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讲啊,池学勍可从来没听过梁书舟的讲课,大概跟讲座一样……让人想睡吧。
“再睡着罚抄写。”
“……”
幼稚。
池学勍在扣扣群里发了通知,一时间小会议室挤满了白色袍子的学生,每个人手捧一份讲义,神采飞扬的,应当是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假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坐着,混入其中。
梁书舟进教室的时候,起哄声此起彼伏,他习以为常,拉下墙边的铃钟,铃声一响,四下便安静下来。
回身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池学勍躲在讲义的两页纸后弯着眼睛笑。
一来二去的,池学勍不光是带实验课,还得给梁书舟的选修课当助教。
全校的选修课,除了他们分属自然学科类的学生不能选,来的就是其他院系的学生们,比如说人文系的妹子们,音乐系的妹子们,法律系的妹子们。
男生,甚少,甚少。
倒不是不愿来上课,而是真的抢不过——梁书舟的选修课,出了名的好拿学分。
池学勍写授课大纲的时候问他,“期末考查是考试吗?”
梁书舟说:“小组汇报。”
“为什么?”她选的选修课每门都要考试!
“不想改卷子。”
“……”
按梁书舟的说法,一百多个学生,分成十组,最后两堂课汇报还能占课节时间,学生们上完课轻松,他也轻松。
可在池学勍看来,实则是不“轻松”的。
一下课,梁书舟经常被一群学生围住,既然是选修课,他讲的东西已经很浅显很易懂了。
池学勍除了第一节课提前溜走被人提溜回来后,之后都是等他一起的。
梁书舟的车在院办那边停着,这十分钟的路,他们经常一块儿走,隔着十分恰当的五十公分距离,不远不近。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再提那几天发生的事,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关系不好不坏。
直到有一天,夜晚九点的校园,下了课一窝蜂学生跑出来,电动车自行车挤满了道路,两人走在上沿人行道上,林荫下飘下桂花的香气和黄绿色的枫叶。
池学勍想起一些事情,问他:“梁书舟,你最近还在相亲吗?”
梁书舟一顿,“我不相亲。”
“可徐芷嫣她……”
“吱——砰!”
身侧黑影一闪,梁书舟眼疾手快,拉着池学勍往右侧躲了两步,他站定在她身前,手搭在她的腰背上,把她紧紧按在怀里,侃然正色。
一男生骑着共享单车被后头刹车失灵的电动车一油门撞到人行路上,电动车则与书舟他们错身而过,直奔一棵树去,两个学生都是头破血流,电动车的警报声此起彼落,真真是骇人视听。
“卧槽!”
“停车停车快停车。”
“快看看人有事没!”
“……”
池学勍在梁书舟怀里怔了两秒,侧过脸来,只来得及看见被血染成深色的树叶子,他便捂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比平时要哑涩不少,“别看。”
池学勍依稀记得自己那时候无助地抓住了什么,那个位置,似乎是他西装裤的裤袢,还磨过他的皮带,质感坚硬。
而什么时候起,遇事不慌,先拿出手机拍发朋友圈成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学生们在拍摄这一段意外事故的视频里,有很多视角。拍电动车的,拍自行车的,拍伤者的,拍吃瓜群众的,还有……
拍池学勍和梁书舟的。
再次见到王茜,居然是在医院里,骑自行车的那小子是她的学生,脑袋上、手臂上、腿上到处包着白绷带,委屈巴巴的喊她:“王导~”
王茜恍若未闻,径直走向靠在墙上的池学勍,一把抓住她的手拖到对面的安全楼梯,一脸兴奋:“你和梁教授在一起了!”
池学勍:“……”
交完费回来正出电梯的梁书舟:“……”
从隔壁病房回来的电动车车主的辅导员,以及同行的别院老师,以及匆匆赶来的教务处主任:“……”
第18章 拽不得的
怎么说呢?
王茜这人有点贴心,但不多。
你和梁教授在一起了?!
听听,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又耸人听闻的一件事儿。
池学勍猛不丁被这个问题吓到,不知道是要谢谢王茜好歹是在楼道里问的,还是恼她的大嗓门,竟一时语塞,便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
她应声侧头看过去时,梁书舟正从楼道口穿身而过,却目不斜视,不曾往这里看一眼。
他的鼻梁迎着天花板的灯,显出高挺的轮廓,黑色的西服肩头落了浅浅的灰,像是从雾染的昏暗夜色里走来,沾染一身雾汽冻在上头,清冷萧疏。他正迎着一群人,恰挡住他们的视线,神色如常,“陈主任、王老师。”
众人回过神来,打着招呼——
“梁教授啊!”
“噢,梁老师,谢谢你帮忙把学生送过来。”
“梁教授,多亏了你在那,场面……”
谈话中偶尔夹杂着那道又低又缓的声线,池学勍眨了眨眼,有些漫不经意地想:嗯,头发好像有些长了。
身子被人晃了两下,王茜拉了拉她的袖子,忽地压低了声线,一脸担忧,窃窃小心地问:“诶诶,外面好像好多人,我刚刚说的话他们没听见吧。”
“……”
池学勍毫不客气,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王茜捂着额头大叫,“哇,痛痛痛!”
池学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双手抱胸,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我跟梁教授只是走在一起,梁教授顺手拉了我一把,我那是出于惯性和自我防护的心理,下意识抓住了他。”
王茜未敢苟同,撇着嘴嘀嘀咕咕:“那不是一样嘛。”
难得学勍来了劲,打算好好跟她掰扯掰扯,“那怎么能一样,‘走在一起’和‘在一起’,差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你……”
没等池学勍说完,王茜轻轻“诶”了一声,往她腰上掐了一把,“梁老师好!”
池学勍噤声,一声呼痛硬生生从嗓子眼咽了回去。
“嗯。”梁书舟应了一声,淡淡的扫了一眼,王茜正收回的手便蓦地有些发烫,她讪笑着忙把脸色发青的池学勍转了个向,“梁教授肯定有话跟你说。”
池学勍尚未做好心里建设,猝不及防正对上梁书舟,莫名奇妙耳根子发软,开始结巴,“梁、梁老师。”
梁书舟自然没有忽视那一抹红色,倒是眼里坦荡,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小方包,银色的链条握在手里递给她,“没事了,送你回家。”
王茜不掩震撼,倒抽一口气,“吼。”
池学勍转过脸来看着她张大的嘴巴,“……你,要不要我陪着?”
跟着转过来的还有梁书舟那幽幽的目光。
王茜当时那叫一个有眼力见,“嗯?陪什么陪!回家回家你快回家。”
池学勍皱起了眉毛,“你不是说你一个人没处理过这些……”
王茜坚定地摇头,“没说没说我没说过,外边那么多老师呢,我们会处理得很妥当。”
你也知道外面那么多老师!
“你还说他一个男孩子,你……”
“他的舍友待会就来帮忙照顾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池学勍不敢置信,“王大茜!”
王大茜此刻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凑巧就有一通电话打来,铃声在楼道口响得震耳欲聋:“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电话电话我的电话啊。”
她慌不择路,循着楼梯跑下去,边跑边从包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喂,诶,到楼下了是吧,我下来接你们啊。”
只可惜楼道外的铃声依然不止,一点都不配合。
梁书舟瞥了一眼被王茜踩得一步三回响的楼梯,不动声色地收回递出去的包,飘忽地说了句:“想住在医院?”
“……”
毁灭吧。
王茜的短信接着发来——
【王大囍:fighting!】
“……”
绝交吧。
梁书舟深知“包在哪人在哪”,池学勍委屈屈乖乖地盯着包包跟在他身后进电梯间的时候,王主任善良地把电梯门按开,热情地招呼他们,“梁教授,这里。”
梁书舟淡定的颔首低眉,先行一步进了电梯,“谢谢。”
不淡定的池学勍:“……”
就知道会这样。
兴许是她脸上的不自在太过明显,梁书舟良心发现,把电梯角落的位置让给她,池学勍狐疑地抬头看他。
梁书舟低敛着眉眼,微微偏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内勾外翘自然外延,点着一抹晶亮,诱出几分宠溺之色。
池学勍只看了一眼,顿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咳了两声,越过他身前走到角落里“面壁”。
这位置不错,有梁书舟站在她边上,身旁他的气息笼在她身上,像是凭空将她掩去,挡住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边上站着的老师们没能看清这姑娘长的什么样。
出大厅电梯时,梁书舟低头一看,池学勍一脸“幸好幸好”,飞快出了门,他跟几位老师点头示意离开,便大步迈着跟去。
下去停车场的几位老师们在电梯门将掩上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那道又高又瘦的身影自然地把包包的肩带捋直,递给手边的姑娘,“自己背。”
池学勍一时放松了戒备,顺从地接过来,“噢。”
一群吃瓜老师们心满意足,眼里放了光,“噢~
夜色已深,出院大门的那条街上,贩卖的小摊贩不少,还有些正在支架出摊。
池学勍看得有些饿了,顾左右而言他,“梁书舟,你的车子不是在学校吗?”
言下之意便是你要怎么送我。
梁书舟寻着她的目光往左边看过去,过了马路正是一辆蓝色的电动车,卖的串串,他故意往右走了几步,“嗯,所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学校取车。”
“什么?!”池学勍愕然,转头一看那人已经顾自走去,步伐慢慢悠悠,她小跑两步跟在他身侧,“我才不等你。”
连着话音,她的袖子撞到他的,梁书舟想起了什么,扬了扬嘴角,“嗯,那就打车回去吧。”
正中下怀,池学勍指了指身后,“打车在那边更方便呢?”
梁书舟罕见的固执己见,“下一个路口也方便。”
迟疑了两秒,池学勍实话实说:“……那边有炸串串。”
果不其然。
梁书舟:“油炸食品要少吃。”
“……”
少有的,忽然起了小情绪,池学勍停下脚步,定神注视着他的背影。
梁书舟恍若未觉,身侧明明已是空空荡荡,仍继续走了两步,直到路边的车辆鸣笛在耳旁呼啸而过,他才停下,倒也不回头看她。
他常常这样。
池学勍看着梁书舟微微侧身,身后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路,他还向后退了一步,手臂稍稍一抬,手腕搭在了白色的护栏上。
那护栏不过他的腰线,红色的油漆线尤为醒目,沾着些灰色的泥土斑点,在晕黄的路灯下显得有些灰黄,与他的白色衬衫折出明显的色差。
这并不是稳固的护栏,梁书舟却靠着它,十分自如。
“嘀!”
“嘀嘀!”
明知道那些车辆不大可能撞上他越过护栏的手肘,车子大多鸣笛警示,池学勍下意识往前靠近一步,提醒他:“你——”
梁书舟左手拉着领结往下拽了拽,听到她的声音,斜乜着眼看过来。
他的睫毛很长,延出一条长长的墨线。
梁书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隔着那么喧嚣的街头听清她的声音。
池学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清他的长睫。
那时候,风卷着红透了的枫叶吹过他的袖角,吹到他的脚下,黄灿灿的路光从他头顶扑洒着,把他的头发染成棕色,给他的衬衫熨了几分暖意。
他拉着领结的动作一顿,一言不发的凝视着学勍。
空气中似乎有种无形的引力,鬼使神差的,她向他走去。
梁书舟目光紧随着她直到跟前,默了半晌,问她:“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池学勍坦言:“不知道。”
“我在想——”
手上温热,池学勍低头,他那样大的手掌,轻轻握着她的,带着她勾住他的西装裤袢。
黑色的布料与两人交握的手色差出奇的大,带着一些凉意,却又渗出说不出的滚烫。
梁书舟缓缓开口:“如果你拽住这里,叫我去下油锅,我也跳了。”
他的声音清润、沉穆,低下声来,诱惑至极。
池学勍诧异地抬起头来,看见他解开一颗纽扣的领口,微微敞开,清晰的露出他的喉结,他浅浅一笑,缓慢地收回了手。
完全没有意识的,尚在恍惚中,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扶着,池学勍好似觉得自己的手在他腰间抖了一下。
下一刻,手上已然又是一紧,比方才要更多一些炽热,梁书舟正弯着嘴角,意味不明的笑笑,“可是池池,男人的裤袢,可是轻易——”
“拽不得的。”
“!”
第19章 风雨大作
终于知道了
在这叶将落尽的秋日
终于知道 什么叫做
诱惑
永远以绝美的姿态
出现在我最没能提防的
时刻的
是那不能接受 也
不能拒绝的命运
——摘自席慕蓉《诱惑》
——
大概是在那一刻,池学勍才想起来她说过的一句话——
“梁书舟,我没那么大能耐。”
可她却忽视了。
梁书舟,他有这样的能耐啊。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可以自如转换淡漠或深情,对着所有人恭而有礼,唯有对她特许种种,偶有强势无赖,唇角扬着令人迷恋的色气,涂染不吃烟火食的高寒俊逸,在她装聋作哑的默许下,一步一步比入风流凡俗。
男人的裤袢有什么拽不得?
池学勍当时也只晓得这大抵是过于亲昵,心中蔓延后知后觉的无尽羞涩。
梁书舟在后来告诉她,以一副可说不可说的表情,微眯着眼细瞧着她,“约莫等于我扯你的这里。”
他的手掌绕在肩胛骨,指尖挑动那根细细的内衣肩带。
“嗯,你的头发有点长了,这里,扎到了眼睛里。”
在他认真的目光中,池学勍眨了眨眼,右手抬高,指尖轻轻拨动他额前的黑发,露出他浓黑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