”
“甄小五!你干什么呢!”甄来顺大声叱道。
他快步走到甄小五的旁边,将盛饭的人从甄小五手中薅了回来,夹在他们两个中间,指着甄小五的鼻子骂道:“抽他妈什么疯呢!艹!你是不想活了吗!天天闹!”
甄小五打掉甄来顺的手,指了回去,鄙夷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管得着我!”
“我管不着你谁管得着你!我是这里的管事!你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甄来顺怒道,他本就发福的厉害,一生气脸就容易变成茄子紫色,整个头就像个圆头茄子。
“小五,你干什么呢?”人群中一个人散漫的声音传了出来。
此声音一出,甄各庄的人都自动避出了一条路。
兰惜望过去,就见那人个头不是很高,胳膊已经完全把袖子撑开了,他留着小八胡,眼睛滴溜溜地像老鼠一样转来转去,还有两个大门牙,嘴都兜不住。
他信步走过去,拍了拍甄小五的背,和事佬一样地说道:“甄管事莫动怒,小五就是嘴馋了。”
他还友好地伸出手。
甄来顺看到他脸色就从茄子紫变成了绿色,眼底里都是厌恶,他没有理会他的手,道了一句:“你们好自为之吧。”
第40章 南州官窑
乍暖还寒时候,京都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毛毛细雨落在人身上不痛也不痒的,连空气都没有因此变得湿润起来。到了晚间,飘飘扬扬落下来的就变成了小雪粒,它们就像爱捉迷藏的孩子,片刻就消失在了衣服间。
萧自衡站在芝南别院的亭子里,看着满天飞舞的小雪粒,看了一眼没有光亮的二楼。
廖小飞从屋里走了出来,胳膊上挂着一个大氅,他来到亭子里,将大氅披在了萧自衡的身上,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少顷,盐撒在地面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他飞过墙头,快跑几步,来到了亭子前,拱手行礼道:“主子。”
这人就是萧自衡的四个近卫之一,常小司。
“南州那边可有动静?”每提到与兰惜有关的,即使没有她的名字,他也总是会很温柔地说起,不同于以往。
常小司这些日子很少在萧自衡身边晃荡,所以他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自己的主子如此这般娘娘唧唧的样子,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答道:“姑娘跟王爷已经进到窑里了。”
“就他们两个吗?”萧自衡问道。
“是。”常小司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到了萧自衡面前。
萧自衡拆开信,这信是常大川写得,信里详细交待了兰惜他们在南州的经历,甚至连市集上哄骗甄珠的经历都详细地写了出来,挥挥洒洒写了好几页。
萧自衡暗笑一声,将手中的密信叠起收了起来。
“张承呢?顺着兰惜他们之前留下的线查得如何了?”萧自衡的两面切换自如,谈起张承的时候就又是那个在战场上掌握生死大局的定安大将军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常小司顿时觉得自己的毛被捋顺了,心情舒畅道:“查到了一些,之前兰惜姑娘他们去过的那个南州茶馆实际上是张承的,他在鬼市建这个茶楼是为了找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弟弟?”萧自衡疑问道。
常小司如实说道:“是的,我们得到的消息,张承有一个妹妹名为张淑,已经核实此人现在就是公主府的张掌事,张承跟公主之间联系大多都靠她,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张忠,这个人幼年时期就跟他们走散了。”
张忠这个名字对于萧自衡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将军府的张管家,名字就是张忠。
想到兰惜之前高烧的经历,他一直怀疑有人在帮程芝芝,不然那么多隐蔽狠毒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巧同时出现在了那里。
“可以证明此张忠是彼张忠吗?”萧自衡瞳孔如有万千寒剑同时迸出,在漆黑的夜里折出寒冷的剑芒。
常小司信誓旦旦地说道:“应该是的,张管家曾说过自己是南州人,虽然近些日子他突然改口了,说自己记错了,小时候的记忆当不得真。但是我们也收集到了消息,他曾经多次跟踪过张承。”
萧自衡眸光一沉,低沉地说道:“备马,回府。”
“嗒嗒”的马蹄声行走在潮湿的街道上,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人,偶有小食摊子出现在街角处,热腾腾的白气四处氤氲开来,消散在空气里,让人心里暖暖的。
萧自衡快马来到将军府,到了门口后跳马而下,急步朝着主屋走去,廖小飞跟在身后。
他对着廖小飞说道:“把他带过来。”
廖小飞领命离开。
待到廖小飞带着张忠过来的时候,主屋的上座上坐着萧煦和李清许,旁边的座位上坐着萧自衡。
廖小飞行了一礼后就自动退到了一旁,而张忠似是已经料到般,他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第三下就没有起来,趴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张叔,看这样子,你是知道为何了?”萧煦语气平常,可话锋落在人身上却如刀尖般凌厉,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煦在外征战多年,见过数不尽的尸山遍野,主宰过太多人的性命,这都铸就了他这一身的利气。
“小人知道。”张忠老老实实地说道,没有抬头。
见他如此诚实,萧煦也没有过多施压,还是正常地问道:“那你可有何话说?”
张忠情真意切地说道:“小人并未与他们相认,他们并不知道小人就在将军府,请侯爷明察。”
“这么说你知道工部尚书张承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萧煦问道。
“知道。”张忠一字一顿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与他相认?”萧煦疑问道。
张忠已年过半百,头发也早已黑白相间,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的时候,已经不能直直地落下来了,很多都会积在褶皱里。
他说起自己的事情。
他被山匪抢走的时候,刚刚记事不久,那山匪嫌他们村子穷得连个牛羊都没有,就扬言要抓小孩回去吃了,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一群小孩被关在一个永远黑乎乎的房间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身边的哭声越来越少,房间里越来越冷。
就在张忠也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人撞开了大门,带进来了光亮,这个人气场强大面露凶色,手上还握着一把鲜血淋淋的大刀,可是他却成了张忠心里的英雄,这个人就是萧煦的父亲老侯爷,萧成权。
萧成权将张忠带回了府,交给了府上当时无亲无故的冯管家收养。冯管家念他已经记事而且还有在世的亲人,便没有改他的名字,以便他将来可以跟家人团聚。虽然张忠好几次提过想要改姓为冯管家续后,但冯管家总是摇摇头说,你就是我的儿子,跟姓氏无关。
张忠就是这样在将军府无忧无虑,吃穿不愁的长大了,然后成为了新的管家。
但是他总想念着南州,想念着自己的哥哥姐姐,所以他闲来无事总会去鬼市转转,吃吃那里带着南州二字的小吃,喝喝那里的小酒,心里就会舒服一点,他也会打听打听哥哥姐姐,却在好多年前听说哥哥之前所在的家兴窑口早就不在了,至于那个村子,早就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山匪屠了。
至此,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每逢清明时节便会朝着南州的方向,烧上些纸钱和金元宝,希望哥哥姐姐在黄泉下,可以吃饱穿暖过得舒坦一些。
但是在去年的时候,因为修建山河关的城墙,让将军府跟工部的人有了交道,张忠这才得知工部尚书名叫张承,跟自己哥哥的名字一模一样。
他曾经偷偷看过张承的样子,可是却只有陌生,那个彬彬有礼谈吐文雅的尚书跟记忆中的哥哥无法重叠在一起。他故意跟张承制造偶遇,有过两次交谈,但对方也全然没有反应,每次不过蜻蜓点水,潦草两句。
张忠来到鬼市打听张承的信息,然后得知他是湖州贡县人,考取了功名,剿匪有功做了县衙,后来又因为清匪和筑城墙的功劳,提拔到京都做了尚书,还打听到他并无兄弟姊妹,父母早年死于山匪之手,所以他也恨透了山匪。
张忠只道自己想的太多了,天下万万人之多,叫同一个名字何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过是自己多年的心病作祟罢了。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他彻底放弃的时候,他却得到了另外的消息,那是一封信,信上说张承就是他哥哥,所谓的湖州贡县人的籍贯不过是假的,信上还说公主府的张管事便是他的姐姐。
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他觉得是别人在跟他恶作剧,想要看他笑话,可后来他又想谁会这么无聊来消遣一个奴仆呢,后者占了上风,他没事的时候就会偷偷跟踪张承,结果还真让他看着了张承去公主府,然后跟一个女人交谈的画面。
见到这个场面的张忠没办法再淡定了,他开始对信上的内容深信不疑,他激动、仿徨、又害怕。
张忠两眼斑驳,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后来兰惜姑娘就来了府里,当时临近过年府上事情很多,小人就想年后再去找张大人好好聊一聊,可是有一次去云起院里打点布置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少爷跟姑娘的谈话,小人才知道城墙倒塌、姑娘父亲被斩这些事都跟张大人脱不了干系,小人惶恐啊,小人一直承蒙府上照顾,当年也是老侯爷将小人从山匪手里救了出来,将小人寄养在了老管家身边,小人受到的好岂非是一条性命可抵的,小人实在是不敢也不能认下这个哥哥啊!”
他不停地直起身子,又磕到地上,一下接着一下。
萧自衡使了个眼色,廖小飞走上前去扶住了张忠,让他不要在磕了。
萧自衡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问道:“那你到底怎么确定张承是你哥哥的?”
张忠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才缓缓说道:“有一天小人跟随张大人来到鬼市,见他鬼鬼祟祟的站在一棵树旁,一直望着一个算命摊子,摊子上的人离开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小人好奇就跟在了后面,后来出了鬼市后,小人就发现张大人后面还有两个人,小人就没敢再跟过去了,后来过了一小段时间,小人看张大人迟迟没回来,就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过去,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小人走过去揭开面具一看,就是张大人!小人见他晕倒了就脱了他的衣服,看到他背上有烫伤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小人不小心拿着烧红的木棍怼到了哥哥的背上留下的疤痕。小人便确定他就是小人的哥哥。”
“那封信你可知是谁给你的?”萧自衡问道。
“不知。”张忠低头摇头道。
“信可留着?”萧自衡又问道。
“留着呢。”张忠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由廖小飞拿给了萧自衡。
萧自衡看着信上的字迹,陷入了沉思,这个字迹他认识,这是太子李观钰的字迹。
第41章 南州官窑
越往山里走,落在箬帽上的声音就从“啪嗒啪嗒”的声音转成了“哩哩哩”的声音,初落在地上的雪转眼便会融化,隐于地面,不见踪影。
常大川扶了扶被风吹歪的箬帽,护紧怀中的画像。
他趁着夜色来到了冯柳的院中,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偏房,点上了蜡烛,这是之前兰惜跟冯柳对好的暗号。
他将怀中的画像掏了出来,平铺在桌面上,借着蜡烛的光检查了一下,纸张虽然湿了一点点但不影响观看。
不多时,冯柳就推开了偏房的门,小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常大川拘谨地拱手鞠了一躬,道:“姑娘让我拿过来几幅画像,说让你帮忙认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