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阙宗,苍山宗。
到底是哪一宗?
“所以你说出把密信原件给了后面两宗,就是想拉他们下水?那你真给了?”
虞卿一笑,“自然都给了,只是没想到这所谓名门正派也不光是藏剑楼一个沽名钓誉,倒是让我始料未及。对了,前有天下人都认为我虞卿毒杀了村里的人,你怎的在察觉到我换人了还不跑?”
她看得出这废太子心中尚有一股子正气跟良善,怕是不甘与邪人为伍。
莫非她在他眼里一直都不坏?
她这问题让他一愣,上了船后,他随手将软垫拉好,“当时没想到这事,就觉得你还会回来,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不在原位等着,还能去哪?”
她的意思是他怎不抓住机会跑,他的重点却在于“她会回来”。
虞卿知道其中的差别,坐下后,靠了晃晃悠悠随水而下的船只舱壁,“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十三的易容之术有时候连我都看不出来。”
原来那个人叫十三。
“气味,我认得你的气味。”
“......”
虞卿一怔,后默默想:这小子狗鼻子?
谯笪君吾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问:“你现在是宗师上品么?那岂不是距离临虚一步之遥?”
“没有,内伤太重,堪堪维持中品,不过我之心法跟剑术更强,爆发之下可堪比上品,之所以能在纳兰别离那些人面前硬杀拓跋剑,只是因为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们的路数,一击必中,若是三击不中就必须放弃撤离。”
这说法靠谱?谁人能办这么凶险的事?
那可是五个大宗师。
她算得太深了。
谯笪君吾:“你原来杀那个老教主的时候是什么境界?”
她偏过脸,有些疲惫地闭上眼,长腿一支,躺靠着休息,但轻飘飘一句:“上品。”
谯大君吾震惊。
所以她不是在突破,而是一直在恢复,从大云象到接近宗师,从宗师到硬刚五宗师,那她全盛时期多强?
而且....她似乎百毒不侵,玩弄毒物轻轻松松。
天底下真有根骨天赋如此恐怖之人?
那她这么重的伤真的源自老教主,或者因为被拓跋剑这些人偷袭?
“那你接下来还是重伤?”
“已经快好了。”
她没有多说,但谯笪君吾还是给她烧了水,给了药。
“作甚?我的伤都快好了。”
“这一路还未知会不会被截停谋杀,你既在紧要关头,临门一脚,还是加快些好。”
这珍贵到上三宗的掌门人都没有多少的秘药,也不知道他在那宫中艰难日子里怎么弄到手的,可他全用在了她身上。
虞卿躺靠着,觑着他,“这玩意金贵,日后我可还不了你。”
“没让你还。”他低着头嘟囔,但意识到这样太好心了,显得他居心不良,于是补充要求,“你知道就好,以后待我好一点。”
“你想怎么个好法?”她大抵因为些许疲倦,加上当前大事完成后略餍足的姿态,听着竟别有几分温柔。
谯笪君吾目光回避了他,转头看着边上的小炉子,认真想了下,道:“比如把之前从我这里拿走的钱还......”
他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虞卿更认真道:“给你一个好好想想再次说的机会。”
她的手指很软,明明是常年习剑的手,该跟其他人一样手掌布满老茧才是,就好像宁无端那般遗世独立的风雅君子,手头亦有老茧,唯独她,手头鲜嫩好像娇养在深闺的世家千金,端是青葱纤纤如玉琢。
莫非她就真的天赋异禀到不需要怎么练剑就能成就如此强大的剑术?
可她实际上又深谙剑道技巧,非常年累战不可如此。
所以十分古怪。
目光相对,他想的是她的手。
她想的是这小子是不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她收回手,低头指间摩挲,正想听到这人讪讪说:“那不准动不动就把剑架我脖子上....”
“好。”虞卿应得很爽快,在谯笪君吾心中暗喜的时候,她轻飘飘一句,“那下次就戳你心窝子吧。”
谯笪君吾窘迫,嘟囔着:“那算对我好?”
“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男儿值得我虞卿戳心窝么?”
“原来在眼里,我还算是男儿呢。”
如果不算,那算什么?
如果算,那又是什么呢?
两人挨得近,近到她一根手指就能戳他负气时咬腮帮子显露的酒窝,话语生落,两人忽而都没人说话了。
气氛隐隐的...微妙了起来。
船头那边,十三慢悠悠来了一句,“尊上,那要么我从这里跳下去吧。”
这好大一条河,闻着怎么也算是酸味?
第44章 44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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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西南古道姑苏城外有一座白荷林,林边湖畔亭瓦偶现,娴雅精致,每到了夏时, 湖中白荷一丛一丛盛开, 分外美情, 文人墨客跟城中达官显贵家眷们时有来玩乐, 中途瞧见对岸湖心岛中有小船漂泊而入,有人起了玩趣,想喊对岸的船家载人过去,可惜喊了几句都没人应, 有人羞恼了, 骂骂咧咧,被本地人听到后, 笑言这些人一定是外地来了, 不知内情。
“是何内情?莫不是那边有什么厉害人物独居, 禁绝他人进入?”
“倒也不是, 不知是何来头, 但里面的一位公子人极好,寻常买书买菜做饭的, 从不与人纷争, 也爱帮人, 置产经商,购置此地农家货产,价格公道实惠, 又将此地的商户经营得井井有条,听说还懂些医术, 口碑极好,还出钱出力给弄了医舍,若有年长者跟妇幼皆有优惠,这附近百姓都受过恩惠,就连那船夫都是他偶然救下的。”
众人恍然,对此风雅良善人物,大家还是很有好感的,便问那为何不让人进去。
“倒不是说不让人进去,只是附近的百姓说这位公子寻常跟另一人居住,那位喜静,不喜闹腾,百姓们曾见过的,对外说了,也就自发不让他人进去了,譬如那船夫,他寻常经营此地荷花田,闲暇时乘船渡人,但若要到岛上去的,他是不肯的。”
众人听着对这位公子分外好奇,却见那船夫主动撑船过来了,好奇之下,却见另一边小道正有人骑着一匹马儿穿山路过隙而来,尤其带着几分夏时山林间的清爽风,衣袍靛青素雅,毫无锦绣缀色,看着不像是经商办医的人,倒像是....怎么说呢。
不好说。
他后面还有一辆小马车,载物用的。
在场的人忽哑口,等那人让马车卸货,又提着一些东西上了船,他们才反应过来,但再想过去也来不及了,小船已经飘出去了。
船上,谯笪君吾将采买来的物件抱在怀里,看着湖中一丛丛盛开的荷花,面上不由露出喜意。
“公子今日心情甚好。”
“风和日丽,阿伯您心情不好么?’
“甚好甚好。”老者想起近些日子自家老伴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在院子里喂鸡,心里就高兴极了,把谯笪君吾送到岛上后,拿起一个包裹递过去。
谯笪君吾不要,老者却说:“你婶子亲自做的桂花茶品,知道那位爱喝,你可千万要送去阿。”
谯笪君吾迟疑了下,还是结果了,但从采买的物件里留了一个小篮子。
“南边进货来的甜果,太多了,我也吃不完,她更不会吃多,不免容易坏了,拿回去给阿婶啊。”
老者最后也没推脱,笑呵呵收下了。
人情冷暖,自不能一头倾尽给的,需得两边有往来才能舒坦,何况是这般善良而知世故的老人家,与其让人家记挂,还不如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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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米洗菜,谯笪君吾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忙活着的时候,有脚步声懒散而来,而后窗外一只手伸了进来,落在搭在水口石台上的果篮子里,正要拿起一颗果子。
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窗户,谯笪君吾静静打量着对方良久,直到后者慢悠悠说:“还不松手?”
谯笪君吾这才晃神,收手后垂眸,把手里的菜叶子给放进篮子里,问:“我以为你明后天才会出来。”
“闭关练功的事,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出来,也说不准,几个月不见,你怎的越发爱买东西了,跟那闺阁小千金似的,每次出远门都爱大包小包往家里带。”
她还是那副还逗趣刻薄的样子,谯笪君吾也没生气,细长隽秀的手指淘米净水,后下锅,“你我一起住在这,你这么不爱买,两个人里面总得有一个买点吧,不然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他也就随口一说,活像是老夫老妻似的。
窗外趴着吃瓜子的虞卿却是一怔,后笑:“这几个月都不见,还说什么过日子,不过你这小屁孩是不是长高了,我看着都...”
她玩笑着,随手往上虚空对比了下,谯笪君吾却测过身来靠近,挨着窗口栏杆,主动低头将脑袋抵在她半空的掌心。
“是个人就会长大,我长大有什么稀奇的。”
他越靠近,她越看清楚这人窜高了那么多,面容亦长开了似的,已经无法用“小太子”“小郎君”来形容他了。
太子位重,贵不可言,若跌落凡尘,亦难折损其瑰玉之华光。
虞卿手指略曲,虚虚比对后收回,不动声色道:“是不稀奇,你这小半年就小云象,若是说出去,倒是挺稀奇的。”
她其实是有些吃惊的,闭关几个月沉淀功底,却不想这小太子突飞猛进,或活像是吃了天才地宝似的,让那些苦修多年不入门的武林人情何以堪。
“我不管别人...那跟你以前比如何?”
“为何跟我比?”
“不能给你丢脸。”谯笪君吾开始炒菜,一边认真说。
虞卿手指捏着果子,咬了两口,嘟囔了一句,“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弟弟?”谯笪君吾压了压嘴角,但很快随意问,却见虞卿皱眉了,淡淡道:“我没有弟弟。”
说完她走了。
谯笪君吾敏锐察觉到她对“弟弟”这个字眼有超然的厌恶。
这个不能问,其他的可以。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问的一直不是武功,而是伤势,虞卿一边吃着饭一边纳闷这人出自王族,怎么的爱在饭桌上说事,不过这样也挺好,她就不耐烦那些礼节。
“一年前不是说无大碍了,你怎一直不信?”
“我怕你又骗我。”
谯笪君吾多在看着她吃自己做的饭菜,但提及旧事,语气难免有些怨气。
骗他么?
“我以前骗你了吗,你对着你的饭碗再想想。”
谯笪君吾察觉到对方眼底的锐利,一如初见那般强势毒辣,他无奈,拿过她的饭碗,起身给她再打了一碗。
虞卿:“作甚?我吃不下了,我是能吃第二碗的人?”
谯笪君吾:“是我不好,是我要你吃...求你了。”
虞卿这才满意。
吃完然,虞卿堂靠在椅子上,听谯笪君吾提及最近江湖跟朝堂发生的事,有许多事尤是一年前藏剑楼之事的后续。
天下皆惊,但大荒等国的边疆用兵打断了这些躁动,举国诸地还是为此伤神,也不好一直追着一个魔教人死缠烂打。
相比于帝国大业,个人荣辱的确不算什么,所以鲁王忍下来了,但有趣的是因为各方面的影响,或许也刚好赶上大荒用兵,鲁王的册封大典被推迟了。
“推迟了?有趣,看来你家那其他弟弟也不省心。”
谯笪君吾不置可否,“能动摇太子位的从来都不是太子的兄弟,而是太子的爹,越锦上添花,让人看到未来太子的强大,他就越当不上太子。”
“不过这是小事,你可知唐翎被处死后,因当日之事,小昆仑上三宗的人还是视你为眼中钉,有人放言要杀你,近期武林各地也都有人在找你。”
其实还有其他传言,但他觉得无关紧要,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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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玉兰灯节(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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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被武林正道门人放言围杀这种事, 虞卿都见怪不怪了,压根不在意,毕竟以前就这样,所以她并不在意。
“那什么时候出发大葳山?”谯笪君吾主动问, 虞卿看他一眼, “难得你着急, 这么凶险的事, 我以为你想拖越久越好。”
“毕竟这一年来你又洗衣做饭的,怪辛苦的。”
这话是真的,虽然一开始就没把人家的太子位当回事,颐指气使的, 但她也真没想过对方能吃苦耐劳到这个地步。
换句话说, 她的凶名也足够吓人啊,看把这小太子给吓得这大半年都不敢跑。
谯笪君吾听她这话, 原本捧着饭碗往嘴里送的动作顿了顿, 但继续扒了一口, 嘴里咀嚼着, 不慎文雅, 也不甚清楚地嘟囔说:“拖久一点,我才能更强一些啊, 做人总得爱惜自己性命, 若是你那边不着急, 不必要,我巴不得拖一辈子。”
那大葳山必然有她梦寐以求的东西,否则她何必带着自己这烫手山芋, 既如此,他当然以为她想早点去。
她要去就去, 别的也不甚重要。
一辈子给她洗衣做饭?
虞卿兀然想到这事,心里怪怪的,暗想真的是小郎君大了,言行举止怪让人遐想的,还是她自己瞧着对方像个美男子,心猿意马了?
这可不太妙。
“以我的天资,没有境界能让我闭关一辈子。”她淡淡一句,豪气云天,顺便夹了一口菜。
然后...好辣!
谯笪君吾快速端了一杯水,“你吃的是辣椒。”
还境界!吃起饭来连辣椒都分不清的大魔女,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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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卿喝了水,止住了辣意,随口转移话题,“既然你提起了,你的武功也比我想的进步快,那自然要去,不过大葳山那边殊为诡谲,必经之路上有一鬼城,传说鬼城是鬼祟云集之地,我说的鬼祟是真正的那种。”
谯笪君吾一怔,“真的?时间哪有鬼,不过都是人以讹传讹的。”
虞卿沉默片刻,看向窗外,慢悠悠说:“我倒希望有鬼,这样一来,有些逝去的人也就能跟我吃同一顿饭了。”
她的语气太平淡,但又显得很怅然。
谯笪君吾隐隐感觉:她心里有个十分念想的人。
是谁?她既是魔教中人,似乎以往表现出的也是孤家寡人的姿态,毫不在意会不会连累亲族,可见亲情淡薄。
若非亲人,那就...她喜欢的人?
谯笪君吾忽然觉得今天这米饭煮地有点硬,塞喉。
不过小太子人心也挺柔软的,也想到:听她这话意思,那喜欢的人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