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行礼:“秋老先生。”
秋老先生叹了口气,嗓音仍是温温和和的:“阿芷还在房内?”
李巍“嗯”了声,耳畔有些发红:“她一会便出来。”
秋老先生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模样,忽而有些心梗,但又想到这两人好歹是相互喜欢的。总比阿芷的父亲喜欢自己的弟媳好。
细雪洋洋洒洒的在窗棂外飘洒着。
秋老先生的嗓音难得变得发沉:“你让阿芷监国?”
李巍顿了下,他点了点头:“我只信阿芷。”
“但你能护好她吗?”
风雪拍在窗棂上,他的嗓音掩着沉重但坚定:“我能护好她。”
细雪落在他的身后,未行登基大典的少年帝王长身玉立,眉眼却一如既往的干净又纯粹,似是与在枝桠上等少女放学的少年郎在一瞬间重合起来。
秋老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门被打开,露出少女昳丽又清冷的面容。
“师傅,”元芷拱手行礼,眉眼弯弯:“您来了。”
“哎,你都写信,让我过来帮忙了。我能不来吗?”
元芷笑了起来,她的眉目弯弯,很是开心:“谢谢师傅。”
元芷换了身高领的衣裙,将脖颈上的红痕掩去。她的眉眼弯着,真诚又高兴,一直围在秋老先生的身边,往日寡淡的神情变得飞扬起来。
李巍的指节紧了紧,心间恶劣的想法冒了出来,想把她整个人拉过来,捆到他的怀里,只能对着他一个人笑。
但他不愿也不能。
史书载曰:卫、吴两国联手北蛮于南朝边境作乱。宣帝未行登基大典,便于三日后,带兵前往边境,留其妻带行摄政王之权,垂帘听政。
朝堂恐慌,纷纷请柬于宣帝。宣帝其妻本为洗烟台魁首,五大世家力挺其妻,改年号为建元。
布甲在雪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李巍高坐于棕红大马上,他抬手提起身旁托盘上的酒壶。
他看向身后跟随他的士兵,将酒水洒在路面上,酒香弥漫出来,他高声道:
“为渡莲之战而死亡的战士们默哀。”
他率先垂下头。
身后的士兵也垂下头。
军旗被猎猎吹响,李巍眸光坚毅:
“我们的身后是无数的朋友、亲人和爱人。我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南朝而战。”
“各位为南朝而战,朕也会保各位的亲人安居乐业。”
“你们站到这里,就告诉了朕,你们,绝不后退。”
战士目露坚毅,他们一齐高声喊道:“绝不后退。”
军旗被吹得飞扬起来。
李巍的眸光扫视过每一位士兵的身上,他开启另一瓶酒壶,将酒洒在地面。
“朕敬诸位。”
“朕与诸位共进退。”
李巍又开了壶酒,酒水倾斜到路面之上,他的声音极高:
“犯我朝者,虽远必诛。”
将士们高喊起来:“犯我朝者,虽远必诛。”
几万人聚集起来的声音极响,几乎要震破天际。
第60章 守国
◎本宫誓死与百姓共存亡◎
元芷站于城墙之上, 俯视的看着李巍。
他似乎是看到元芷的视线,仰面也看了过来。他臂腕上的护腕发着冷光,束发的玄黑发带迎风飘到他的面上,他冲元芷笑了起来。
得意的、自信的、英勇无畏的。
他的笑容逐渐和第一次见他时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张狂又肆意。
少年打马而过, 见人与狼争命, 心下好奇, 便出手相救。
这是故事的开端, 亦是故事的结局。
因为, 他们相见, 便会纠缠。
而世间道路千万,他们总能相遇。
她捏起酒杯, 洒在城墙之上,带领身后朝臣高声道:“恭送陛下与诸位将士离京,预祝凯旋归来。”
元芷站于城墙上, 目送着李巍离开。
她身后是满朝的臣子,士兵拿着长矛立于城墙之上。
虽是白日,但到底风大,还是有些冷意。
元芷看着李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转头看向身后的朝臣。
她的面容不笑不装时, 是极冷的长相。此时望向身后朝臣的视线更是锋芒毕露:“废帝不顾百姓安危,为一己私利,擅自将城防图送于北蛮。”
“陛下虽被匆忙传位,但仍带领将士以少胜多,解了上京之危。”
“本宫劝诸位,忠于南朝, 更忠于陛下。”
她的视线冷冷扫过朝臣或低眉或嚣张的眉眼, 忽而笑了起来。
她本就长了张倾城的面容, 此时一笑,在细雪中,更是艳丽无双。
可是,她的眉目却始终是冷的。
“工部尚书程遂。”
有一中年男子从队列中出来,拱手行礼道:“臣在。”
元芷拿着身后侍女递给她的书信,笑容昳丽,轻飘飘的念着。
“梧州重新建房一事,陛下拨了十五万两白银。而到梧州知府手里,仅有十万两白银。工部尚书,您怎么看?”
程遂面色沉静,什么异样都没有:“娘娘,臣确然已经派人将银两送于梧州。现在的关节眼上,陛下又是臣的外甥,臣自不会做损害自家人之事啊。”
“哦?”元芷抬手将书信砸到程遂的面上:“您自己看看,这证据呢,是否确凿。”
程遂拿起书信,他的面上变了变,手不停的颤抖着。奈何他是个几十年的老狐狸了,又很快平静下来:
“娘娘,臣不知啊,这确然是污蔑。”
“哦?污蔑?”
元芷拍了拍手,手下的人捆着面容萎黄的男子上了城墙。
她笑了起来:“令郎亲口承认的啊,工部尚书难道是银两太多,不知如何花费?急忘了吗?”
程遂面容上的异样转瞬而逝,他抬头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嫡子,嗓音满是恨铁不成钢:“程洛意。你究竟怎么回事?偷钱
银两偷到梧州的头上?”
“唉,可惜啊,”元芷眯眼笑道,嗓音懒洋洋的:“令郎这么年轻,就要斩首示众了啊。”
元芷的话落地。
程洛意跪地求饶,涕泗横流: “娘娘,不是草民拿的。娘娘,真的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程遂一脚踢到程洛意的胸口:“孽障,臣今天就替陛下…”
他话还没说完,元芷便示意护卫拦住程遂,程洛意高声叫道:“娘娘,真的不是我。”
“是我爹,他…”程洛意面容焦急,口不择言:“他喜欢寻烟楼的花魁仙湖,想要将她赎走!除此之外,他以前也吞过许多银两。”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不免偷偷的看向程遂。
程遂面色仍是平静:“娘娘,臣是被诬陷的啊。”
他的话音落地。
城墙边上来一个女郎,半遮面,云白衣袍,一双含情目,仙姿飘渺。
在场的朝臣谁都不能发誓,自己没去过花楼,此时见到仙湖,眼眸都控制不住的扫视着那女郎的身姿。
仙湖婷婷袅袅的冲元芷一行礼,双目含泪,颇有些无辜:“三郎,您在这儿。”
“奴家等您等得好苦啊。”
美人落泪,在场的都不免带了些怜惜。
程遂面色平静:“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仙湖美目又积攒了眼泪,语如串珠,说着程遂的私事。
例如,腰间有个痣啊,床榻之欢喜欢用什么姿势啊,全部都倒了出来。
她语速快,美目全是泪,直接将程遂递给她的银票和信物拿了出来:
“三郎啊,您怎么不认识奴家了啊。”
元芷将眸光移向程遂,笑了下:“工部尚书认为呢?”
程遂看向元芷,知道这女郎已经将证据搜集完毕了,眸光发沉:“臣是陛下的舅舅。娘娘……”
他话还没说完,元芷身边的护卫拿起长剑,直接刺入程遂的胸口,艳红的血一股脑的冒了出来。
鲜血喷了出来。
元芷被护卫挡住,无沾无碍。而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的沾了些鲜血。
元芷扫过众人惊骇的视线,声音含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
“陛下要的是,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若再有人敢私吞银两,隐瞒不报,立刻斩首示众。”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仍是满面笑意。
这场杀鸡儆猴用得极为漂亮,更何况,杀得还是陛下的血亲。
弘农杨氏子弟上前,俯首跪拜:“臣遵旨。”
陈郡谢氏子弟上前,俯首跪拜:“臣遵旨。”
五大世家一一上前表示忠心,其他朝臣也跟着俯首跪拜:“臣遵旨。”
元芷抬步走到靠近城内的城墙上。
路很长,她走得也极慢,脚步踩在雪面,留下极深的印记。
元芷低眸看着城墙下的百姓。
身上的滚金玄黑衣袍随风猎猎作响。
今日,本就是将士出征的日子。
城墙本就围了许多百姓,此时有人抬眸看见了元芷。
女郎出行,必带面纱。
但宣帝继位那刻,便废除了此律令。再加之这女郎身上衣袍所绣金凤,又站于城墙上,无不有人猜出这是南朝的皇后。
有人高声喊道:“草民参加皇后娘娘。”
这一声激出千层浪,百姓往城墙内聚集起来。
他们面容带着茫然,又似是害怕。
元芷看着他们,高声道:“不要拥挤。”
“北蛮借以废帝寿宴潜入梧州,借势攻打上京。废帝自知犯错,传位于晏清王爷之子。陛下率兵同北蛮抵抗,肃清城内余孽。”
“北蛮却点燃石脂水,梧州主城坍塌,所幸百姓都已逃离。梧州主城的百姓现今多在上京。凡收留梧州百姓的人家,每月可领一人一两银子。”
“望上京子民善待梧州百姓,我们都是南朝子民。现今敌国入侵,需要团结一致,方能解此困局。”
“梧州主城百姓也不必惊慌。等战事方休,陛下便会派人修缮梧州主城。”
军旗在她的身后猎猎作响。
她身上的玄黑衣袍吹得鼓动起来。
细雪落在她的肩上,但她的嗓音坚定又清晰:
“不要害怕,也不要惊慌。”
“陛下登基后,北蛮消退,天降异象,必是真龙天子。”
“相信陛下与诸位将士必能凯旋归来。”
元芷摘下发鬓上唯一的金渡银宝蝴蝶簪,放于一旁的托盘之上:
“陛下与将士在边境御敌。本宫自要去佛堂诵经,祈祷陛下与将士平安归来。”
“冬日将至,本宫会在各处义诊堂设粥铺和赤脚大夫。免费为南朝子民开放。”
“不要惊慌、不要害怕。学堂照常开放,女郎也可进去读书。若有欺男霸女之辈,也只管上报朝廷,本宫体你做主。”
“本宫替陛下守着上京。若有人开城池,便从本宫的身上踏过去。”
元芷站于城墙,她行了个礼,眸光坚定:
“本宫誓死与百姓共存亡。”
上京被彻底整治了一顿。
昔日的蛀虫都被元芷狠狠抓出,血洗朝堂。她的手段过于雷厉风行,说抓就抓,说杀就杀,所提拔之人也皆无论出身贵贱无论男女,有能力者直接上位。
元芷在百姓面前摘下金簪。
说是要施粥义诊,但皇后都拿出自己的宝库,其他官员不管是否情愿,也都要拿出些宝物充公施粥义诊。
但百姓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皇后同她所说的一样,施粥义诊,每月还能领免费银两。
元芷在民间的名声大燥。
甚至有百姓赞其为类佛陀。
民间有关陛下弑帝夺位的传言也基本消散。百姓一提到帝后,便是称赞其功德品行。
建元一年,宣后废除“南朝女郎不得读书”的律令,广开学堂,施粥百姓。
废帝已死,天罚已收。宣帝在吴国之外找到番薯,此植物一年三收,足以饱腹。世人谬赞,建其祠堂,称其真龙天子。
第61章 雪地
◎原来年少相伴,也会渐行渐远◎
山林间的风簌簌作响。
明光寺上方的香火缭绕, 轻轻的笼在半空,似是不灭的薄雾。
钟声从不远处敲响,梵音飘荡在整个寺庙中。
元芷跪在蒲团上,诵经礼佛。
战场的厮杀声似乎越过层层的山和城, 送到元芷的耳边。
刀刺入□□的声响、胜利的号角声和悲戚的思乡音。
他站于腐肉和血骨之间, 他的胸前横穿一把长剑, 细雨落到他绯红的衣袍上, 血雨顺着他的指节落在泥土之上。他似是毫无察觉的站在不远处朝着她遥遥笑着, 眉眼一如既往的干净又纯粹。
元芷蓦然间睁开了眼睛, 她的眸中一瞬间映出暗红的血流。
梵音轻轻的送入她的耳中,元芷压下溢出的喘息声, 面容如往常一样的毫无表情。
拨动佛珠的声响隐隐传来,在这片静谧的佛寺中尤显突出。
元芷从蒲团上起身,滚金玄黑衣袍荡过半空中, 她站于前堂唯二的人——无忧大师面前,双手合十:
“此日礼佛时间已过,本宫便先行回宫。”
无忧大师也双手合十:“娘娘不必客气。”
元芷抬步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句声音:“阿弥陀佛,娘娘, 要算一卦吗?”
明光寺无忧大师最出名的便是一身的算卦本身,奈何他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算卦,而是只给有缘人算卦。
而元芷第一次踏入明光寺时,就被无忧大师劝谏——她不信佛,也没有佛缘,礼佛是没有用的。
元芷对此毫无异议。
她转身看着仙风道骨的无忧大师, 难得起了好奇之心:“大师说我并没有佛缘。没有佛缘之人, 大师也愿意为其算卦吗?”
无忧大师看着她的模样, 双手合十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道:“娘娘有执念。因执念而生了佛缘。无忧也愿意为娘娘算上一卦的?”
元芷笑了声,嗓音浅淡:“大师不必为我解惑,因为我无惑可解。”
她顿了下,却勾了下唇,又添了句: “若真的疑惑,我会自己过去解惑。”
门被打开。
风雪直下,寒意也顺着敞开的门映了进来。天地空茫一色,她穿着身玄黑衣袍迈步于雪中,弯腰上轿。
“恭迎娘娘回宫。”
无忧大师看着轿面逐渐在视线内远离,叹了口气,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