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过, 只是不得其解。又怕惹王幼薇伤心, 也不敢当面问。
但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事?
他唇角一勾,用一只手撑住身体, 另一只刮了她的鼻尖:“因为, 薛怀义受药物支配强|暴于她时, 捅他一刀的人, 是那个孩子。”
她挣动了一下想要坐直, 他却没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在投怀送抱。
白若:“你说王植酒?他当时才五岁!”
昌宗:“可是我当时已经七岁了。七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开始练武了。”
白若:“……”
白若:“……你不会是要跟我说,你……”
昌宗:“对,当年万年城下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王植酒,是我,张昌宗。”
白若:“!!!”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就对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扳倒来俊臣这件事情上,王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明显更不容易联络,更不容易被信任的张昌宗;同时也能说明,为什么从她向王家提出要搜集来俊臣罪证的时候,他们同意的那么快。
因为就算是来倒台了,还有另外一个影响更加深重的人物为他们保底。
虽然不如来俊臣张扬,却比他要危险的多,也聪明得多的张昌宗。
七岁便能杀人;
明明知道一切,却还笑吟吟地提点暗示她一步一步走向圈套。
明明这个男人离她那么近,轻轻侧头就能触碰得到,但他就像一块有毒的蜜糖,一盆冬日里的炭火——
温暖甜蜜,但只要靠近,就会被灼伤殆尽。
“贵人。”
温良恭顺的声音在对面的台上响起,似乎对两人的姿态毫无所觉:“都准备好了,可要现在献上来么?”
男人一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叹气:“不要这么看我。”
这种不可置信的,怀疑而又惊惧的目光,出现在你的眼睛里,太伤人了。
他一侧身,自然地坐在她身边,把还有些僵硬的少女揽在自己怀里,向着对面台上的三人说道:“开始吧。”
当中的那个唱了声喏,给台上另外两人比了个手势便退下了。
昌宗一打眼,便知道这二人是做什么的——
一个高大壮实,一个瘦小灵活。两人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短衣,额上勒着短短的发带,乃是地下赌场的拳手,搏上性命,只为了一点赏钱,用尽浑身本事,就逗观者一个乐呵。
方才退下的人已经向下面场中的人通了消息,陆陆续续地有人送了银钱上来压在两人身上。显然他们这方小台便是开局人的位置,两人的姓名已经买在了手里,乃是庄家。
虽然还不太明白暗语中所谓“叶子”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地领会了精神。
昌宗手一抬,台上两人便起了身,拿上了架势。
“你起来。”
少女清淡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坐到那边去。”
男人眉梢一挑:这是生气了?
白若抬起衣袖,起身要走,被他拦腰抱了回来:“闹什么?”
她有些稚气的眉眼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你耍我很开心?可我却不愿意被你耍了!在万年是如此,在泉州又会有什么不同?你为何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就为了查韦氏的消息?你巴不得我动用自己的力量,把我那点微弱的家底都显现在你眼皮子底下才好,又怎么肯自己出来?依我看,说不定昨天引了吴三出来给他下药的就是你,那阴毒方子从宫里来,不正是你的好手段?”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转脸到一侧去,不想看他。
两人沉默了一时,身后的男人叹了一声:“发泄一下,气顺了?”
她不做声。
男人轻轻咳了一下:“气顺了,就看看台子上的情况吧。我看那小的要支撑不住,真打死了,你又要心疼自责,平白给自己找事。”
心知这人实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偏偏又忍不住往那边看过去——
这一看,她立马起了身:“住手!”
瘦小的少年被高大的男人压在身下,已经打得嘴角出了血沫,手指出现轻微的抽搐,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
一旁侍立的人向下面吩咐了几句,赌输的人便把银子送了上来。那人道:“您眼光真好,今儿赚了不少。可是要叫叶子上来?”
“叶子?!”她几乎要气笑了:“这便是妖精洞的规矩,将人打得半死,还要送叶子上来?”
侍者恭敬地回答道:“您花了银子,自然是要送上来取悦于您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做的没错。打黑拳,规矩就是这样,只要上了台,怎么死都要认。
“不必叫上来了,都给我换成花。”她稳了稳情绪,伸手朝着那壮汉一指:“他打得不错,都赏他了。”
那壮汉喜形于色,立马朝着这边做了个揖。
昌宗还在原地坐着,离这边有些距离。少女在背对着他的方向轻轻地说道:“这地界,我说了算不算?”
侍者眼神闪了闪,也同样轻声说道:“那位爷还坐着,主子您……”
果然。
白若冷笑一声,看着壮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今日过后,就不要再让这个人出现了。”
她要转身回去,又补了一句:“心思恶毒,我看着恶心。”
白若没有转回座位,而是去了比武的台子。壮汉已经被带下去了,她挥退要上前把少年拖走的众人,亲自蹲下身探看他的伤势。
伤了肺腑,日后怕是要留下些病症。若没有脸上的淤青,应该是个颇俊秀的少年,真是可惜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你又不会看,让开吧。”
她哼了一声没动身。
“若若。”男人无奈地说道:“是救他要紧,还是你赌气要紧?”
少女不情不愿地起了身,抱臂站在一边。
昌宗一边扶起少年,一边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说道:“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跟我耍小性。”
他一手抵上他的背心,有些愉快地说道:“不过也好,毕竟除了我,也没见你跟谁这么耍过。”
所以,虽然你不承认,但我对你来说还是很不一样的。
白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继续冷嘲热讽吧,好像自己真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妻子在和丈夫闹脾气样,可是要就这么把这件事放过了,她心里又不舒坦,真是左右为难。
这就是人家六爷的本事,一句话就让你不知所措。
紧接着,六爷就贴心地递过来了一个让她下来的台阶:“我的秘密说完了,现在到你了。”
她抿了抿唇:“是你自己要说的,我可没说要做交换秘密这种事。”
六爷非常自然地撤回了正在传输内力调理身体的手掌,原本已经有些血色的少年立马喷出一口瘀血。
白若:“……”
昌宗揉手腕:“救人这种幼稚的事,果然就是累啊。”
白若:“……你想问什么?”
少年又被扶了起来,昌宗:“你的身份。”
白若:“你不是早就把我查了个底掉了?”
他摇了摇头:“白若是小若公子,听过的人都会感叹一声:‘原来如此。’,但是,就像这妖精洞一样,外面看起来是个茶馆,江湖势力交错,大家都觉得它不简单,等到发现这下面有个娼馆,就自觉已经找到了源头。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娼馆的下面又是什么呢?”
“同样的,我也想要知道,在成为小晋公子之前,你是谁?”
她说:“天地一飘蓬,四海一沧粟。”
“你不说实话。”
“我是白若,早说过了。”
“白若,”他蛊惑的声音说道:“你祖父当年出城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找不到你了?在城中搜查你的来俊臣也没能找到——因为你那时已经在去往江南的船上了。你和祖父,是在多大的时候重逢的?我猜,一定是在十二岁以后。”
“因为就是在那个时候,小若公子才开始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你想认祖归宗,但他不让,反而是交待给了你一些其他的,不能为外人道的任务。”
他深棕色的眼睛看了过来:“我说的可对?”
🔒第五十二章
◎“那么从今以后,我就叫白清。”◎
他深棕色的眼睛看了过来:“我说的可对, 魏、白、若?”
她几乎将唇抿成一线。
男人笑了起来:“你也不必现在就紧张得想要在这里解决掉我,我真要动魏大人,早就动了, 还用得着等到今日?”
少女也不做声,就冷冷地看着他。
昌宗:“我这人不爱给自己找麻烦。白若, 你自己想想,在万年的时候我不过是利用你是来俊臣的身边人的身份传了假消息, 其余可有一点半点伤害到你的地方?”
“更何况,”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为少年疗伤的手:“你本来的目的本就和我一致, 小若公子, 江湖本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你应该知道的呀。现在, 又为什么要因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份而提防于我呢?”
白若:“我的身份?”她一声冷笑:“我乃魏氏嫡系,便是将这身份公之于众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以为用这就能威胁到我?”
男人耸了耸肩:“谁说我要威胁你?我是能上书陛下,告魏大人和死去的来俊臣勾结,还是告他和死于谋反的前岱王往来甚密?”
很好, 这两桩大案, 都是经了张昌宗的手办的, 他要做假证, 不要太容易。
“叮——”
一枚袖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 划出一丝血线,他不闪不避, 看向怒得满面红霞的少女微笑道:“现在, 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合作的事了?”
她怒极反笑:“我有几个胆子, 敢和你谈合作?”
昌宗道:“很简单, 我就要知道最底下那层是做什么的。”
白若:“我连这地方都是今日第一次来, 你让我去弄明白这种事?你怎么不让我摘星星摘月亮给你?”
昌宗:“我才不会提这种女人的要求。”
白若:“……”
让他这么一打岔, 她的思路就从家人被胁迫的盛怒中冷静下来了,身份虽叫他猜到了一些,幸好刚到手的这些来俊臣的人手还没暴露。
张昌宗现在乃是女皇身边一等一的宠臣,陛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祖父又谪居在外那么多年,真要是被他参上一本,可真叫吃不了兜着走。
她沉吟着开了口:“既然是合作,我的好处是什么?”
男人盘膝坐在地上,淡然地说道:“没有好处。这件事你办不好,回京之后,你的罪名就不能免。虽然不知道魏大人吩咐你的是什么任务,但就目前来看,你需要留在官场上。助我把泉州的事情查清楚,官场上我不会动你,魏大人那边,也能得个清净。”
总而言之,配合,没有好处;不配合,万劫不复。
她正好开口的时候,那少年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打量了二人片刻,又清醒了一时,然后给昌宗磕了个头。
昌宗起身,往旁边一让:“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声音很嘶哑,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清。”
昌宗:“没有姓?”
少年:“没有,就是,清。”
昌宗:“你是泉州人?”
少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嘶哑地说道:“我是偷天堂的人。”
白若叹了口气:“你多大了?”
少年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十三。”
真是……好清澈的一双眼睛;
清澈到,能将里面的仇恨看得一清二楚。
白若道:“我是买你性命的人,既然没死,今夜之后就跟我走吧。”
少年眼中一瞬间焕发出光彩来,不确定地问道:“带我,走?”
她笑了一下,算是安抚:“对。”
少年郑重地向她行礼:“你,姓!”
昌宗:“还是个小磕巴。”
白若根本不理他:“我的姓氏?白。”
少年笑起来,那双小狼一样阴鸷的眼睛变得阳光灿烂:“我,白清。”
昌宗道:“喂,我也救了你,你怎么不跟我姓?”
晋清摇头,指着白若说道:“她,主人。”
白若立马走了过来,在他头发上揉了一把:“你可以叫我公子,什么主人不主人的。”
她转过头来看昌宗,发现他表情上没有一点异样,心中稍定,褪去了对着少年时的温和,重新变得凌厉起来:“你什么时候要知道答案?”
昌宗:“自然是越快愈好。”
白若:“我若是没有这个本事呢?”
昌宗:“小若公子都办不到的事,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白若转开目光,简直觉得看见这个人就烦心,目光扫到某处,就那么一凝:“他也在?”
男人走到她身边,顺着目光看去:“李显?”
人群中,一个身影闲庭信步,穿梭来去,在满身的豪侠气中还带有一些慵懒的贵气,正是本该在吴府某处绕着笙歌转圈的显殿下。
白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要掩盖自己的行踪,却突然想起这处本身就是高台,下面的人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
李显来妖精洞,是想要换什么?
他一个王爷,还能有什么缺的?
昌宗:“他不是来闲逛的,你看他手里的伞。”
白若情不自禁地跟着看过去。
李显手里提着一柄米白色的油纸伞,并无什么不同。
昌宗看出她的不解:“伞是干的,说明他进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之所以会提着一把,是因为他知道外面有雨。”
白若摇了摇头:“有话直说。”
昌宗耐心地解释道:“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白若:“大概是昨天夜里吧。”
昌宗:“那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昨天晚上就来到这里了——你看,他的衣裳有些皱,头发也不是非常整齐,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而现在,他应该是要离开了,因为有人告诉他外面下雨了,所以他手里才会有一把伞。”
“伞是哪里来的?”
昌宗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两种可能:一,茶馆提供的,但他人还在地下,显然不是这样;二,他在这地方有自己存放东西的地方,能细致到把雨伞都放进来,一定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
身后一直被忽略的少年突然说道:“我,认识,他。”
两人一齐回身看他。
少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晚上,来,早上,走。”
白若:“住在楼上,还是这里?”
显然少年对于上面的情况并不清楚,有些迷茫地说道:“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