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伋踱步进来的时候,面带戏谑跟狠辣之意。
好快的速度。
谯笪君吾掌心微阖,湿汗压着。
杨伋只是巡防营统领,于京都有安防之职能,但出了京都就没有那么大权柄,受兵部管辖,受阁部钳制。
现在朝廷公文没有下来,并未赋予他于地方调查的权柄,否则章青屿也不会叫板。
现在调查速度如此厉害,无疑得到了地方官体的相助。
章青屿不可能心甘情愿跟杨伋合作。
一系列综合只有一个原因——琅琊王氏。
谯笪君吾虚握掌心的时候,前后左右乌泱泱出现一大群军甲,将此地彻底包围,也封死了出去的路。
大舷船的军甲,王氏的私军。
他猜测王玄渝跟那位青衣刀客也在附近,他们正在看着这里。
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就是大云象高手都逃不出去。
这一次,估计连铃铛都得死在这里。
谯笪君吾忍不住看向铃铛,后者还是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把玩着令牌。
当令牌翻转了三个来回后,章青屿跟杨伋齐齐下令。
“动手!!!”
杀机一触即发。
残影掠掠而出。
突然!许多人还没冲到铃铛身前就身体虚软,哗啦啦倒下一片。
包括章青屿跟杨伋,但两人没那么狼狈,扶住了墙跟柱子。
“是毒?你在这里下毒了!”
章青屿忽然想到在她引着青狐进这条街的时候,她一定是在那段时间中在周遭洒下了毒粉。
街道笔直通两端,风一来,一旦他们包围此地,这些毒粉就散开,把他们都给弄了。
她既早有如此部署,难道早知王氏军甲在此地?
章青屿想到此,特地观察街道边上两边沟槽,果然看到了一些残余的粉末,有些还在随风飘飞。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即关闭呼吸!
此时,远处码头高处也是唯一的三角吊楼之上,王玄渝跟青衣刀客就在此地,能大概看到那一条街道的动静。
虽看不清人,但能看出它本群起攻之,按理说对上铃铛这样的身手,人再多,怎么招也得打好一会,结果这么安静?
“事情不对。”青衣刀客一说,王玄渝柳眉轻蹙,正要安排人去刺探下情况,反而有下属来传——街道那边派出去的军甲被放回来了一个。
军甲跪地,告知他被放回来的作用。
传话。
传铃铛的话——过去聊聊。
青衣刀客皱眉,“此女大胆!小姐您不能过去。”
“不,这事不简单,虽有风险,但若是正事,我不去就撇不干净了。”
她说的正事是无法确定这个行事古怪的地瓜大人到底是什么人,若是杨章两人办错了人,那就会给她惹一身腥。
琅琊王氏不会让一个蠢货当未来的太子妃,而且废了一个太子后,也不另选一个王氏女,还是王玄渝,说明此女有过人之处。
至少胆魄跟脑子是足的。
青衣刀客是下属,不敢僭越,只能答应陪同过去。
传话的兵甲补了话,“那地瓜大人说如果小姐您愿意过去,就去另一条街道,原来那条被她下了风胥草之毒,风吹传毒粉,中招的人虽不少,但还有不少毒粉没派上用场,还得让风吹一会,换个地方免得伤到您。”
当时,王玄渝的表情并不好看,而青衣刀客则在边上说风胥草之毒并不致命,但能让人四肢乏力,缺乏行动之能。
也就是说那边的人大部分都废了,就算剩下几个,比如这个军甲,也绝不是那个地瓜大人的对手。
王玄渝带上了所有剩下的兵甲。
即便现在毒粉放倒了大部分兵力,但凭着青衣刀客跟剩下这些人还是能拿下对方的。
只是现在王玄渝已经不想贸然动手了,这个地瓜大人太过神秘莫测,没摸清楚情况之前,她不想再犯错。
——————
一条街瘫了一群人。
另一条街,饭馆四扇门全敞,敞亮且明堂,老板跟小二早已不知道跑哪里去,灶台上的铁锅冷了许久没开炉。
等王玄渝跟青衣刀客到了,见着店内正中央的桌子上坐着三个人。
地瓜大人,杨伋跟章青屿。
剩下一个位置自然是给王玄渝的。
还挺给面儿,见王玄渝来了,铃铛立即起身行礼,“下官见过县主。”
王玄渝还记着刚刚路过另一条街道时惊鸿一瞥里面的惨状,眉眼收敛了几分冷意,不动声色道:“地瓜大人客气了,如今这局面实在匪夷所思,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还请地瓜大人释疑。”
铃铛倒了茶,当然是给自己喝的,毕竟其他三人也不敢喝。
但她没开口,倒是看了下门口,王玄渝挥手让人把门关上。
显然此事是机密。
门一关,屋内就是四人在座,青衣刀客站在王玄渝身后,而不远处是跟青狐呆在一起的谯笪君吾。
此刻他存在感很低,因为铃铛一个人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
她喝了一口茶,也无心吊人胃口,直接说:“那个丫鬟,他的确不是个丫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郎君。”
几人:“?”
谯笪君吾心肝颤抖,一时不明这个女人要做什么,甚至怀疑是他被卖了。
但他没有显露,因为还有侥幸之心。
“而且把他脸上的易容去掉,他几乎跟咱们那位废太子长得一模一样。”
这几乎是把他的身份呼之欲出了。
王章杨三人都懵了,尤其是王玄渝,一时都不想待在这里,因为她可以带人暗杀谯笪君吾,却不好跟他直接照面。
避讳很深。
还好,她又突然察觉到了诡异之处,但她没出声,是中毒虚弱的杨伋开的口:“难道地瓜大人你的秘密任务就是把废太子救出京都?”
这话阴阳怪气的。
章青屿跟王玄渝城府更深,没接话。
铃铛瞥了杨伋一眼,“不仅救出,还带着他逃亡,伪装身份逃向云城,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引来一些魔教邪徒,比如青狐,但青狐此人在魔教也不过是一个小头目,还吃不下废太子这条肥美的大鱼——但他背后的人可以。”
“魔女虞卿。”
众人齐齐错愕,竟引出了此人!?
谯笪君吾:“...”
王玄渝皱眉,给章青屿一个眼神,后者便若有所思道:“所以,地瓜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人是假的废太子,为的是引出青狐背后的魔女虞卿?”
以虞卿的分量,也的确够让内院密探特地埋线于此。
但...
章青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神色微妙道:“这个任务是地瓜大人您自己立下的?还是...”
“不是我怀疑您,而是涉及废太子,恐怕不是您一个人可以办到的,院主也不会同意的。”
铃铛喝完了小茶杯里的茶,撑着半边脸颊笑了笑。
“他同意了也没用,这件事只有一个人同意了才顶用。”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
众人皆震惊。
连青狐都震惊了。
王玄渝此刻没忍住,“君上的密令?”
铃铛笑而不语。
若非知道自己不能坏事,否则谯笪君吾真想鄙夷铃铛此人——此时的她可太像乡下走村穿巷忽悠老头老太太买仙丹的神棍了。
第10章 10心软
“自然,不然我哪里这么大的胆子,不过你们肯定也怀疑为何君上会对抓捕魔女虞卿有这般意图,那你们问我也无用,自可回去探查一二。”
几人表情顿时一致。
王玄渝:“地瓜大人慎言。”
章青屿:“君上之事岂是我等可以怀疑的,更遑论探查!”
这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杨伋其实不是很信,但它恰恰引入了他们不敢贸然探索的黑巷子里。
他在想——唯一破开一切谎言的关键就是得证实这位所谓的假废太子到底是不是本人。
显然章王两人也想到了,所以章青屿说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地瓜大人的,也希望这次是个误会,但其实十分好奇这位...狗尾巴草的暗探能否伪装成废太子,毕竟此事兹事体大,那虞卿更是举国皆知的凶残狡诈之徒,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我等都难辞其咎。”
“是以,容我等开开眼?”
铃铛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随你。”
既得到同意,哪有不上手的,章青屿立即拿出了专门的药水走向谯笪君吾。
谯笪君吾此前一直冷眼看着铃铛一本证据胡说八道,但内心波澜起伏,此刻见章青屿走来,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觉得这辈子在内宫遭遇多次险要生死都没今日短短世面让他情绪变化如此之大。
一遍清洗后,谯笪君吾看到了章青屿面上表情。
先是惊叹,后是若有所思。
从这般微变的情绪中,谯笪君吾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易容时,铃铛都会亲自上手帮他修缮,面具皮之下,其实还有一层很薄的皮。
但显然章青屿没看出来,也没摸出来。
章青屿退开一些,其余人也看到了,皆是惊讶,但也都跟章青屿一样。
是很像,但也不完全像。
细微处有差别,但以假货来说,也够用了,莫怪能执行如此任务。
章青屿是督察院出身,便是青狐易容,只要让他上手查验也能辨出真假来,所以他若确认此人不是谯笪君吾本人,那对这位地瓜大人最根本的指控就无效了。
反而因此证明他们耽误了人家的任务——且这个任务来自君王跟督察院院主特行的密令。
若非他们咄咄逼人,这么大阵仗抓人,逼得地瓜不得不暴露此事,这...
几人都头疼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尤其是章青屿,他几乎能想到自己作为同僚没能相帮还坏事的后果是什么。
若被对头知道,定然加以攻讦。
气氛古怪中,铃铛并无咄咄逼人的意思,反而主动道:“既然是误会,现在自得挽回结果,我邀诸位前来,一来是需要你们配合把事情给圆回来,二来也是因为不管这个任务是如何失败的,但凡失败,即便院主宽宥,君上那也不会在乎内情的,他的性子,你们都是知道的。”
知不知道不重要,反正都知道这位君王刚废了一个太子,且冷眼看着这位太子被暗杀。
这就是帝王心性。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最后还是章青屿观察了王玄渝的脸色后,替不好发言的后者主动询问如何挽回结果。
“第一,好在这里很多外人都被遣走了,其实知道我等冲突情况的都是自己人。”
“第二,我原来的计划是伪装成那个女杀手带着假废太子前往云城,在这个过程中被青狐盯上,最后引出虞卿,现在青狐已经到手,我却为你们所劫,不若就此演下去,就当是我被你们堵截,一番惨烈厮杀后重伤,最后用出了毒药才险险带着他们逃走。”
“若我重伤,我们又逃了出去,那虞卿贵为魔女,自然心高气傲,再狡猾也会一试,定然会追踪我...届时也就露了行踪。”
这倒是可以,他们也就不用担上责任,日后扯起他们今日接触,还可以说是配合这位地瓜大人演苦肉计。
“地瓜大人果然机敏,倒是妙计,不过...”王玄渝看了铃铛一眼,好奇问:“不知那虞卿功夫如何,即便地瓜大人您是伪装受伤,身边毕竟无人助力,莫非这位假的...您的手下也会武功?”
瞧着跟废太子相似样貌的谯笪君吾,王玄渝眼神有些躲闪,还是避开了。
“他不会,而且还体虚羸弱,跟那个没用的废太子一样。”
在场几人都没否认。
谯笪君吾:“...”
气死个人!
“既不会,那地瓜大人您到时候如何应对那虞卿?听说她是大云象级高手。”
章青屿倒不是还有心怀疑,而是先掺和其中,到时候分些功劳,不过铃铛却意味深长道:“根据情报,她现在也身受重伤,可不复往日强横。”
章青屿心中一喜,正想委婉提出...
铃铛:“还有什么想刺探的么?比如君上为什么想要抓住她,再恶名远播,怎么着也只是江湖上的事,何至于此,莫非关联了什么关乎国脉的隐秘?”
她一句话轻飘飘的,忽然就如冷水一样泼在众人脑袋上。
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这个地瓜委实字字珠玑,看人心如探囊取物。
王玄渝心存忌惮,只让麾下之人以及青衣刀客全力配合,众人一番定计后就把事定下来了。
“对了,等下演戏之后我自会带人逃走,解药先给你们,眼下先别用,让那些伙计逼真些,等我走了再用。”
她把解药都给了,众人自然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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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头等人在码头等了好一段时间,愣是没等到自家的少东家,也瞧见隔壁两艘官船前后下了人,便是再蠢也察觉到了异样,众人浮想联翩,就在他们忍不住都想进内里两条街看下情况的时候,砰!!
后头有一道灵动的身影破屋顶而出,脚踏黑瓦幡然而起,于半空中舞动长剑打落诸多箭矢。
刷!身形落于码头双箭塔之间的钢索之上,钢索微微颤动,女扮男装却俊美非常的少东家立于其他上,江上风来,束发的飘带飞舞。
“什么督察院跟巡防营,联手之下也不过是一群蠢蛋,若非我手下有累赘,你们早已被我骗得团团转,还真以为我是那什么雀氏的少东家。”
杨伋跳出了,“孽障,你冒犯法规,还敢如此嚣张,你看你今日如何能活着离开此地!”
章青屿也跳出来了,“还不束手就擒,否则莫怪本官不留你性命!”
铃铛挑眉,拔剑而虚点他们。
“咦,我忽然想到一条绝佳的妙计——我先束手就擒,姓章的你留我性命,姓杨的你不肯,你们打一场,最好两败俱伤,然后我把你们都杀了。”
“如何?”
啊这,虽然是在演戏,可你的确刺激到了我们。
两人今日本来就十分憋屈,被铃铛这么一刺激,立即吆喝着让下属动手,一时间钢索周遭大片箭雨飞梭...
她脚下一点,凌空于钢索之上点芒扫箭,但一根箭矢从鬓角飞过的时候,忽然钢索猛然震颤,紧接着被一条刀气直接斩断。
哗!
她从半空翩然而落,脚踏屋檐再从箭塔反掠过去的刀客凌空拔刀而斩。
铿!
刀剑铿锵,刀客强势几分,但迎面而来一片粉末。
“不好,是毒粉!”章青屿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