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转头看向章青屿等人, 淡淡道:“诸位别本末倒置, 对于父王而言, 君王无家事, 家事既国事, 但国事永远重于家事,哪怕父王在这也会做一样的选择——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坏了家国体统。”
“毕竟杀不过的人, 还非要把对方逼出家门投奔敌人, 蠢货可为!”
蠢货可为, 那今日气势汹汹来杀人抓人的章青屿等人自然都是蠢货。
他一个也没落下,都骂了进去,又不容人反驳, 章青屿等人甚至还得借这个台阶下,纷纷说有道理, 愿意退让一步,而林中的箭者宗师也出声了。
“退吧。”
哗啦啦,兵将全部退了出去。
虞卿似乎真的在考虑,谯笪君吾见状又加了一剂猛药,“虞卿阁下,一个鲁王没了,还有千千万万个鲁王,你若介意他今日不知死活来算计谋杀你,不如让他以太子位发誓...”
鲁王盯着谯笪君吾,恨不得吃了他。
这里这么多重道德文章的儒道大家,为人先师,他作为未来天子若是发誓了,出尔反尔未免就损了自身的威严,可不发誓又不行。
章青屿等人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他们很清楚废太子跟妖女就是一挂的,可他们这般做戏,旁人也只能当真。
鲁王挤出表情来,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誓,允诺只要放了他,立即放他们离开,且既往不咎。
至少明面上不会追究。
虞卿其实也无所谓要他这个承诺,但她知道谯笪君吾是有顾虑在的,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将风险降到最低。
“未来太子的允诺,我还是信的。”
虞卿不咸不淡说着,一边看向那边,杨伋当即让包围谯笪君吾他们的兵将撤开,“青鱼”就带着谯笪君吾过来了。
这废太子还惯能做戏的,一上来就问:“三弟,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虞卿睨了他一眼,想起这人在鬼王谷对那嫪刚都能委曲求全的劲儿,既能屈能伸,亦能蹬着鼻子往上爬。
想来很是厌恶这个三弟,抓着机会挤兑他。
鲁王怎看不出谯笪君吾跟虞卿的猫腻,对两人恨之入骨,却碍于形势只能忍气吞声,“我还好,辛苦兄长了。”
谯笪君吾悲天悯人姿态,“不会,作为兄长,我这又算什么呢。”
虞卿冷不丁来一句,“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死吧。”
两人顿时安静了,其他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就在众人要成功撤退的时候,山口处突然涌上一群人来。
弓箭手来了。
弓箭手可一定程度上无视武力境界,毕竟暗箭难防,此时对于章青屿他们这一方又有偌大优势。
此前说好的似乎要变卦了,尤其是鲁王,他自知今日即便能安全脱身,颜面及威严也扫地了,且这虞卿如此可怕,日后逃了,入了江湖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来日还不知道怎么找到,怎么报复。
最好方法就是今日拿下,颜面威严都能找回来。
鲁王心有动摇,给了章青屿等人眼神。
其实以章青屿的城府来看,眼前局面已经是最好的,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因为虞卿这个人性情莫测,太难琢磨,万一有什么变故,他们都承受不起后果。
可鲁王又不是他们能拒绝的。
上位者的每一个念头,都需要下面的人付出代价。
章青屿有些头疼,也只能硬着头皮给诸兵将打眼色,让他们重新形成合围,而弓箭手封锁山路后,山道口一个背负箭袋而一身玄甲的冷酷男子走了上来。
纳兰别离倒是认得此人,朝廷设在云城等藩主城境内的监察使陈霭,麾下掌握大雍最强的弓甲军,但距离云城本有两日行程,没想到今日却到了。
难怪鲁王来此地时有恃无恐,怕是早已笃定今日对废太子跟魔女虞卿手到擒来,可惜阴沟翻船。
但现在这陈霭是来拨乱反正了。
纳兰别离心里其实巴不得鲁王跟虞卿两败俱伤,但底线是鲁王不能死。
刚刚的局面是最好的,鲁王没死,朝廷没有理由降罪,未来太子的威望也没了。
可若是这陈霭相助,帮了鲁王处理好这个局面,那对云城不利。
纳兰别离正打算和稀泥,搅合了这个局面,却突然听到那废太子冷冷一句:“陈霭,杨伋,尔等要做什么?退!”
谯笪军吾的语气不算激烈,但众人都听到了。
陈霭转头看到了谯笪君吾,眼眸冷厉,但轻蔑得很,没有理他,反而对虞卿说:“你可以走,但废太子乃是我君主严令要带回之人,不能跟你走。你现在放开鲁王殿下,还有余地,若是再放肆,我等弓甲出手,届时你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相比章青屿跟杨伋这样擅投机的朝臣,陈霭是封疆守土的大将,雷厉风行许多,说一不二,言语落下,周遭林中跟山口密密麻麻的弓甲军就齐齐瞄准了虞卿等人。
鲁王眼睛微闪,觉得自己的时机到了。
旁人在等虞卿的选择,被陈霭忽视的谯笪君吾却不生气,反慢吞吞道:“吾乃大雍谯笪王氏嫡长子,生母元后陪父王打天下,曾三次为救父王而于千军万马杀进杀出,最终伤重折损,功高于顶,因无生母教养,自知不比三弟有贵妃宠爱教导,如今父王以愚鲁无能为由废我,为人子,父要子如何,子自该如何,但我谯笪君吾一无德行亏损,二无忤逆君主,三无背弃法度,即便我被废,父王在圣旨中也未曾提及此类举行,所以如今我还是王族嫡长子,论开国王族祖制,享有宗子之权,陈霭将军不理我,是在无视王族宗室礼法吗?”
陈霭一怔。
谯笪君吾继续道:“按朝廷兵制屯兵章第三十六条,监察守军不得闪离值守,除非得君主谕令或者兵部调派,我看纳兰城主对陈将军的到来十分意外,看来他不知道陈将军带军来云城,这说明兵部跟君上并未通知纳兰城主,这意味着?难道是纳兰城主要造反?君上跟朝廷要灭杀云城?”
陈霭的脸色都变了,怒喝:“胡说八道,我绝无此意!”
纳兰别离眯起眼,冷笑,在场云城将领跟官员们都黑了脸。
“我信陈将军乃当世名将,自不会动乱我大雍根基,所以那必然是鲁王殿下调遣?啊,我忘记了,陈将军昔日乃王大人爱徒,有提拔之恩,为私情调遣此地,倒也不奇怪。”
这话一说,陈霭的脸色更难看了,鲁王跟王玄渝的表情也很精彩。
若是鲁王调配,他还不是太子,根本没有权力调派封疆大将,这是忤逆!
若说王玄渝背后的王家勾连,那就坐实了世家权贵染指敌国兵权的敏感地带,朝廷阁部以及文官清流第一个受不了。
那陈霭到底是谁派来的?
自然是有君王密令,可在这不能承认——前有大荒等敌国要用兵边疆,如果这时候让云城等藩主城看到了君王的“心志”,对战事极为不利。
所以,谯笪君吾这是因势利导,抓住了时机境遇,精准掐咽喉逼着陈霭选一条死路。
路,怎么选都是死,就看你要拖谁下水。
是鲁王?
是背后支持他的王家?
还是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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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霭来时气势威赫,看谯笪君吾如同无物,现在却被逼到了绝境,他咬牙,迟疑,心生焦躁...
在这焦躁气氛中,何人能替他做选择?
在这关口,那个形同虚设的真正青鱼忽然跪下了。
“鲁王殿下是为了救我这个无用之人才以身犯险,来时突然,未曾防备,才中了魔教计策,自身安危难保,我才是罪人。”
“我愿以死谢罪!”
这是要把鲁王摘出来了,鲁王看向青鱼,竟觉得这人比章青屿等人都热枕纯粹,这些老臣,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惯会审时度势的。
谯笪君吾是个好人,替他选。
“如今三弟还未经册封,只有圣旨传达,三弟在礼制中连半个太子都算不上,陈将军你说,现在我与他之别,谁为尊?”
“吾问尔等,这里谁为尊!”
“若吾为尊,以王族宗子之位生死之命令封疆之将离境来援,是否符合朝廷法规?”
众人心脏有些颤栗,公孙阳宇等学子下意识想到几日前在雅颂中不太在意的那个随从,当时多少人私底下编排这是个貌美兔儿爷,是青氏小公子消遣用的。
没想到他是废太子。
废太子有点可怕。
至少此时的他有点可怕。
陈霭等人审时度势,领会到了谯笪君吾的用意——他以废太子之责担下了这一切,但他们必须退一步。
退一步以求海阔天空,否则玉石俱焚。
最好的形势,最好的选择,他让他们自己选。
咬咬牙,陈霭半跪下,“自是殿下您为尊。”
章青屿跟杨伋等人也只能跪下。
“既然我能让你们来,那让你们退,是否过分?”
陈霭瞥了下钳制鲁王但一直冷漠无反应的虞卿,想到如今的局面,不得不低头:“殿下所言,尔等遵从。”
哪怕带不回谯笪君吾,也必须带回鲁王。
谯笪君吾微微勾唇,吐出一个字,“退!”
权威可来自于力,可废太子从来就没有“力”,他是无根基之人,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被废,会死之人。
可他懂得利用“势”。
陈霭起身,挥手下令,弓甲军退了。
纳兰别离也识趣,默认了这个局面,挥手也让之前有些躁动的兵将退了。
兵甲皆退,其他人能说什么,也只观望着。
此时,看虞卿怎么选。
她不选,她做事,从来由不得别人插嘴指点,于是一声不吭拍了下鲁王的后背,导致后者张嘴呛开,她手指一弹,一颗毒丸弹了进去。
鲁王:“!!!”
陈霭等人:“.......”
“不必惊慌,当前死不了人,等我下山,会将解药放在山口石像脑袋上。”
她就不给他人选择的机会。
鲁王等人暗恨。
谯笪君吾亲自从虞卿手里接过虚弱的鲁王,把他交到陈霭手里时,忽然扣住了他的肩膀。
鲁王目光一闪,盯着他,以为这人要暗害他,于是低声警告道:“兄长想做什么?父王会为今日兄长的表现大吃一惊。”
所有人都被这个懦弱无能的废太子骗了。
包括他自己。
结果谯笪君吾低沉道:“太学院读书时,我虽算不上最后一名,但总是不及诸位兄弟聪慧,那时老师问我作为太子为何一点都不上进。”
“我的弟弟,等你当了太子,以后必然会明白那个位置比冰川还冷。”
“祝你好运。”
不知为何,鲁王感觉到了这个哥哥语气间的颤抖,但眼底的晦涩看不明白。
松开鲁王后,谯笪君吾回到虞卿跟前,抬手作揖。
“多谢阁下信任之情,今后,我谯笪君吾的命是你的了。”
虞卿从始至终都在平静看他一番言语翻云覆雨逆转局势,也看不出她是忌惮还是佩服,她的眼神太深了,谯笪君吾不太敢触碰,低头作揖后,忽感觉到对方伸手。
“今后?难道不是从王都之日起,你就是我虞卿的人了?”
“是不是,可不是由你说了算。”
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一捏,当着众人的面,她喂了一颗“毒丸”进去。
谯笪君吾的脸色有点苍白,仿佛惊惧无奈。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这毒丸有点甜,她什么时候在身上藏了糖?
第42章 42抱你
这次要走, 没有任何意外波澜,也就在兵将让开路时,虞卿走了两步,将下台阶时忽说道:“仿佛听说在洞内时有人伪装成我大开杀戒?”
“青鱼”低头恭敬道:“尊上, 我查看了下, 有两拨人, 一波应该想引开纳兰城主等人, 图谋藏剑楼秘宝,还有一拨人浑水摸鱼想栽赃,挑起事端,而且那人应该原本是个刀客, 但两拨人应该合谋了, 否则时机跟所用的毒药不会那么相似。”
“我看了刀口,真气之属倒是见过。”
“叫什么唐翎的, 用的□□有点拙劣, 不及尊上以及下属所技的万分之一。”
人群中, 刀客唐翎脸色瞬间煞白。
徐青城看向此人, 忽想到那日他对魔教的杀意以及被纳兰别离质问的场面......是了, 这人自知一人不是虞卿对手,为了拉上其他人一起为自家报仇, 不惜伪装成魔教门人在洞内杀戮, 意图挑起纷争。
用心之歹毒, 殊为可怕。
唐翎是有动机的,但目前没有证据,他有理由否认且辩解。
“你胡说什么!简直在污蔑我, 我何时得罪了你?你个魔教妖女,为了推脱罪名竟如此胡言乱语...我当时在洞内压根没有往里面走过, 大多数在瀑布外围。”
秦疏影等人今日全程就在“看热闹”,偌大的事,他们办点事都掺和不上,好歹眼前这件事他们有资格说话,是以观望着唐翎跟“青鱼”,秦疏影说:“你说他是当时的真凶,可有证据?就凭你口头说那□□的事?还有那伤口,你看得出来?”
虞卿厉害就算了,她不信虞卿的手下也这么厉害。
“青鱼”瞥她一眼,手指勾了,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来——原来属于虞卿的脸,现在变成了另外一张清秀可人的脸。
“他那破面具是我早年研究出来的次品,在黑市都卖不出几个钱,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说他?”
“不过你若要证据,看他鞋印就知道了,他不是说自己都在瀑布区域那边,可当时我们在路上奔逃时,他不是追了一个女剑客过来,我在路上洒下了荧光粉末,白日看不出来,鞋子沾染后,放到黑暗中既可看出荧光,他要是够爷们,脱下鞋子拿去检验一番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说甚为有理,秦疏影等人想起那时逃跑,这个“青鱼”跟废太子俩人装没用,一直跑在后头,路上撒下粉末,而后来那凶手杀了女剑客后还曾追上来杀他们,自然会沾染上荧光粉末。
是以......
“脱下鞋来!”
胖瘦二老当时让这人逃了就颇为懊恼,眼下看对方真身可能就是眼前刀客,顿时逼迫上前。
他们一逼。
唐翎脸色变了,知道自己今日已然暴露,必死无疑,猛然拔刀欲袭向距离最近的王玄渝,想挟持这王家千金也是未来的太子妃来要挟脱身。
结果...
一剑苍茫,剑比风还快,风落下了,整个胳膊也就落下了,血溅射当场。
王家高手跟护卫齐齐上来卫护脸色苍白的王玄渝,但王玄渝只呆呆看着持剑而立的纳兰别离。
藏剑楼的人从遭遇重创到如今的恍然大悟,已然团团将唐翎包围起来。
纳兰别离瞥了被控制的唐翎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