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不鹜【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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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日记:
  今天是3月26日,星期天。收藏7,评论42。
  有点想旷工一星期,哈哈~
第21章 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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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公祠在县城郊外,邻近农村的地方,都知道黑she会喜欢在这里聚众集会,平时鲜有人烟。
  有新兄弟入会,地下帮的人都放下手头事情,准时抵达关公祠里。叶颐跟在威哥身后,走进雕花石门,总觉眼前一切分外熟悉,很像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梁朝伟刘德华主演的《无间道》。
  他记得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曾志伟饰演的黑老大韩琛在佛寺大殿里,对着即将派进警局当卧底的众小弟发话。最巧的是,隆哥身材相貌酷似曾志伟,尤其那一道奸邪狠辣的眼神。
  他穿着白底印adidas英文的T恤,全黑休闲裤,鞋子也是adidas。隆哥穿一套印花棉绸的短袖和阔裤,脚踩拖鞋,墨镜藏住眼睛,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所想。
  隆哥站在关公塑像正下方,叶颐垂手立在人群左边,荆果由威哥押着立在右边。
  叶颐陪隆哥向关公上完了三炷香,念了誓,接下来便是刺青。刺青师傅是个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凳子和工具已经备好,众目睽睽之下,叶颐将T恤从头脱下,露出白净细嫩的胸膛,缓缓卧在了躺椅上。
  他紧闭双眼,摊开双臂,将胸膛暴露在刺青师面前。刺青师瞥了瞥他表情,拿纹身针时不动声色靠近他耳畔,小声说:“纹身这件事,要是心里不情愿,可会非常非常疼哟。”
  叶颐平静地张了张口:“我能忍。”
  刺青师嗤笑一声。
  第一针刚扎进皮肤,荆果便忍不住尖叫出声。她双手捂在嘴上,不住地摇头,想要冲上去将叶颐从躺椅里拉起来。可威哥一下便抓住她头发,在她耳边厉声说:“今早刚警告过你的!你敢破坏仪式,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头皮似乎被扯出了血,可荆果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她只眼睁睁地看着叶颐,他脸部肌肉时不时便一抽动,到后来,整具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荆果心想,他一定忍得很辛苦;可就算这么辛苦,他也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牙,要装出云淡风轻。
  刺青师是帮派的御用师傅,从来不会给小弟们打麻药,若是连纹身之痛都经受不了,这样的小弟干不了这行。叶颐的忍耐显然超出他预料,两人似较劲一般,一个下手越来越狠,一个咬紧牙关愣是不呻|吟一句。
  躺椅上,叶颐浑身激颤得越来越厉害,最后近乎痉挛……
  刺青师已满头大汗,正要进行最后一步“点蛇眼”,荆果突然冲出人群,将刺青师扑倒在地。就着他手上正在转动的纹身针,往他前胸后背狠狠地扎!疯狂地扎!
  威哥见隆哥眼里迸出杀意,抢先一步抄起棍子上前,对着荆果后背便是一阵猛敲,只两三下,荆果便痛得倒地不起,缩成一团在地上蠕动。
  隆哥一个眼色,剩下的混混们一拥而上,对着荆果大展拳脚。叶颐捂着胸脯,挣扎着从躺椅里扑出来,将荆果护在身体之下,替她去挡棍棒拳头。
  混乱之中,威哥大喊一声:“别打死兄弟了!”
  混混们才逐渐停下拳脚,后退几步,露出木地板上血肉模糊交缠在一起的少年少女。
  隆哥走时,向威哥抛下一句话:
  “处理掉这个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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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果和叶颐一起被绑在废弃工厂的一间小仓库。仓库里满是灰尘,角落里堆放着破烂生锈的钢材,只有一扇高高的天窗透光进来,铁门外两个穿黑背心、花短袖的混混拎着长棍在把守。
  背靠着背,二人摸索着互相解开了绑手的麻绳,紧紧拥抱在一起。
  ——叶颐看一眼表,下午三点。
  荆果一低头,发现他的白色T恤隐隐渗透一片红,是刺青在淌血。她轻轻摸上去,抬眼问他:“痛不痛?”叶颐回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痛。”
  直到这一刻,她依旧不放弃劝说他离开地下帮。
  挖出自己灵魂最深处的伤疤,她含泪望着他,悲痛开口:
  “隆哥说我不是处女,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比你想象的还要脏,还要臭,你知道吗?十五岁,在菜市场居民楼里,我养父母把我当做讨好上下线的工具,任由那帮老不死的蹂|躏我、侵犯我……我怀过孕,打过胎,实在受不了了,才回乡下找到奶奶,用体检报告变相逼迫她亲手拨打110举报自己的儿子儿媳……我有许多许多坏心思,我隐瞒了太多太多肮脏和龌龊……为了我这样一个烂人,你要付出自己原本安好的一切,真的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听她说出隐瞒最深的往事,纵使有所准备,叶颐仍旧忍不住钻心的疼痛。这是一个女孩预备带进棺材的秘密,是比死亡更令她恐惧、更伤她至深的秘密,可是为了劝告他放弃自己,她毫无保留地倾吐出自己最不堪的一切。甘愿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替他着想,去守护他的世界……
  叶颐默默流下了眼泪,替荆果,替自己。
  他要如何去憎恨、去嫌弃一个这样可怜的人呢?他比荆果更明白,她从来都没有选择权,所以才一步步踏入深渊。她早已遍体鳞伤,从前是奶奶支撑着她难堪地在世上活下去,待到奶奶离世,她便瞬间垮塌。可是,她不该就这样轻飘飘地离开这个世界,她在这人间活了一遭,还没体验过这人间的美好精彩。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也不应该白白死去……
  叶颐抚摸她的碎发,为她将短发梳理整齐,完整露出那张在他心里美得不像话的脸庞。他轻轻地说:
  “我知道,如果独留你在这里,这世上你没了念想,很快就会找到机会自杀。可是荆果,我觉得你的生命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你才十七岁,许多人能活到七十岁,你的人生才开始短短的一程,未来会怎样,我们根本想象不到。我希望你活着,活到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七十岁……每个阶段的你都不一样。你只是暂时被世界放在了一个肮脏的角落,可只要你走出这个角落,站到光明的大路上,你一定不会比任何人更差。你那么坚韧,那么顽强,胜过我见过的所有人。你一定会在未来闪闪发光,将曾经苦难的命运踩在脚下,就像一个从污泥里站起来的女王。”
  荆果摇着他肩膀问:“可你的家人呢?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姐姐,你忍心抛弃他们吗?”
  叶颐脸上不再有笑容,可他依旧温柔地说出口。
  “荆果,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对夫妇,妻子生二胎时难产,为了保大人,最后生出一个死掉的男婴。妻子无法接受,一直郁郁寡欢。碰巧这天,在男婴死后的第七分钟,另一名产妇也诞下了一个男婴。因产后大出血,产妇去世了,她是个孤儿,男婴生下来就没有任何亲人。先前那对夫妇里的妻子,固执认定这个男婴是自己孩子转世投胎,于是和丈夫一起收养了这个男婴,一直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抚养长大。直到这个男孩十二岁时,意外发现家里的领养证书,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陷入回忆,用平静口吻细细叙述,仿佛所讲真是别人的故事。
  “我的姐姐,叶雪。因为普通得甚至过分,从小到大,一直被别人说不像是爸妈的孩子。而我聪明漂亮,能言善道,连一向看不起爸爸的阮家人,都对我另眼相看。却没人想得到,平庸的姐姐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而我,只是因难以接受现实才被认养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姐姐从小就被忽视、被打压、被作为我的衬托,可我却享受了所有人的关注、爱惜、赞美。”
  “姐姐恨我,我向来知道。大概就是十二岁那年吧,她意外在妈妈的衣帽间里发现了夹缝中的领养证。也许是报复,她故意没有放回去,故意叫我进衣帽间帮妈妈找一个包。很自然的,我发现了扔在地上的领养证。直到今天,我依旧清晰记得那一刻我的慌张和难过。”
  “从那天起,我什么都不敢再跟姐姐争。就连压岁钱,也是她想要就要,我只能双手奉上。领养,是我们之间从没戳破的秘密,却彼此心知肚明。从前我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可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属于我姐姐的世界。”
  “她本该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受尽呵护宠爱。可因为我的出现,将她衬托得那样普通,甚至于可憎。她本不该受到那么多歧视和贬低,可因为我的存在,她白白经受了十几年的对比和奚落。我曾经想过,让自己变得平庸、变得一无是处,让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姐姐身上。可那样做以后,却又伤害了我最爱的父母,他们眼里的痛心使我无法接受。”
  “如你所见,我幸福了整整十七年。可这十七年的幸福从得知被领养的那一刻起,全部都变成了罪恶感。我多想把自己的所有优点都转移给姐姐,去做一个不被关注的普通人,可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
  他望着荆果,表情凄凉,如破碎一地的月光。
  “我想,是时候把一切还给姐姐了。将父母的关注、父母的宠爱,所有的夸奖、所有的光芒,都还给叶雪,那个活在我光环背后的、孤独的叶雪。我做了十七年的乖孩子,做了父母十七年的骄傲,应该能算报答了吧……我不能让他们亲生的孩子永远活在被比较的痛苦之中,我窃取了叶雪十七年的人生,在她成年这一次,我也想送她一个崭新的世界。我想让你们的人生,都因为我的离开而重新开始,去拥有那些光明的、一万种可能的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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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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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从前奶奶让她明白了亲情,那么此时此刻,叶颐让她明白了善良。
  这世上太多自私的人,譬如她;这世上太少无私的人,譬如叶颐。她不敢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在地下帮这种黑she会里生存,仍旧固执地认为,阴沟应该是自己这种人呆的地方,而叶颐注定要走在宽敞大道里。
  大片眼泪淌过她红肿的眼睛、淤青的颧骨、撕裂的嘴角……荆果双手捧住叶颐同样伤痕累累的脸庞,一遍又一遍质问他:
  “我怀过孕堕过胎,我脏得不得了,我还是个小偷,我亲手送自己爸妈坐牢……我这么一个烂人,活该在地下帮这种地方发烂发臭,你懂不懂啊!为什么要用你光明的未来,去换我这个垃圾的未来?啊?”
  叶颐也伸出手去将她脸颊捧住,用拇指温柔拭去她泛滥成灾的泪水,露出悲悯的笑容。
  “我的未来,如同所有大路千篇一律。可你如果走出了这里,你的未来没人能够想象。我想做一回老天爷,送你一个新的起点。”
  荆果一头扑入他胸膛,抓紧他后背衣裳,哭至昏天黑地。叶颐抚着她的发,将下颌贴紧她头顶,低哑温柔的安慰一直响在她耳畔。
  ·
  天窗射进来的光束逐渐变暗,四周昏黄。仓库门口的两个混混被叫去打牌,临走前朝仓库里扫了一眼,瞟到里面两个人影相拥着倒在地上,安心地悄悄溜了。
  荆果醒来,发现外面没有了人,栓门铁链上的锁头因为疏忽并没按紧,很轻易便被取下来了。
  她兴奋地抓住叶颐:“叶颐!我们逃吧!我们私奔!这里的路我认得,离客运站不远。我们去买车票,选个最远的地方,离开了县城他们就管不到我们了!”
  叶颐望着扔在地上的锁头,身体一动不动。可当对上荆果燃起希望的眼神,璀璨鲜活的眼神,他如何忍心拒绝她、掐灭她?
  于是荆果看到,叶颐含着笑点点头。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而后两人冲出仓库铁门,在杂草丛生的荒郊一路奔跑,融入在夕阳的轮廓里。
  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车。
  车厢里稀稀拉拉七八个人,荆果拉着叶颐在最后一排坐下,她右手紧紧扣住叶颐的手,左手触在车窗玻璃上,贪婪地望着外面的街景,仿佛要将它们吸进眼里。
  她慨叹道:“叶颐,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美的,对不对?我们只有自由地当一个人,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摆布的人,才能真切而彻底地享受到这世界的美丽。”她回头看叶颐,“可一旦进入黑she会,我们就会永远失去这种自由。我们的眼睛将会和别人不一样,把这世界看得污浊而腐烂,把人看得渺小而卑微。”
  叶颐伸臂揽住她肩膀,让她的脸安放在自己肩头。两人视线一同从车窗望出去,大街上熙熙攘攘,放学的小孩和家长、推着车卖小吃的摊贩、天桥下来来往往的车辆……人间烟火,忙碌匆然,此刻却如此令人感动。
  抵达终点站,一车乘客只剩他们两个。下车后,看见客运站外站着一个卖氢气球的老人,天都黑了还不舍得回家。
  两人搜遍全身,除开买车票的五十块钱,还剩十几块零钱。买下了这一束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叶颐和荆果坐到报亭后面,一只一只将它们放飞到天空中。
  “自由啦……自由啦……”
  荆果每松开一根线,便笑着念一句。叶颐右手一直捧着她肩膀,与她紧紧偎依,宠溺地注视她一只只放飞氢气球。
  荆果说:“我们走吧!”
  叶颐抱着她,喃喃说:“再等一会儿吧。”
  夕阳马上便要看不见了,西沉的那片天空只剩桥梁形状的红烈烈紫鲜鲜晚霞,夜幕已盖在二人背上。夏风的燥热在傍晚偃旗息鼓,慢悠悠吹着路旁柳枝,道路两边的店铺稀稀落落亮起灯来。
  荆果说:“该走了。”
  叶颐“嗯”一声。
  正要起身时,两人肩膀同时被一股大力摁住,动弹不得。下一秒,威哥叼着烟头出现在他们面前,捏住荆果的脸就是一耳光,接着又扇了叶颐一耳光。
  客运站外的行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威哥使个眼色,混混们便堵了两人的嘴,强制拖行他们到了客运站旁一条脏乱无人的居民楼小巷里。
  威哥脱下手套,吐出嘴里烟头,骂道:“妈的,差点害死老子……”先赏荆果和叶颐各一脚,不料踢到了骨头,疼得他缩起脚趾。
  他只带了两个人来,就是废弃厂房里看守他们的那两个混混。混混们想要将功赎罪,因此揍起二人来格外卖力。叶颐身板大,刚好能将瘦小的荆果完完全全遮盖在身下,拳头和臭脚像冰雹一样砸在他躯体上,叶颐一直睁着眼睛,抱紧荆果的脑袋,只发出低沉的闷哼。期间荆果屡屡欲翻过身体,都被叶颐死死压了回去。
  威哥见他眼角、嘴角都大开花流血,再打下去就是废人了,总算抬手叫停。混混们一人扛一个,将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二人摔进开来的面包车里。油门一响,面包车如炮弹射出,迅速远离了人流如潮的客运站。
  荆果努力抬高头,含泪遥望浑浊后窗外面渐渐远去的客运站,承载了她所有期待和美好幻想的地方。
  终究只差一步。
  她万分不舍地收回目光,看一眼瘫在前座半死不活的叶颐,害怕再听不到他的呼吸,她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叶颐仿佛听到了,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车窗看到大江景色,想到现在应该上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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