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学勍抬头的时候,看到池棠霖的神情愣了愣,不过瞬间,又微笑着迎上去,“姐,你回来就买车了吗?”
这其实不算一个聪明的问题。
池棠霖对着她笑了笑,坐在驾驶座上摊了摊手,然后搭在方向盘上,“你们梁大教授的。”
梁书舟的?
池学勍眨了一下眼,觉得一下刺痛,像是根睫毛掉进去了。
梁书舟的房子好像就那一处,车子倒是出乎意料的多。
她不好接话,忍着不适,听到梁书舟大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开着就是你的。”
而后肩膀被他轻轻拍了拍,语气轻柔不少,问她,“坐前面吗?”
他既然这么问,池学勍以为自然也该她坐前面,但池棠霖扬着声音打断他们,“坐后面吧,前面我放包了。”
池学勍微怔,心里头突突的,眨着眼,那根睫毛跟着眼珠子转,戳到了眼角里,她打开后座钻到车子里,应的声音微乎其微,“都行。”
就连梁书舟也没预料到,如此,看向池棠霖的目光多了些警告的意味,池棠霖装作没看到,升上了车窗。
他思量着,低头时眉头一皱,正巧池学勍伸出手来要拉上车门,梁书舟握住她的手腕,对上她稍显惊慌的眼神,又是眉目舒展开来,温和地说:“往里面坐一点。”
就像是在补偿什么。
比如昨天在超市里,一个小女孩儿奔跑着把她手里的蛋糕撞到地上,自己却嚎啕大哭起来,急忙赶来的年轻父亲抱着孩子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不好意思,我赔给你。”
不过那个蛋糕她没付钱,最后是让孩子父亲提着破蛋糕去买账,她没有再去提一个新的。
池学勍收回手,一声不吭地往里挪了挪。
晚餐是在一家高级的法式餐厅吃的,池学勍吃不惯什么牛排,但池棠霖喜欢。
“主随客便,你也该学着吃一吃。”
被服务员引到一处临着江景的好座位时,池棠霖满意地坐下,池学勍在对面瞧见了她手边那个珍贵的黑色皮包,饶是学勍再怎么不关注时尚品牌的,也猜得出这有多么价值不菲。
毕竟,这可是池棠霖背的包。
不算走神,但池学勍没注意到梁书舟在身后为她拉开椅子,下意识把手抬高要搭在椅背上时,触手确是更为骨感硬挺的手背,她讶异地回头,本能的想收回手,梁书舟的反应却更为敏捷。
他迅速翻手,掌心向上搭在池学勍的手下,指尖碰到她的中节指骨,并没有牢牢握住她,因此池学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收手的动作也仍自如,只是梁书舟的指腹抵在她的中指,从掌心端滑到指尖,十分柔缓的,绵绵的,温凉的……
若即若离的。
池学勍顿了顿,梁书舟侧过脸来,对她微微颔首,拉开了椅子,眉眼专注,示意她坐下。
这大概是梁书舟第一次这么做,坐下的时候,池学勍在桌下握了握拳,觉得右手掌心有种后知后觉的痒。
池棠霖在对面看着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见梁书舟在池学勍身侧落座,一只手托着下巴,不加思索地问:“你怎么不往我这儿坐?”
听这话,梁书舟余光扫一眼手边,那姑娘默默无语的,看都没往他这看一眼,倒显得他自作多情。
他冷哼一声,睨一眼对面作妖的人,不太客气,冷冷说:“给你的包坐吧。”
池棠霖被噎了一嘴,不是很在意,回以一笑,纤纤细手一抬,换了一位女侍者上来点单。
倒是池学勍悄摸的对旁边的人翻了一记白眼,心里骂他一点都不绅士,可又仔细想了想,这代表——
他们真的很熟啊。
池学勍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吃一顿法餐换的碟子比她点一碗麻辣烫不知道要多多少去。
池棠霖每样只尝一小口,上到主菜时才不急不缓地拿起刀叉端坐起来,还让梁书舟去点一瓶红酒来。
池学勍很想说,这不就是招手麻烦服务生就的事儿?
但梁书舟二话不说,离席而去。
走之前,池学勍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梁书舟朝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这样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池棠霖的注意,她开始边吃边问池学勍的近况,还真有几分姐姐的模样。
可距离上一次通话,才过去两月有余,池学勍并没有什么要和她汇报的。
她说起王菁最近谈了男朋友,不怎么找她了,小领导杨硕怀了二胎,渐渐要把一些实验课交到她手上,还说了以前的同班同学念了研究生,天天嚷嚷着不如她直接工作的好。
总结而言,“都挺好的。”
绕过了那些事情,池学勍真觉着自己吃好喝好,没什么坏事。
可这大概不是池棠霖想听的回答,明明以前她这么说,她就打算挂电话了。
这一次,池棠霖抬眼,手里的叉子晃了晃,折射出一道白光来,斜挑着眼审视着池学勍,“那和梁书舟呢?”
奇怪的,池棠霖说完,餐厅一下子安静下来,桌上的氛围陡然凝固,池学勍咬着嘴里的东西,僵着脖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池棠霖,嘴里还在慢吞吞地嚼着,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和梁书舟?
池学勍在心底琢磨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心情。
然而没等她回答,池棠霖接着说道,用一种“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语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
“……”
其实,那会儿子的心跳声实在太大,池学勍听不清是“会来”还是“回来”,只觉得身体里轰隆隆的,带着余震,像是要撞破她的胸口,敲碎她的脑袋。
对面的池棠霖指甲是艳红色的妩媚,脸上是纯白的清冷,红唇一张一合,一张又一合。
池学勍看花了眼,没能记住姐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只记得在那个暖气匀足的餐厅里,她的姐姐口吻凉薄,眼神漠然,看上去对她失望透顶,而她张了张嘴,心底只有生出一些无从辩驳的难过来,到最后也一声未吭。
梁书舟踩着谈话的尾声而来,池棠霖说累了,接过他手中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池学勍握着餐刀的手动了动,没有拦她,梁书舟也是极度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毛,也是什么都没说就坐下来,像是察觉到什么。
这下,自然是不需要池棠霖开车了,梁书舟把车开到台阶下时,池棠霖说:“你坐后面。”
池学勍没有理由拒绝。
路上,池学勍第一次发现回家的窗景一点也不好看,到处都有车子,一辆接着一辆,车前灯,车屁股灯,红的白的黄的蓝的……
突然——
“池池。”
池棠霖安静了一路,乍的开口叫她。
梁书舟下意识抬眸扫了一眼她,然后看向后视镜。
池学勍正把头从窗户上挪开,应了一句,“嗯?”
“你们梁教授在学校对你好吗?”
“……”池学勍顿了顿,说:“梁老师挺关照我的。”
“是吗?”池棠霖笑了,“那你可得好好报答他。你们梁教授啊,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呢,睚眦必报,做点好事那指定是要从人身上挣点什么回来,他要是让你办什么,能办就都给他办了,可千万别拒绝。”
“嗯。”
池棠霖接着打趣,“不过我说的一报归一报,他这么个老光棍要是让你解决他的个人问题你可千万别理他啊。”
池学勍微笑,又嗯了一声。
其实到这里,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毫无逻辑的也都说了,原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池学勍坐在副驾驶座后座,偷偷的,看了一眼梁书舟,他看上去没有多大反应,即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张安适如常的脸,她想,应该就是这样的,仿佛她们谈论的并不是他,又或者是,在他眼里,她们这样的对话可笑至极。
池学勍也觉得蠢,但不得不配合着,可池棠霖不甘于此,像真的喝醉了。
她蓦地敲了敲车窗玻璃,烦躁地缩起双腿踢在副驾台上,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不过看你们两走这么近,该不会,已经瞒着我,在一起了?”
“……”
第29章 我教了你什么
在池学勍熟悉的街巷拐角,车子猛的拐了一个大弯,钻进一条弄堂里,开到公寓后门小路口,车子性能极好,梁书舟踩下刹车时,车便稳稳停下。
因着惯性,池棠霖猝不及防,身体跟着往前倾,几乎要跟一双腿对半折来,又弹回到座位上,白煞了一张脸。
倒是池学勍在后座,牢牢把着扶手,梗着脖子,愣是一动没动。
池棠霖脑袋空白一瞬,回过魂来怫然大怒,“梁书舟!”
小路漆黑,池学勍木木地转动脑袋,看到梁书舟隐在黑暗之中,只剩一个轮廓,不过那汽车仪表盘显示着幽幽的蓝光,她看见他侧脸的眉弓鼻骨,线条利落,就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模样,唇线似动非动的,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下车。”
“这是什么鬼地方!”
“你妹妹住的地方。”
“我……”
池棠霖没了话。
这一言一语,车子里再次陷入沉寂,池学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姐姐……”
池棠霖打断她,“我明天的飞机,晚上住酒店,你自己回去吧。”
意外吗?
其实也没有,池学勍从她掀衣服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不会跟她同住。
她弯了弯唇,笑得有些勉强,“我回去了。”
停了停,解开安全带后又对着驾驶座的方向说了句,“你们别吵架。”
那两人正无声的较着劲儿,没有一人回应她。
池学勍推开车门,感受到内外的温差,抬脚下车时,风从她的裤脚倒灌进小腿里,她关上车门后便迎面而来,乍一下吹的她脸颊生疼。
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又退回到副驾驶位置敲了敲车窗,池棠霖一动未动,学勍等了两秒,车窗已缓缓落下。
梁书舟偏头,目光沉静,看见池学勍左手抓着外套领口,半弯着腰,脸上还是笑着,比刚才要真诚不少,不看他,对着池棠霖说:“我和梁老师没有在一起,不骗你。”
话落,他好像觉得自己的心脏扭曲了一下,之后搏动慢了又慢,慢了再慢,只怕要不跳了才算完。
池学勍挥了挥手,直起身子,独自踏上了那条小路,顶一盏公寓楼下那盏不明不亮的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又长又浅,连着背影看上去格外孤寞。
当身后那束远光灯打来的时候,池学勍恍若未觉,脚下生风,竟三两步消失在了楼宇之中。
池棠霖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她比我要狠心。”
梁书舟不应话,眸中暗波流动,此刻居然闪着诡异的光,他熄灭刺白的远光灯,默不作声地倒车转向。
池棠霖看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好笑,“哈,梁书舟,你也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梁书舟目视前方,将车子驶入大道,并入车流,车窗未关,疾风涌进车里,吹散了池棠霖的话——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意的。”
-
“笃笃。”
门板被拍响的时候,池学勍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第一次没有动静。
“笃笃。”
有条有紊不急不缓的又来了一声,门板传来的声音借着墙体传到耳朵里十分清脆又很低沉。
池学勍贴着墙的耳朵蓦地开始嗡嗡响。
谁?
“笃笃。”
那人像在回应她,很有耐心,却不按墙边的门铃。
池学勍没来由的心慌,找来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她眨了眨眼仍然有些不适,那根眼睫毛在眼睛里转着绕着戳了一晚上眼角,她回来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挑出来。
她此刻闭上眼睛,握着手机贴在胸前,企图把这一阵敲门声当做是一场幻听,或者,再过一会儿,没人理会,门外那人会自己离去。
可事与愿违,下一秒,手机铃声破空而响,轻快的节拍现下就像催人的烦人噪声。
“梁书舟。”池学勍霍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接通电话,握着手机的手指忍不紧了又紧,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干什么?”
“不下来开门吗?”他问的云淡风轻。
池学勍拒绝,“我不想。”
“吵到邻居也不想。”
“你——”
“她有一句话说对了。”
“……”
声控灯一直不亮,楼道的窗户里有些许银灰色的月光照了进来,梁书舟从窗户里看,看着那月亮十分盈满,他掀了掀唇,露出一份与他往日淡然不相苟同的痞气来,说:“池池,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电话被那头挂断,池学勍听着“嘟嘟嘟”的忙音,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像是要怕他做些什么,她连忙下床踩着楼梯,跟着那“啪嗒啪嗒”的拖鞋踩在木板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跳到嗓子眼,再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大门“哗”的一下打开的时候,池学勍的形象实在说不上什么得体。
梁书舟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毛躁的头发,歪斜着领口的睡衣,左右穿岔的拖鞋。
他笑了笑,有种说不出的宠溺,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再急也要把外套披上,夜里很凉。”
池学勍偏头躲过,“有事说事。”
梁书舟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就着那个角度,挑了一缕她耳边的长发顺着滑过,“进去说,别着凉了。”
“就在这——”
“就在这说,你怕是不知道我现在想说什么。”
池学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梁书舟眨指尖夹着那一缕黑发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后抵着退了两步进到屋子里,她一个踉跄,他的胸膛已经压在她的脸颊上,然后,她闻到他身上那愈发浓郁的松木香,听到“啪”的一声,门被关上。
梁书舟在她耳边自问自语,“梁老师?呵,我算你哪门子老师。”
池学勍被他抱的有些呼吸不顺,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梁书舟。”
“你说说我教了你什么?”梁书舟亲昵地在她耳边落下一吻。
温热的、黏糊糊的,池学勍好像听到他口里津液吞咽的声音,她站不住脚,缩了下脖子,使劲全身力气推开他,“你放开我。”
而梁书舟像变了个人一样,他强硬地把她的手反身束在身后,压着她推到一地玄关柜子上小摆件。
在一阵噼里啪啦混乱的掉落声中,池学勍听到梁书舟低哑的声音。
“是跟男人睡一张床上还不算在一起。”
“还是这样也不算在一起。”
“唔——”
被梁书舟抱上柜子的时候,池学勍的鼻子擦过他的下巴,感受到一点凉意,她亲过那里,骨头硬邦邦的,而她没亲到的,此刻正贴在她唇上的,柔软且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