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眸光深不见底，声音都变得嘶哑：“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能在这里……嗯？”
少女只觉腰间揽着自己的，有力的手臂一松，吓得瞬间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男人的手顺势往下一抱，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坐在他手上了。
那东西……
“你……我错了，真错了！别……别！”
这姿势方便了他紧紧地把她抵住，少女整个人脚不沾地，全靠他一力维持着平衡。
“张昌宗！”她也就敢口头调戏一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瞬间不知所措，带了点哭腔道：“我不敢了还不成么！”
“嘘——”他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说道：“自己惹的事，自己就得受着。”
“……”报应真是来的猝不及防。
他的手臂开始缓慢地晃动，白若小声说道：“张昌宗，你想知道什么！用这种方式逼供，也太过卑鄙了！”
都到了这个关口了，就是天塌下来也拦不住那点本性，但昌宗的动作硬是被这句话逼得一停。
天知道莲花六郎的身边有多少美人，别说是让他情动，就是看他都懒得多看一眼，偏偏对着若若，也没做什么就控制不了了。
这一生中那么多重大的关卡都没能让他变色，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却觉得自己有好几个瞬间，就要把一切抛到脑后，什么偷天堂，什么废太子，他只想把她压在石壁上狠狠地……
可这是若若，便是对谁发疯，也不忍心伤害的若若。
他要被她撩拨疯了；
她却觉得这是逼供？
他眼都红了，嘶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这、妖、精，”他不轻不重地咬着她的耳垂：“我真恨不得……”
语气凶狠地让她以为自己的耳朵要被咬掉了，猛地一闭眼睛，然而……
却只有落在唇上的一个吻。
厮磨辗转，似爱似恨，仿佛是气得急了想要发泄，却又偏偏带着一点珍惜。
温热的唇贴上的一刹那，她脑中天地翻转，日月易位，江河逆流，在重重险境之下，带着未明来处的身前和有着无数危险的身后，带着重重的猜忌和数不清的秘密，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交换了一个吻。
甜蜜到令人伤心。
唇分开，睁开眼睛的一霎那，她用尽了平生急智，拿一句玩笑话把无所适从的心事遮盖掉：“这可怎么办，照这么下去，你何时能安分？”
他不说话，下巴抵在她头顶。
白若勾着他的手臂动了动：“我们来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听起来闷闷的：“我就在眼前，你居然想说正事？”
怀里的女孩儿显然没有听出这句话里那点小小的委屈意味：“嗯，不如就从最近的偷天堂开始：你觉得，茶馆，暗娼，妖精洞这三处归同一家管么？”
他哼了一声，算是对她转移话题的手段之低劣不屑：“你这问法很有意思，为什么不把这处藏着的天地和那三家算在一处？”
这可真是戳到痛处——因为妖精洞就是她自家开的，自然不能混为一谈。就这么一个小错误都被他敏锐地抓住了。
谁说男人一旦情动了就没脑子的？！
白若默了一下，找补道：“茶馆，暗娼，妖精洞，这三处的入口是连着的，要到达下面，就必须先经过上一层。是以这三家怎么看都该是一家，但……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茶馆老板送我们下来的时候，给了一块玉牌，但你在暗娼处有否用到？”
“没有，”他回答道：“我试过了。你下来时看见的那两名女子，我对她们似有似无地出示这东西，她们也只当是寻常贵重物件儿。”
白若接话道：“反而是在妖精洞，那东西往楼梯下面一扔，立马就有人来开门。”
昌宗道：“你怀疑茶馆和妖精洞是一家，娼馆独立在外？”
白若道：“也说不定，茶馆里本就分为两派，掌柜是妖精洞的人，不代表里面的伙计，跑堂都是，那说书的不就是你的眼线？又或者，是两家达成了什么共识，相互遮掩，更加安全。”
昌宗：“那依你看，娼馆是谁家的？”
白若：“吴。”
昌宗：“吴三就在这里出事，若真是他家地盘，又何至于此？”
白若道：“首先，我们并不能确定他就是在这里被灌药的；第二，你别忘了，吴三常年在外游荡，家里的事他未必都清楚……”
她说到这里，皱了下眉。
昌宗：“你是不是忘了，他最开始是为了什么进京的？”
“他大哥二哥的死因……”
昌宗：“若是在被父亲赶出家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什么和兄弟惨死有关的事情，甚至不用太多，只说在灵泉茶馆里似乎有人流了黑血……”
她眼睛一亮：“那自然就会跟着追查过去，想查明真相向父亲展示自己的能力！”
“少年人，”他轻轻一笑：“急于表现自己，气盛也是常事。那么问题就在于，是谁要引他过去——下了手又不杀个彻底，那是为了什么？”
白若道：“要么，是要拖延住吴家的动作为他疗伤；要么，就是一种警告。”
他赞许地点头：“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针对的都是吴家的当家人。若要查清此事，还需从吴风身上着手。”
白若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智计卓绝，思路确实要比旁人清晰得多。”
坊间传言深不可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张六爷，在黑暗中十分愉快地弯起了嘴角。
他好心情地说道：“现在，你再去想整个案件中，死于莲香墨血的有几人？”
白若：“算上吴三，共四人——吴大，吴二，吴三，郭子修……噗。”
昌宗也笑了一下：“郭子修显得特别突兀是不是，就像是有人专门要对付吴家，郭子修是捎带上的一样。”
“逝者已矣，可积点口德吧。”虽是埋怨，说出口时却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味：“这几桩案，十年前两件，十年后两件——到底是什么事持续十年之久把它们穿在一起？”
昌宗打断道：“没完。你再想，这四人里还有谁与众不同？”
她很快回答道：“吴三，只有他没死。”
“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若道：“这么说来，还有一人十分可疑。”
昌宗：“韦氏。”
白若：“正是，而且你不是说，她和吴家某人有染？”
昌宗立马说道：“污蔑王妃这等事我可没说过，我只是说……她为人有些，与众不同。”
少女仗着黑送了他一个白眼。
就像被主人用骨头遛生气了的小狗。
昌宗：“噗。”
白若：“你看得见？！”
昌宗：“哪能呢，别气，告诉你就是了。”
白若：“用你说？吴风那个宁弯不折的臭脾气，一看就教条得了不得，别说是和王妃被翻红浪，就是让他稍微对李显说句重话他都不会；吴三当时就是个屁孩子，上了榻他也只会卷被子玩儿；吴二…… ”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笙娘和吴谅，当年怕是关系匪浅。少年情真，便是王妃有意，他也未必真的会应。”
昌宗肯定道：“是吴家长子吴直。当年他二十有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据传吴家兄弟三人长得很像，两个当哥的只怕还要比吴三更英气俊朗些。”
白若：“这感觉真是太熟悉了……妻子通奸，而奸夫很快就死了。指向性太过明显。”
昌宗：“我们的废太子当时十二岁，用毒杀人，也是常理，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这说法都很合适，但——”
“什么？”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是李显。只这一条就足够说明一切了，你看他像个江湖豪侠，实则做派上是最爱干净的，一切可能会脏了手的东西都都不会亲自经手。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吧？”
白若顺从地说道：“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若是为了这种事杀了吴直，那吴谅又是怎么回事？郭子修呢？总不会是王妃又……”
“嘘……”昌宗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往房子的方向看。
是李显出来了，在门口，还逆光站着一个人。
🔒第五十五章
◎“这两个名字，本不应该出现在一起的。”◎
是李显出来了, 在门口，还逆光站着一个人。
看不清面目，身形像是个女人, 腰肢很细，即便只有几个最简单的动作, 也能看出一些经年调教得来的优雅。
白若腾出一只手，想在他手心写字, 却发现这男人两只手都占着。
昌宗感到自己的脸被戳了一下。
怎么，这当口又来招他, 是想让自己暴露在李显的视线里？
紧接着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她正仰着脸一笔一划地在他脸上写字。她细软的手指带着一点潮湿, 动作轻轻柔柔的，就像是一种带着调戏意味的爱抚……刚刚平息下去的邪火又有点复燃的征兆。
他尽可能地静下心去感受, 发现她写的是两个字：“韦、氏。”
他垂下头，看到怀里的少女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大大的眼睛, 清楚地感到这是个问句：“韦氏？”
昌宗用脸颊贴在她头顶, 摇了摇头。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让她在黑暗中也能感知到答案, 但她胸口还是小小地跳了一下。
那么问题来了, 他怎么知道是不是？
李显交代了一两句话, 又重新从他们脚下的山体缝隙离开了。那女人看着他的方向，直至背影彻底淹没在黑暗里才转身回了房间。
危机解除的瞬间, 他运了口气, 抱着她轻巧地落回地面, 就像一片树叶回归土地一般自然。
“你是和谁学的？”她双手揽着他的脖颈没动。
“什么。”
“武功。”
他一声轻笑：“知道么, 从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暴露武功开始, 我就在等你问这个问题, 但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兴趣。”
白若没接这个话茬：“暴露？直到现在，你展现出的这些功夫绝对不到你真正实力的五成。刚才你……的时候，竟能控制自己的气息不被发现，而且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内息平稳，这就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能做到的事了。”
他十分君子地将她放在地上，确保她能站稳之后就放开了手：“我一片天然对你，你脑子里就想着这些事？看来你从前赞美我容色的话都是假的啊……”
她小小声地嘀咕道：“刚才又看不见脸……不对，”她理直气壮地质问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昌宗嘘了一声示意她悄声：“难道你猜不出来？”
白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片刻后，福至心灵：“等等，我知道吴大吴二身死的消息，是从公主口中，但你可不是，早在喧嚣城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昌宗鼓励地说道：“如何才能最直接地戳破一个谎言？”
白若：“除非你就是当事者……当事？十年前你十三岁，又能参与什么？不对，你七岁就能杀人了……”她不可置信地双手掩口：“难道吴大吴二就是你杀的！”
昌宗无力地看了她片刻：“我是天尊的弟子。”
白若：“……”
白若：“……”
白若：“你再说一遍？”
昌宗：“我十四岁的时候，受命去天山下寻找一位药材，正好遇到一个中年人脚受伤了在路边休息。”
白若：“然后你充满爱心地为他救治，并背他回家，接着发现这是天尊，他慈爱一笑然后收你为徒？”
昌宗：“不，当时我渴了，但天山常年冰寒，能入口的水不多。他身边有酒又不肯给我，我就抢了他的。”
白若：“……他打断你一条腿？”
昌宗：“不，他脚受伤，我说过了。但后来我发现我需要的那味草药只生在在一座小房子旁边，看起来像是有人种的，主人总是不在家，我只好不问自取了。”
白若嘴角抽了抽：“主人不会就是……”
昌宗点头：“就是他。我担心一株不够，就连续几个晚上去偷。但同样的，他脚伤未愈所以没法追上我。”
天尊听起来还意外的接地气呢……
他侧头看了看神秘女人居住的小屋，一手牵着她，沿着石壁谨慎地走向中心空场：“后来……”他微微笑了一下：“他被我折腾烦了，有一天晚上特意守在他的小菜地里等我，问我会不会做饭。”
她小心地跟着他，压低声音好笑地说道：“你知道武林中有多少人用尽办法，穷其一生就为了见天尊一次，和他说一句话？而你在抢了他的东西之后就因为会做饭而成为弟子？”
昌宗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造化弄人……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是关门弟子，更多地要负责师父的生活，而他恰巧是个话痨，什么都说。所以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吴风在撒谎。”
白若：“以天尊的本事，又怎么会让你落下动武便痛的毛病？”
昌宗：“……找到了。”
白若：“什么？”
昌宗：“另一个出口。”
白若：“我发现我自打进了泉州开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知道’？”
他笑起来：“那女人衣鬓整齐，对否？”
点头。
昌宗：“这里像是有水的地方么？”
白若：“上面那两层可有的是女人，不缺水。”
昌宗：“也许吧，那你觉得李显为什么要把这屋子盖在这里？自然是为了隐秘，他要藏住自己已属不易，若是常常有女人需要的东西来回进出，该有多招人眼？”
又是和外面一模一样的山体缝隙，不同的是，进去之后里面却非常宽阔，且两侧的石壁非常平整，还贴着石板，铁定是人为修建的。
在棚顶还镶着一些发光的碎片，这种光芒她非常熟悉——夜明珠，非得是大富之家才用得起这样的装饰，在黑暗中就像头顶着漫天的星星，与来时的暗无天日截然不同。
说明封口处是同一人修建的，内里却绝不是出自一家之手。
白若觉得脚下有些柔软：“泥土。”
吴三鞋底，也有这些泥土。
若是这样，他也未必就真的出了城。但若真的是走到了这里，那李显的嫌疑可就真的解不开了。
更何况，那春山的方子来自宫中，李显虽说出京已久，但到底还顶着雍王的名号，要弄到这么个东西也不是特别难。
再者说，这墨血案持续十年，而他的身影，总是在当事人中。
头顶被按了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到出口了。”
白若抬头：“回到灵泉的地上部分啦。”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了下来：“这不是关键……白若，我是张昌宗。”
“这是废的什么话？”
他没有回身，细碎的夜明珠的光线勾勒他的轮廓，他身量很高，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美丽与强大，以至于当他显露出一些疲惫时，她立马就察觉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