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还没落地,衣衫却轻轻的被拉了拉,身后传来个含笑的声音:
“小蘑菇……”
元芷没忍住,她扭头往后看去。
未眠半跪于地,他的身子似是有些发颤,却仍是抬眸望向她。
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淌过,将他面上的血迹洗涮干净,露出隽秀又干净的眉眼。
他笑了起来,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眉眼弯弯,干净又纯粹:
“我幼时听母妃说,她的故乡,男子若喜欢一个女子,想与她结亲,需征得女郎的同意。”
未眠的身后是满地的断肢和血骨,是压倒的枝桠和暴烈的雨水。
在这片废墟上,他皱了下眉,却又无奈的弯起了眉眼:
“这儿好像不太正式,但也…”
他口中这般说道,仍是从胸前的衣衫中掏出朵山茶花。
花瓣似是被压住了,碾碎的花汁淌到他的手上。细雨洒在花瓣上,似是刚摘下来一般。
“街巷里阿婆卖的,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
山茶花映在沅芷的眸中,她看见未眠的指节蜷缩了下。
他的眉眼弯弯,声音含笑道:
“小蘑菇,我很能挣银两的,也会对你很好的。”
未眠的耳畔红了起来,在这般骇人的场景中,他的嗓音坚定又清晰:
“小蘑菇,我很喜欢你,想娶你为妻。”
未眠看向沅芷。
沅芷没说话,她忽而伸出手,拿起未眠手中的山茶花。
细雨飘到她的面容上,未眠的面容带了些诀别的感觉,沅芷的嗓音很轻:“未眠,你不能这样,又让我喜欢你,又不想要我跟着你。”
未眠的指节颤了颤。
他听话的起身,身子不受控制的摇晃了瞬。
沅芷的捏着花枝的指节蜷缩了下。
细雨转成暴雨,洒在这片地面上。
未眠背起沅芷,他们穿行在废墟之上。
长睫遮住他面上晦涩不明的神色,未眠闭了闭双眼。
最后一段路了啊。
.
谢月卿面色凝重在外室给沅芷包扎伤口,她垂着眸子望向沅芷瘦小的身体,有些心疼,语气轻柔的问她:“小姑娘,你这伤口啊,其实就是看着狰狞,但也没有特别严重。等明天,让下人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沅芷的长睫颤了颤,她轻声道:“谢谢你。”
“没事没事,”谢月卿将药粉洒在她的手臂上,笑容温柔,吸引着沅芷的注意:“你喜欢吃蜜饯吗?”
元芷顿了下。
她倏地想起。
雨夜中,未眠递给自己的那颗蜜饯。
“喜欢的。”
她喃喃自语,似是在对谢月卿说,也似是在穿过时间,对雨中望着她的少年说。
沅芷的心下忽而有些不安。
谢月卿笑了起来,嗓音柔柔的:“一会你吃中药的时候,刚好可以再吃颗蜜饯。”
“谢谢你。”
院中蓦然想起争吵的声响。
谢月卿皱了皱眉,她轻声对元芷道:“小姑娘,别害怕。”
谢月卿开门出去,她的眸光犀利:“是何人?敢在晏清王府闹事。”
沅芷坐在软塌上,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声响传来。
“圣旨到,请世子接旨。”
外面的吵闹声似乎一瞬间静止了,沅芷透过窗棂,乌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
谢月卿俯首跪拜:“民女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女谢月卿。近日,北蛮偷渡洛北,世子手无寸铁之力,被石脂水炸伤。”
“民女暂替世子接旨。”
屋外响起尖锐的声响。
“女郎应该未出阁吧,未出阁的女郎擅自来到外男府邸。谢大小姐,您的规矩是谁教的?”
“民女虽是女娘,但生于边境,也有颗拳拳报国之心。晏清王爷战功赫赫,世子作为王爷唯一的孩子,此时重伤在床。民女自是要代替陈郡谢氏过来探望世子。”
外面停顿了片刻。
尖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听说,晏清王爷战场失利,重伤死亡。感念世子一个孩子留在洛北太过于孤单,是以,决定带世子回上京,与常年礼佛的王妃团聚。”
沅芷混沌的思绪转了下。
文平帝不知程于也在这儿吗?
“民女接旨。但世子有伤在身,恐怕近日不能下床。”
“陛下的命令,奴才也不敢违抗。最晚明日启程。”
外面的人群似乎散了。
又剩下片静谧。
谢月卿推门而入,她将圣旨放到桌面,动了动唇,似是要说话。
内室里的大夫踏步出来,向沅芷和谢月卿行礼,便快步离开。
素面帘子轻轻晃荡起来。
谢月卿刚想说话,便听到内室的未眠突然开口说道:
“感谢谢大小姐的解围。未眠有事在身,谢大小姐能回避一下吗?”
门被关上了。
素面帘子无风而轻盈晃荡起来。
室内一片寂静,没人打破这个僵局。
内室传来声响,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含着笑意,声音却放得很轻: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文平帝晚年多疑。
功臣武将死于非命,五大世家被削权,又严禁女郎读书。
晏清王爷征战多年,民间声望极高。
文平帝虽宠爱晏清,但也畏惧他功高盖主。是以,“李巍”只能是个纨绔。
上京呢,还有一场仗要打。
他从未去过上京,对上京的势力分布并不明确。
他已然一脚踏入漩涡中,自是不能把沅芷也牵扯进来。
沅芷不知如何回他,只能“嗯”了声,表示知道。
第18章 分离
◎师傅,我喜欢他◎
玉佩掠过素面帘子掉落在沅芷旁边的桌面上。玉佩上面的图案也是麒麟形状的,但颜色又较未眠之前给她的深一些。
“这是我母妃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影卫。无论你去哪里,他们都能保护你。”
窗棂外的细雨连绵,沅芷张了张唇:“未眠,你刚才说你喜欢我。”
她的嗓音放得很轻:“现在都不作数了吗?”
素面帘子一动也不动的横隔在他们的面前,内室一片寂静。
沅芷从软塌内下来,她走了两步,抬手触到素面帘子。
她却忽而听到室内人说了句:
“不作数了。”
沅芷的身体僵直在原地。
素面帘子很厚,隔住她的视线,明明伸手就能掀开的距离,可她偏偏停顿到原地。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素面帘子后面的人影。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若不是你半道救我,你和王妃应当早就回了上京……”
她的话音还没落地,声音却被人急切的打断,未眠的声音压低了些,还略带着喘息:“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
沅芷没理他,接住自己的话音:“若是你们早些回了上京,也能及时发现上京的异样。也能找出是谁与北蛮通敌。”
“你确实应该怪我,也应当恨我。若不是……”
“不是的,”她的声音又被打断,未眠急切的喘息起来,他说:“你别这个样子说自己。”
沅芷顿了下。
她垂下眼帘,声音平淡无波道:“未眠,若是你不想我跟你……”
她顿了下,似是难以启齿,粗粗的掠过这几个字,又道:“你去上京的话,那我嫁于他人。”
“这样的话?也与你无关吗?”
内室果然静了下来。
他们只隔着层素面帘子。
未眠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握紧了些,手背上的青筋盘踞于上,他屏住呼吸,止住溢出口的喘息声。
沅芷的眉眼刚弯了瞬。
室内传来未眠低哑的声音:
“嗯,与我无关。”
沅芷的手落在半空中,她的指节蜷缩了下,又想说些什么,忽听内室的人又开口道。
他的嗓音很轻很低:
“在木屋下,还有两箱珍珠。那是我父王给我的…银两。”
“若是你嫁于他人成婚,算是我给你的添妆。”
又静了下来。
沅芷张了张唇,忽听他说。
“对不起。”
沅芷的指节蜷缩了瞬,她忽而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不用说对不起,你对我…挺好的。从来都没有人对我如此好过。”
她嘲讽的勾起唇角,说了两个字:“哥哥?”
亲哥哥也恐怕不会对她如此好吧,成婚送礼、夜间缝衣和下厨做饭。
沅芷转过身去,迈步走了两步,又轻声说道:
“未眠,我有点恨你了。”
本来无人对她好时,那就罢了。
可一旦有人对她好过,又蓦然收回时,她有些受不了了。
“嗯,恨我也好。”
沅芷无声的笑了下。
她的指节碰到门时,又忽而启唇道:“等我成婚,会给你送拜贴的。”
“正如,若你成婚,我也会过去的。”
她话音落地,素面帘子内又隐隐传来急促的音调:“我不会成婚的。”
沅芷推开了门,她的眉眼弯弯,声音散在空中:“未眠,你有点好笑。”
“本来就准备好的事情,却向我说喜欢。”
“你希望我恨你,又奢求我爱你。”
“未眠,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的。”
不过,她也有点好笑。
他们应当不会再有明日。
门被彻底掩上。
未眠站在原地,他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下。手臂和身体又沁出血液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僵站在原地,压抑了住几乎要溢出来得川西,却又倏地吐出口鲜血。
手背上的青筋几乎爆裂开来。
他瘫倒在地面。
神思恍惚中,未眠忽而想起沅芷的面容。
她端坐于窗前写字的场景。
垂着头,乌发荡到她的肩上,乖巧可爱。
虎符被文平帝收走,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他掩住面,难堪的想。
现今的他,根本就护不住她。
.
沅芷离开院内,却在转角处撞见谢月卿。
她垂眸道:“谢大小姐。”
谢月卿手忙脚乱的将中药碗递给沅芷:“小姑娘,你怎么哭了啊。”
沅芷怔了下,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面容,却触到满面的水液。
她摇了摇头,将中药喝下去,又无知无觉的被谢月卿喂了颗蜜饯。
沅芷顿了顿,几乎那一刹那就想起了未眠递给她的松子糖。
但忽而想起,谢月卿与内侍的对话。
又或者,她与未眠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沅芷朝谢月卿颌首:“谢谢你。”
她将碗重新递给谢月卿,起身离去。
谢月卿愣了下,她开口喊道:“小姑娘,你不留在晏清王府了吗?”
沅芷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嗓音很轻:“不留了。”
“谢谢你。”
沅芷出了府,她看着只是零星几人的街道,眸间露出些茫然。
马车落步于她的面前,秋老先生掀开车帘,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又看着暗夜里的王府,轻叹口气:
“阿芷,上车吧。”
沅芷如同木偶一样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得很快,偶有夜风透过窗棂吹了过来,沅芷只感觉浑身发冷,她的指节收紧,脑子里却空茫一片。
秋老先生轻声问她:“你想去哪里?”
她想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沅芷茫然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抬手轻轻的摸了摸沅芷的脑袋,动作轻柔,嗓音也轻,很温和道:“想哭就哭吧。”
这话像是一个筏子,打开沅芷的开关。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陌生的街道,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哭得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只是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袍,眼泪顺着她的瞳孔径直的掉落下去。
她的嗓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必定以为她没说话:“师傅,我喜欢他。”
秋老先生笑了下,很温和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也喜欢你。”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砸到她的衣袍上,沅芷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
秋老先生细心的擦过她的眼泪,看着她的瞳孔,温和的重复道:“他喜欢你。”
半响,沅芷摇了摇头,忽而又点了点头,嗓音发轻:“他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我离开?”
秋老先生轻声道:“因为他有要紧的事情要做。而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放心你。”
沅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相互喜欢,应该一起面对的。”
秋老先生看着她。
她很聪明,是他收过最聪明的学生,却又一直被不平等的对待,是以,旁人对她一点点好,就能被她像是握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握在手里。
更遑论是,未眠如此对她。
秋老先生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温和笑道:“不急,人生路还很长,你总能找到比跟在未眠身边更有价值的事情。”
沅芷睁着双眼望着他,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直往下掉。
此时的她并不明白。
后来,她见证了大川大河,又群聚讲道,又与友人结伴同行。
才恍然明白秋老先生此时的意思。
她的人生,是要以自己为主,而不是一味的依赖旁人。
.
次日,内侍如约而至来到晏清王府。
他拿着拂尘,声音尖锐:“听说世子受了重伤,陛下特定派太医抓制的补药。咱家守了半个时辰,这药才堪堪熬好。”
“世子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好心。”
宫蛾垂首而立,仪态端庄的端起托盘。
内侍话音落地,忽听对面的世子咳嗽起来。他面色发白,唇色也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初愈。
身上披了件玄黑大氅,身子也看着单薄,并不像是什么练武之人。
“有劳陛下关心,子言刚喝完汤药。害怕两者起了冲突。是以,子言响午再食。”
“世子所言差矣。这乃补药,与其他药物并无相冲的地方。”
内侍直勾勾的盯着未眠,似是一定要他喝下。
未眠顿了下,抬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感谢陛下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