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不鹜【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4:46

  恍惚间,她有一种奇妙感受,好似一些光芒逐渐从叶颐那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们之间不再是天与地的鸿沟,而是天地渐渐交合,甚至有一日会地生为天,天降为地。
  她忽然为他感到一缕悲哀。
  不是不知道叶雪在打量自己——叶颐心中,亦百感交集。瞟着她涂得亮汪汪的嘴唇,他有一瞬间想到,她和妈妈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叶雪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她直截了当:“叶颐,我不希望你去见妈妈。”
  纵使接起电话时便有此预料,叶颐仍猝不及防心痛了一刹。酸涩袭上眼睛,他忍耐着,笑了一下问:“为什么?”
  叶雪说:“老实说,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思念过你。从前我一直认为,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但当你真正离开,我发现我给不了爸妈他们要的快乐。就算没有你,好像他们也不会多爱我一分。从前我总觉得你吵,觉得你装模作样,可如果有人能一直装得让所有人开心,其实那不错,对吗?”
  叶颐垂着眼,默默搅动杯中的牛奶。他喃喃说:“我懂了,是因为爸爸……”
  叶雪吸了一下鼻子,顺带吸回了满腔的眼泪,她死死瞪着叶颐的脸,几乎是咬牙说出:
  “是!是!叶颐,我恨你……这十七年来,自从有你以后,你越优秀我就越痛苦。整整十七年,我都嫉妒你、怨恨你、讨厌你,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说服自己放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吗?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接受自己从今以后、这一辈子都要活在你的光环之下吗?可是当我为了爸妈、为了这个家,决定放弃自己所有感受的时候……”她似一丛咆哮的火焰突然熄灭,哆着嘴说,“……你却带走了爸爸。”
  叶颐闭上眼眸,两行蓄势已久的泪水,骤然如山洪泄落。
  他将无地自容的脸庞深深埋进双臂里,伏在桌上哭得痛苦而压抑。弓下的背脊如山倒,地震般颤抖着。
  叶雪挺直着腰,仰起脸,仪态优雅地流着眼泪。她要学着妈妈,她要像阮家人那样永远体面,越来越看不起叶颐。
  “爸爸的事,妈妈没有跟家里人提起一句。包括找你,也都没有惊动阮家的人。她如此有骨气……直到知道你在黑she会,她意识到自己毫无力量,才不得不向阮家人全盘托出,哪怕受到家族一辈子的轻视、哪怕被证明自己二十年都是个错误,她都要带你离开,她要拯救你。”
  “可是妈妈能原谅你,我却不能。你懂吗,叶颐?”
  叶颐说:“对不起。”
  “你已经让我失去了爸爸,你永远欠我一个爸爸。我不能再让你抢走妈妈,也不愿意看着你享受阮家的一切……你凭什么呢?今天一走,我跟妈妈永远不会再回这个伤心地来,随着时间流逝,我们会忘记你,忘记你带来的一切伤痛,那样我和妈妈才会更好。我才十九岁,妈妈才四十四岁,我们的余生都还很长很长。那么美好的余生里,我不希望有你。”
  叶颐离开时,对叶雪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根本不懂妈妈。就算没有我,妈妈也不会更爱你。可是叶雪,我祝你们永远幸福快乐。祝你得偿所愿,祝妈妈永远自由。”
  ·
  他常常去乡下,买一些水果、摘一些野花,在父亲的坟墓前一坐便是很久。
  越来越习惯老公交车的破烂和颠簸。去时心情愉悦,走时夜幕满天。
  他依旧很听父亲的话,不再跟随威哥他们出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总是很坦然地去替父亲扫墓。代价是穷酸和狼狈,成为兄弟中的底层,任何人都可以踩一脚那种。
  离开家时带的衣服鞋子,一件件被兄弟们争抢而走,扔给他的都是各自旧货。还在他脾气一直上佳,像个哑巴默默无闻。替兄弟们洗衣服、洗袜子、洗内裤……在关公祠里扫地抹桌擦塑像……做牛做马,倒还像样。
  有次他们抓了人,就近带到关公祠里来。女人被关在厕所里,他蹲在门外院子搓内裤,听到她苦苦哀求威哥:“求你们了,钱我这星期一定还清!求你们别把裸|照发给我亲戚和同事,我还要继续在社会上过日子的呀……”
  威哥狠厉地说:“臭婊子……要不是那些裸|照,你他妈在警局舍得改口?还敢报警……活腻歪了?隆哥可是生气了,要加利息。这个数……”
  “天老爷哦,我怎么还得起啊……”
  “还不起?那你等着裸|照满天飞吧……”
  晚上混混们一起在后院里烧烤。威哥喝得面红耳赤,聊起隆哥收藏的裸|照。“有满满一床柜……他没事儿就喜欢翻出来看……都是他身边那老姑姐拍的,嗝……你们还别说,女人拍女人,他妈就是好看啊!”
  他手握着白酒瓶,突然指着角落里的叶颐说:“我他妈也替隆哥拍过一回……就是这小子的女朋友……高中生呢,脸是好看,就是身材瘦得跟个鸡架似的……有一张我特别满意……那女的抖……”
  砰!
  一只啤酒瓶猛然摔到威哥脑袋上,给他额头砸开了花,幽绿碎片沾着血四处溅落。人声安静下来,一刹听得清烧炭声噼啪噼啪。
  威哥伸手摸到自己一脸湿润的血。混混们顺着刚才啤酒瓶飞来的方向,齐齐望向因没有凳子而坐在门槛上的叶颐,只见他双拳紧握,脚下倒着几只空啤酒瓶,此刻他又拾起一瓶来,狠狠朝威哥掷去。
  这回威哥头一歪,躲过了。
  “你他妈的,反了你了……一起上,给我打!谁打轻了就不是我兄弟!”
  ……
  很久没挨打的叶颐,觉得这次疼得比往次更加厉害。他一反常态,不要命似的还手,抡起板凳到处砸人,后来还握着尖利的半截啤酒瓶捅人、扎人,伤了好几个兄弟。
  关他禁闭,不给吃不给喝,他依旧咬牙不松口,就不向威哥臣服。性子太野管不了,又不敢打死,威哥只好求教于隆哥。
  带叶颐上金堂会所那天,隆哥临时有事要晚一点回,恰好又遇到一帮客人起了冲突,威哥便把叶颐锁到隆哥办公室里,自己出去替隆哥出面处理。
  是真有急事——隆哥离开时心神不宁,卧室门都忘记关。保镖在办公室外面——
  叶颐进了隆哥卧室,把床头柜掀开,里面垒着几十本大相册。他全都抱了出来,一本本摊在床上,两米的大床几乎都不够铺。
  终于翻到了她。
  他辨认着她的身材、她的侧脸,将属于她的照片一张一张从相册里揭下来。不敢多看,每一眼都是折磨——照片里的男主角,那么丑陋、凶恶、强势,她因反抗而扭曲的肢体、绝望溢出了镜头。
  从抽屉里找出了打火机。
  将照片一角对准火苗,那些肮脏和罪恶一块一块被火焰吞噬……他跪在地砖上,火光照耀出脸上的泪痕,他的睫毛微微颤抖。
  烧到某一张时,发现这张里有她完整的正脸。面无表情,五官舒展,脸颊潮红像被晒伤的花。因绝望而至寂灭,她清冷得可怕,似将肉身摒弃在了灵魂之外,这一瞬她是解脱的。
  叶颐捏紧照片,呆滞了许久。
  他多想在那一刻出现在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脸,告诉她,不会再怕。
  最后,他十指颤抖,撕掉了照片里隆哥的部分,将那具丑陋的男身剥离她洁白的身体。照片只剩下一半大小,长条条的,只有她在那里。
  赤|裸的身体,三个点。他犹豫片刻,再撕去了她脖子以下的部分,只留下一张没有任何情境的脸孔。
  叶颐看着这枚“寸照”,看着荆果独自的脸,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将这张残片放在胸口,仿佛她贴着自己偎依。心口被注入一股暖流,他升起了对未来的期待。
  黑色的半透明的底片,也一同跌进火堆里烧成了灰烬。
  想起那个被裸|照威胁的女人,他默默对她说:
  “荆果,你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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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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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照片的火蔓延到整座装修豪华的房间。
  保安撞破房门冲进来时,叶颐正坐在缭绕如舌的黑烟里发呆,如石膏塑像。
  经过清点,损失不大,重要的东西都还在隐蔽的地方完备无损。经此一事,隆哥总算想起还有叶颐这一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皱了皱眉,朝威哥骂:“说过不许打他的脸!”威哥自扇两耳光认错。
  隆哥询问了这段时间叶颐在帮派里的表现,得知他拒绝和兄弟们一起出任务,宁愿在房子里给人洗臭鞋搓内裤,气得笑了两声。
  他问威哥:“这种人叫兄弟?他跟咱们是一条心?”
  威哥摇摇头:“那哪儿是。”
  隆哥说:“他用自己换的那个学生妹,欠了咱人情,还能当小姐还债。你说他一个男的不替兄弟们卖命,能像女的那样卖身吗?”
  威哥还是摇头:“那不能。”
  “放屁!”隆哥喷他一脸口水,说,“男的卖身,比女的更赚钱呢!教你个成语,叫作‘奇货可居’,懂吗?”
  威哥笑笑:“还是咱哥有文化,不像我小学都没毕业。”
  隆哥想起下午刚会面的那位大老板,学他的样子呷一口茶,倒像是婴儿嘬奶,七分滑稽。
  吩咐威哥给叶颐打扮打扮,周五晚上陪大老板一起吃饭。
  威哥审美土味,给叶颐穿大花衬衫配白西装,到了周五下午,隆哥一看直摇头。
  “你想想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的那身。就要那种气质!”
  末了,信不过威哥,叫了老姑姐来替叶颐装扮。清爽白衬衫加窄脚西裤,还买了双新的黑皮鞋;头发剪短梳顺,不需其他妆造,他自是面如冠玉。隆哥拿出手机拍了照,发给大老板。
  威哥在一旁啧啧称赞:“这长手长腿儿穿起西装来就是像样。”
  老姑姐帮他理着衬衫领子,越看越喜欢,像对儿子一样轻声嘱咐:“好好伺候客人,你这孩子有福气的,天生吃这碗饭。今后呀……”
  叶颐说:“我不会谈生意。”
  隆哥半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烟,嗤笑一声,“轮得到你谈生意?你算老几?”
  饭桌上,美食琳琅,酒杯推搡,顶灯异常晃眼。
  桌上是不谈生意的,只是天南海北聊些烂糟事情。大老板看起来文质彬彬,五十了头发花白,薄薄一层贴住头皮。听他讲自己老婆卖首饰去嫖男公关,女儿在国外留学就知道开party,家里女佣跟厨师搞上了……还有自己被假道士骗钱,买了一堆药丸药酒,结果在床上屁用没有……叶颐才明白,斯文的外表只是做生意的伪装,藏起了一个粗俗纵欲的内核。
  大老板偶尔眯眼打量他几次,说不清是怎样的眼神,总之令人不舒服。他的座位同大老板紧紧挨着,有时感到大老板的手掌拍错了腿,却也只能忍着。替他挡酒、替他夹菜……偶尔还要应付他抛出来的一句话,简直像一条哈巴狗。
  叶颐恶心这样没有尊严的场景,两小时下来没吃几口菜。
  大老板很贴心,趁着饭局阑珊,众人七倒八歪的时候,凑到他耳旁问:“都没看你夹过菜,没吃饱吧?我请你再吃点东西?”
  叶颐醉红着脸,摆摆手。
  隆哥脸色不好看,觉得生意没谈成——大老板上一次拒绝了美女,这一次对小白脸也没怎么关注。钱他也不要——
  正在愁眉,要不要动用狠办法。便在卫生间里接到大老板的电话:
  “隆老板啊……小叶醉了……我送他回酒店……”
  隆哥心头一喜,连忙回到贵宾厅里,看见叶颐酒喝多了正难受,趴在桌上像教室里的学生在打瞌睡,而大老板搬过座椅和他手臂挨手臂坐着,一只手揉着他的肩膀,一只手伸进他双腿缝隙,笑得颧骨肉都凸起,全无斯文,只剩猥琐。
  隆哥热情送客,边说话边从车窗外递给大老板一颗药,瞄一眼副驾驶的叶颐,大老板便懂了。夜风吹得酒醒,叶颐不由得探出头去,在冰凉的疾风里吹干眼泪。
  大老板从后座递来一瓶矿泉水,手掌里还有一颗白色药片。他慈祥地说:“醒酒的,我每次饭局都带几颗。”
  叶颐连连说“谢谢”,吞了药片。
  后来的记忆就变得模糊。
  他记得自己被隆哥嘱咐,是要送大老板回酒店的。结果车子到了酒店外,自己醉得起不了身,反倒被大老板搀扶出来。
  大老板搂住他的腰,一路将他拖进了房间,抬上了大床……酒店的床又软又香,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像家里的感觉。这一刻他甚至内心感激,想起身感谢大老板如此宽厚仁慈……
  直到被他一把推回床上,动弹不得。
  ……叶颐嘶叫一声。头被深深按进枕头,再听不到呜咽。
  ·
  他算什么?妓男?不肯卖命,就去卖身?
  他忽然又想到荆果。
  如果现在是荆果在这里,如果是荆果受这样的苦……那他情愿替她去受刑。
  第二天起床,大老板摸到身旁没有人,想去卫生间撒尿发现门打不开,才知道叶颐是躲在这里面。隔着一扇门,他语气轻松:“头一回?我放了点现金在床头,第一张上有我手机号,有事打电话。”
  大老板衣冠楚楚出门。
  叶颐从卫生间里走出,衣不蔽体的狼狈。他拨出威哥的电话,让他送一套衣裤过来。威哥正要骂他,又瞥一眼旁边红光满面的隆哥,恨恨说了一句“你等着”。
  叶颐卖那个【晋江不许写】的事很快在帮派里传开。混混们看不起他,又嫉妒他,找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衣柜里有尿骚味,毛巾被涂上芥末,这些都不算什么了;有次他一躺到床上,后背便钻心的疼痛,原来有人藏了图钉在他床褥里。去诊所一根根拔出来,没打麻药,他第一次痛得哭出了声。
  也不知道是在哭什么。
  他不愿意伺候大老板,宁愿挨打。隆哥没说什么,只叫人一日三餐扎他针,找的会针灸的师傅,是真正的上刑。
  叶颐熬不住了,总算松口。
  隆哥见他形销骨立的,每天大鱼大肉地喂,大老板越来越满意。白天,他陪大老板工地、政府四处走,晚上跟他一起去做按摩,有时还在隆哥的场子里赌。过了一段人上人的神仙日子,只是渐渐不再像自己。
  大老板走后,隆哥似是发现商机,又招揽了一批专业男公关。但没人似他有清贵公子气质。他又被安排去陪外地的富婆,却因对着这些大妈起不了反应,被退货好几次。
  隆哥骂他阳痿,只适合卖屁股。
  他开始流转于男老板们胯}下。日复一日。
  终于有一天。他缩在床角,冷冷看着面前脑满肠肥的男人脱下裤子,【看到了菜花但晋江不让写】。
  他尖叫一声,情急之下,打开窗户一跃而坠——摔断了右腿。
  后知后觉,他去医院检查了许多项病。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如此漫长煎熬,他在那里想清楚了自己的一生,烂了臭了毫无希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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