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暖和,萧自衡的胸前更暖。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头看了看身前的人儿,她睡得很熟。
可他却一夜未睡。
他恨自己的冲动和鲁莽,可又在这亲密的行为里感受到了欢愉和甜蜜。内心百感交集,一阵掀起一阵,一时开心一时忧愁,一时又有说不出的感情,搅得天翻地覆,将他陷在里面,逃脱不掉。
闭上眼睛满心都是她,睁开眼睛装得下的也只有她。
可她却此时却摸不准兰惜的意思,他之前一直以为在抓住背后之人为她父亲报仇之前,或者更远一些建成第一楼之前,她是不会嫁给自己的。
那现在她是想要嫁给自己的吗?
萧自衡很想给自己两耳光,又怕惊醒睡着的人。
他的惜惜怎么办呢?
太阳越升越高,屋里装得阳光越来越多,屋里的每一个物件每一个角落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他望着兰惜的睡颜,他有些不喜欢这个姿势,这个姿势吻不到她的脸。
时辰不早,他得起来了。
萧自衡轻声唤道:“惜惜。”
兰惜在睡梦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我得起来了,你继续睡,好不好?”看她睡梦中娇憨的模样,萧自衡的心融成了一滩温水,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平静的心又潋滟了起来。
又是暧昧娇软地一声“嗯”。
原本怀里乖觉的兰惜挪动了几下,从萧自衡的身上滑了下去,掉到了榻上,光泽秀丽的长发溜了下来,遮住她小半边脸。
压到酸痛发麻的胸腔被释放了,萧自衡翻了个身,面朝着兰惜,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他轻手轻脚地从榻上下来,穿上了衣服,又来到了床边,把昨天的被褥卷了起来,放到了地上,再从橱柜里拿出新的被褥厚厚地铺了两层,回到塌前,动作轻柔地将兰惜公主抱在怀里,放到了床上。
兰惜微微蹙着眉头,娇绵黏腻地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萧自衡立在床前,即使是望着她的背影,心头都是软绵绵的。
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外面的温度显然没有屋里高,骤然降下来的温度,方才那些梦幻般地愉悦还漂浮在心头,底下却升起一股心虚来。
鬼使神差下,他抱着被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很想佯装成昨夜是睡在自己屋里的假象。
手里抱着的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的被褥,身前是没有一点温暖气息的床铺。
他敛神,只好先将这被褥放在他屋里的柜子里,他脱下穿着的衣服,整齐地搭在了木施上,躺在了凉凉的床上。
困意汹涌地袭来,他缓慢闭上了双眼。
廖小飞今天出来再次没有见到自家主子,心里哇凉哇凉的,差点拔剑当场自刎,失去了生的希望,他真的不想昨天的事情再来一遍,且不说仲秋这次还愿不愿意帮她,他已经没有脸去求她了。
那要不去求仲夏?
算了算了,那小丫头唯恐天下不乱,怕不是自己活腻歪了。
廖小飞不由想仰天长啸:天要亡我啊!不是昨日便是今日!
他颤巍巍地叩响了萧自衡的门,依然是无人回应,每叩一声心就凉一寸。
他心惊胆战地推开门,紧闭着双眼,不敢看面前的场景。
心一横,他睁开眼睛,差点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
萧自衡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眼里充满了红血丝,显露着明显的疲态,再配上围在嘴边一圈的青色小胡茬,一张脸阴沉地吓人。
可廖小飞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么一大张冰脸都能忽视,竟关切地问道:“主子这是没睡好嘛?瞧着这屋里是冷了些。”
“先出去吧”萧自衡声音冷冽,屋里的气氛瞬间下降了许多。
廖小飞被冰冻在原地,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只得宛如一个提线木偶般一线一动地躬身行了个礼,道:“是、、是。”
救命,怎么主子今天心情更不好!
程大海眯瞪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嘴里正啃着一个红薯,一摇一晃地从他面前飘过,廖小飞的眼刀一把接一把,嗖嗖嗖,全朝着程大海飞了过去。
不多时,萧自衡便走了出来,早饭都没吃,就带着廖小飞出门了,两人策马来到了城郊的校场。
远远望去,校场的看台上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是太子李观钰。
李观钰身着青黛色缂丝宽袖圆领长袍,摹缂的是蜀州风光,是李观棋曾去那里游玩带回来的山水画,头戴玉冠,一张脸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从未有过太多的情绪波动。
萧自衡翻身下马,快步向看台走去,恭敬地行礼,道:“参见殿下。”
李观钰温润地笑着,摆手道:“起来吧。”
萧自衡依言起身,脸上略显疲态。
李观钰注意到了他的欠佳的状态,带着不突兀的关心,道:“昨夜没睡好?”
“屋里有些冷,所以没睡好,谢殿下关心。”萧自衡略一欠身,礼貌回应。
看台上摆着两张漆雕长桌,桌上齐整地放着一排点心,还有一个雕刻精美的九子盘,里面分格装着各式的干果和蜜饯。
李观钰走到正中的长桌后,坐了下来,他一坐一动之间仪态万分,那些映在礼仪教条上刻板的动作,被他做的行云流水,又标准又高雅,让人赏心悦目。
他点了点另一张长桌,道:“自衡,坐。”
萧自衡这才一步跨过了锦凳,掀起衣袍,坐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充满了随性和野性。
廖小飞见两个人都已入座,对着下面空旷的校场喊道:“开始吧!”
此次是为李观钰的东宫六率募兵。
张承事件牵扯了太多人,包括太子的直属亲兵,皇上下令扩充太子的东宫六率,太子亲选,萧自衡辅助。
校场下面的擂台上,上来了两个人,互相鞠了一躬,便刀刃相接。
萧自衡专心地看着场上的斗争情况,记录着每一个人的长短。
中场休息的时候,李观钰忽然提了一嘴:“兰惜姑娘最近可好?”
萧自衡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没有掺杂任何的情愫,只道:“挺好的。”
他不想让太多旁人知道他对兰惜的心思,恐生出什么变故,对她不利。
李观钰挑了一个蜜饯吃,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可知皇上有意恢复兰惜的官职?”
萧自衡面上不动声色,将放于嘴边的茶轻啜一口,才道:“不知。”
李观钰瞧着萧自衡的表情并无异常,尴尬地笑了笑,略带着抱歉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我原见你们比较亲昵,还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才想着早讲与你听,望你们早做打算呢。”
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女子为官,嫁人难又岂止是因为世俗的偏见,更多的是来自天子的忌讳,“结党营私”,公然“结党营私”,这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敢触碰这条红线。
若皇上真的下旨恢复兰惜的官职,她会答应吗?
念及此,萧自衡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抓住,这痛意让他喘不过气。
他第一次见兰惜,是她登府过来送图纸,身形纤细,头发梳一简单利落的单螺髻,簪着一个淡雅不俗的梅花落玉簪,未施粉黛,着一身荼白色素面交领长袍,卓然风采,像一株被遗忘于世间的梅花树。
她由人引着从门口一路走来,他记得那天阳光不是很好,她在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更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初识,只觉这人安静沉稳,她走后,连母亲都夸她,这书读得好,都塑在了骨子里。
再见她便是出刑狱,在那辆马车上,乱糟糟的头发,脏乱不堪的衣服,狰狞的身体,浑身散发着恶臭,可他却在这一切糟乱之后,看到了那双不肯认、倔强的眼眸,将他吸了进去。
在后来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了呢?
幼兽已长大,又怎么会甘于四墙之间,他本就关不住她的,他知道的。
萧自衡辅助李观钰选好了剩余的士兵,推脱了太子的宴请,急急忙忙朝芝南别院赶。
临近黄昏,芝南别院笼罩在一层金色的薄雾里,二楼的窗户开着,兰惜正坐在窗前聚精会神地画画,她的身影隐在附着金雾的树枝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迈着大步,迫不及待地朝屋里走去,楼梯也三步并两步,一步三个台阶,可在到房门口的时候,又紧急刹了车,最后落在门上的动作也极轻。
“进。”
萧自衡轻轻地推门而入。
兰惜笑盈盈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只待他进来的时候,俏皮地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你知是我?”萧自衡有些错愕。
“我又不聋。”兰惜好笑道。
萧自衡有些难为情地走了过来,正了正兰惜披在身上的毯子,“怎么披着毯子还要开窗户,不冷吗?”
兰惜吹了吹纸上的墨,“不冷,我都觉得是不是不用烧炭了。”
“多烧两日吧,春寒。”萧自衡坐在了兰惜的对面,看她画图。
他看得出来,那是兰惜心中的第一楼。
“今天太子说皇上有意想要复你的官职。”
说出这句话,萧自衡心里都开始唾弃起了自己。
你是在试探吗?还是想逼迫她!
萧自衡放于桌下的手不由得握紧。
兰惜停下了笔,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假的?”
不是吧!我来到古代还要上班?不不不,我拒绝,听说早朝的时间可早了,还得听他们一群人说说说,指不定还要吵架。不,我脆弱的心接受不了!
【宿主,原主正六品,不需早朝。】
兰惜毫不客气地怼道:“不早朝就不累了?肤浅!我告诉你是工作它就没有不累人的!”
萧自衡瞧着兰惜的反应,当她很想复职,压下心中要溢出的情感,宽慰道:“太子说的话,八九不离十。”
兰惜本就有大才,不过是因为是女子,加之她父亲本就是侍郎,所以她的官位一直被压得很死。如今,张承事件可为她洗脱悬疑,她父亲也不在了,孑然一身的她恐怕不只是官复原职这么简单了。
现在工部两个位置空缺,皇上会怎么选呢?
“我可以拒绝吗?”兰惜冷不丁地问道。
“什么?”萧自衡一时未反应过来。
“我不想做官。”兰惜异常认真地说道。
萧自衡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愿意为了他放弃仕途?
他心里生出几分开心,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愧疚和自责,他是有私心的,但他也不想违背她的意愿。
他快疯了,这几天各种交织的感情,让他筋疲力竭。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笑道:“你若真不想,我们便提前准备。”
第61章 一纸诏书
春和景明,碧空如洗,轻风掠过,心旷神怡。
兰惜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在仲夏的一番鼓捣下,妆后的兰惜容光焕发,娇俏艳丽。仲秋还特地搭配妆容为她梳了一个反绾髻,又依衣服的颜色选择了相配的珠翠。她一身竹青色搭米黄色的齐胸襦裙袖舞飞扬,轻盈灵动,宛如春天的使者。
今天是萧自攸六岁的生辰,李清许特意着萧自衡问问兰惜,是否想过来帮他过生辰,还额外强调说他很想让她来。
兰惜一听说是萧自攸的生辰,想到那个懵懂稚嫩还喜欢建筑的小男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只是这时间有些仓促,她都没来得及细细想象准备什么礼物,只得赶紧决定送萧自攸一本关于建筑的册子。
做了决定,便没时间耽搁了,她日写夜写,紧赶慢赶,这才将将写了一本薄薄的关于建筑知识的册子,她写的过程里还特地跟系统一边商量一边写,想要最大化的可以帮助到萧自攸学到知识。
她自身很看重这份礼物,时间赶得这么急,晚上也在挑灯夜写,可通篇下来字体竟一直紧凑柔美,清丽灵动。能做到这样也得益于兰惜这段时间长时间画图,她已经慢慢习惯了用毛笔写字,也喜欢上了毛笔行字,只是她却不喜欢这簪花小楷,但也没什么法子,她自己写字像狗爬。
她随萧自衡一路往主屋走去,忽听得一阵急急地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窜到了她的面前。
兰惜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要躲,可今日穿的这襦裙裙摆甚是长,她这往后一退,踩着了后面的衣裙,一时之间就要倒,还好萧自衡眼疾手托了她一下,她才站住了。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好她觉得这裙子太长太重没有安全感,让仲夏帮她绣了两个肩带,做成了一个“连衣裙”。
萧自攸也没想到自己会引起兰惜这么大反应,有些无措地抬起了头,稚嫩的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歉意,瘪着嘴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长高了一些,脸还是圆滚滚胖乎乎的,今日没有带那观音兜。
知他不是故意的,兰惜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安慰道:“没事儿的。”
萧自攸立马阴转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咧着嘴露出了缺了一颗的牙齿,充满期待地问道:“可有礼物?”
这般率真不遮掩倒让兰惜心里更喜欢了他几分,于是故作神秘,卖起了关子:“你猜?”
萧自攸还真的思考了起来,眉毛学着大人的模样皱了起来,双臂环抱胸前,托着腮,来回踱起了小碎步。
兰惜被他这样子逗坏了,想着感情是兄弟两个,真的是太像了,都爱装成熟,还不禁逗。
萧自衡站在一旁看她越来越敛不住的笑容,约莫读到了这笑容中有那么几分是搀着自己的,便俯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威胁道:“乖一点。”
热热的气息落在了兰惜的耳朵上,她耳朵腾地一下红了,之前嚣张的火焰,被这气息灭了个干干净净,腰上也隐隐传来滚烫的感觉。
“怎么每次来,都有一只不让进屋的拦路虎啊。”
李清许缓步走来,眉间满是笑意,和煦又温暖,一旁的萧煦也难得挂了一抹很浅的笑意,不过表情略僵不是很自然。
兰惜已经能脑补出李清许念叨萧煦多笑一笑的样子了。
“拜见侯爷,侯夫人。”
兰惜心里敬爱他们,举止投足之间也就放满了敬意,动作也尽自己努力做到最好。
李清许直直走了过来,扶住了兰惜的胳膊,亲呢道:“快起来。”
兰惜不敢借她的力,直起了身子,略低着头,道:“谢侯爷,侯夫人。”
李清许笑意盈盈,牵着兰惜的手就朝屋里走,一点都不顾后面的三个男人,她暖和的手覆在兰惜有些凉的手背上,唠着家常:“今儿啊做了几道新菜式,等会儿你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萧自衡父母对她一直都挺好的,这次尤甚,她心里对他们一直是感激的,但也有些如鲠在喉的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