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不鹜【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4:46

  “我从来没想过荆果会走到这一步。就算你跟她分手,她也只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照旧自己过自己的。她没再正眼看过你,这让我挺欣赏的,这股韧劲儿很动人。但你被发现后就跟她划清界限……老实说挺让我失望的。”
  叶颐扭过脸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丽丽忽然挺直了背,甚至有些居高临下地对视他,说:
  “荆果奶奶死了,被村霸推房子时意外压死在里面,她为了给奶奶报仇,才找上威哥那一帮人的。威哥的老大是隆哥,县城里的地头蛇,荆果去求他时,他把她强|暴了你知不知道?”
  看见叶颐手中的矿泉水瓶逐渐被捏到变形、扭曲,看见他整个肩背都紧绷起来,看见他大口大口喘气却死命压抑——
  陈丽丽还觉得不够爽,接着在他耳边说:“在去见隆哥之前,荆果来找过你的,你知不知道?就是全县艺术节那天,我们都看到她了,她淋了雨闯进礼堂来,直直朝你走过去,你却一转身进后台躲起来了。”
  她发出一声真心的叹息。
  “作为女生,我能够猜出那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冷漠盯住叶颐侧脸,“她一定在想,‘叶颐会帮我的,叶颐会劝我的,叶颐会拦着我的’……可是你呢?你逃避了,你拒绝了,你!”
  他额头涌出密密的汗珠,风一吹便刺骨。
  陈丽丽忽然微笑着问:“班长,你会不会后悔呢?”
  叶颐将背心揉成一团捂住了整张脸,压抑着嗓音,纵情大哭。
  她眺望着夕阳,声音不再矫揉做作,平淡地说:“你能够想象吗?荆果那么辛苦攒了那么多年钱,一共才八千多。捧着钱去找威哥的时候,还被他们嘲笑,那么一点钱就想买人命。其实要来钱快也有办法,威哥他们有高级场子,有的小姐陪|睡陪玩一晚上就能挣千儿八百的。但荆果拒绝了。”
  叶颐心脏猛的一抖,想起自己曾对荆果说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跟任何人做自己不情愿的爱”。她一定是记得了自己这句话,牢牢地记着,所以才不愿意出卖自己身体。
  可谁能想到,加入地下帮之前,她还是会被隆哥强|暴呢?她也想珍惜自己,保护自己,可这世上太多事情无法预料,她以为自己能有所选择,实际上却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权。
  手机铃声打破悲沉气氛,陈丽丽按下通话键:
  “喂,威哥,在学校呢……什么,荆果失踪了?!”
  ·
  傍晚,星期五,县城里普通的一天。
  地下帮的人穿梭在一中、游戏厅周围找人,叶颐推倒校门口保安直接向客运站老居民楼冲去……
  那个伫立在菜市场里的居民楼楼顶,他曾在那里听荆果倾诉往事,是荆果的世界里最无人打扰的地方,她独自享有通往天台的钥匙。
  天台的门虚掩着,他颤着手推开门锁,望见一个人影贴在围墙边沿,踮着脚,腰部以上全暴露在夜空之中,仿佛一低头便会栽倒下去。
  他声音有着痛哭后的嘶哑,对着她的背影叫出一声:“荆果。”
  天台边那个人影似乎动了一动。
  ——这一声或许来得太迟,她觉得自己产生幻觉。手掌撑着墙面,抬高左腿爬了上去,就那么坐在了墙壁顶上。
  随着她翻墙的动作,叶颐一颗心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谨慎地挪动脚步,慢慢走近她,终于可以一伸手就碰到她。
  叶颐猛的发力,双臂从背后紧抱住她胸腰处,一翻身便同她一起重重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他心里总算松一口气。
  荆果抬头看见是他,大力推开他胸膛,拔脚向围墙跑去,又重新贴身在围墙边沿,几乎狰狞地朝他喊叫:
  “你走!走啊!”
  水泥地上青苔湿滑,叶颐起身时踉跄狼狈。他站在离荆果不到五米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她随时跳楼自杀,心底悔意瞬间将他淹没。
  他嘴唇张合几下,才艰难发出涩哑的声音。
  “荆果,不要跳,我来了……你说过,你要好好毕业,考个公办的大学,离开这个地方去过新的生活……你不要跳,我带你去过这样的生活,我……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荆果双手扶在墙面上,绝望地摇头。
  “我没有未来了……你走吧,关上门,不要看我跳楼的尸体。未来,是你这样的人才有的;我没有未来,也不想有未来……你走吧,就像那次对我转身一样,断得干干净净,去过你的美好人生。”
  叶颐神情悲恸:“你有未来,我拼尽全力、也要送你一个未来。”
  她笑着他的天真,无奈地说:
  “我加入了地下帮。明天早上要被刺青,晚上就开始陪客户睡觉。他们说,男人卖命,女人卖身,明天开始我就身不由己了,除了死,我解脱不了。”
  她似乎回忆起一些难堪,痛苦地闭上双眼,猛烈摇头。
  暗白色月光笼罩住她满身的绝望,她背倚天台,大口呼吸,眼里再无光彩。
  “我太孤独了,叶颐……奶奶死了,我的世界一下就空了。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孤零零的一个,没有方向,没有盼望,没有牵挂。我只想死,我一点都不遗憾,一点都不眷恋。你走吧,快走吧,把门关上,让我解脱吧……”
  叶颐含泪望着她,问:“那我呢?你也没有一丝眷恋吗?可对你,我有那么多遗憾,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无言的夜,风寒刺骨,远处闷雷阵阵,大雨即将袭来。
  楼梯间忽然传来轰轰脚步声,天台的锈铁门被暴力撞开,砸到墙壁哐当当巨响。
  威哥领头的一帮人迅速将天台围满,几个混混冲上前将荆果从围墙边拽下来,狠狠摔到水泥地上。
  威哥揪起她头发,她昂起的脸一半沾满青苔,一半白净如玉。
  “想自杀?便宜死你!呸——”
  他招招手,混子们会意,利索地押着荆果走出铁门。威哥回头瞥一眼被两个小弟死死钳制住双臂跪在地上的叶颐,充满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乌黑夜色里,荆果凄然回望,叶颐悲痛地与她对视。
  他沉沉开口,许下诺言:
  “荆果,你要活着,我会送给你一个未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拥有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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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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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丽丽永远不会想到,自己在荆果和叶颐的命运里扮演了怎样重要的角色。
  她只知道荆果失踪的第二天早晨,叶颐破天荒和她一起旷了早读课,请求她帮忙打听,要如何才能脱离帮派。
  陈丽丽当着叶颐的面打电话给威哥,那人还没睡醒,嘟嘟囔囔骂了一通。挂掉电话,陈丽丽兴奋地告诉叶颐:
  “有办法的!他说一命换一命。只要有人愿意替代荆果加入地下帮,荆果就能脱身出来。”
  她歪着头问叶颐:“你能找到人去交换荆果吗?”
  叶颐向她微笑,说了句“谢谢。”
  ·
  做出一个影响一生命运的决定,叶颐本以为会很纠结。可事实上,他一秒就完成了这个选择。
  这天上午的四节课,叶颐听得格外认真,好像第一次发现上课如此美妙,老师讲的知识他很容易便听懂。到了放学的时候,本来不该他们组扫地,叶颐却单独留了下来,守着空荡的教室,依依不舍。
  他扫了地,拖了地砖,擦干净每一块窗户玻璃,将黑板也洗得亮亮堂堂。一遍一遍在教室与洗手台之间来回,用抹布认真地擦干净每位同学的课桌,最后将老师的讲台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以充满留恋的眼神去抚摸教室里的一切……宣传栏,小组角,黑板报……好像每一处都有自己的身影,他为这个班级的付出早已生根在各个角落。
  最后,将自己课桌上所有东西都装进书包,留下一个最干净、最空白的座位,他关上旧了的教室门。在走下楼梯时,最后一眼回望这间熟悉而亲切的教室,他朝它挥挥手,含笑转身了。
  ·
  周六中午,家里没人。
  叶雪在补课,叶父在医院值班,叶母去市里教钢琴,都要晚饭时才能回家。保姆阿姨在房间里睡觉,房子里安静得可怕。
  叶颐走进自己二楼的房间,翻出一些值钱的东西,打电话联系了二手市场的老板。而后再收拾出几件简单的衣服、鞋子,春夏秋冬各两套,装进了两只大旅行袋里。
  房间里跟从前似乎没什么分别。电脑放在书桌上,书桌左边是一架铁质书柜,右边是席梦思床。阳光正从堆满篮球的阳台上照射过来,透过轻轻飞起的窗帘,依次落到书桌上、枕头上、门锁上。
  他走入这束阳光中央,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
  打开大门,穿越花园,他拎着两个大旅行袋,独自离开了家。
  ·
  乞求帮派替自己办完事后,却又出尔反尔,在加入帮派的前一天企图自杀——荆果犯了大忌,被关押在废弃厂房里,只等隆哥今天忙完生意后决定如何处置。
  叶颐下午时在陈丽丽的牵线下与威哥第一次见面。
  两只信封,两万块钱——只买他在隆哥面前几句好言。
  威哥纳了闷,头一次见花钱买自己断送前途的,像问荆果那样对叶颐发问:“值得吗?”
  叶颐以“谢谢”回答。
  威哥颇有些看不起他,骂骂咧咧的:“我要是你爸妈,根本就不会生下你这种孽子,白养十几年,耗费那么多心血,换来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痴情种。”
  他对着叶颐指指点点:“你以为帮派那么好混啊?要拼命的!你呢,一副小白脸臭样子,能打打杀杀吗?我问你,你打过人吗?骂人也不会吧?脑子里想啥呢到底?”
  叶颐任由他奚落,不提只言片语。
  到了晚上,威哥陪同隆哥一起参加酒局,结束时已近十点。客人被安排了另一个学生妹,满意地进入酒店房间;隆哥直接回到金堂会所,在私人包间里接见了叶颐。
  威哥替隆哥挡酒太多,喝得烂醉如泥,被陈丽丽拉进卫生间泼了一瓢水才清醒一些。
  隆哥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搂着浓妆艳抹的小姐,一只手抽着雪茄,以睥睨万物的姿态默默审视面前这个站姿如松的男学生——
  脸长得很秀气漂亮,身材也长条条的利落,像个模特。最重要的是身上没那种低糜颓废的混混气质,一看就很干净。
  这样的年轻人,在帮派里很难找,他一眼就能看到用处。
  可隆哥并没有一口答应。他招手叫来威哥:“你刚才说这小子想干嘛?拿自己换那个装得像处女的小骚货?”
  敏锐察觉叶颐的眼神突然射向自己,隆哥笑了笑,一切了然于心。
  威哥回说:“情种呀,觉得自己对不起那学生妹,要来个英雄救美。”
  隆哥点点头。问叶颐:“你知道帮派是干什么的吗?你能保证自己忠心不二,跟兄弟们一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吗?换句话说——你敢犯罪吗?”
  听到“犯罪”两字,叶颐明显有一瞬震惊。但很快,他抑制住了思考,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敢。”
  隆哥将他叫到身边,眼神向地板一扫,叶颐没明白。威哥从后面狠踢一下他膝盖,说“跪呀”,硬是按住他肩膀跪在了隆哥脚下。
  隆哥取下嘴里半根雪茄,用力塞进叶颐唇间,拍拍他的脸,说了一声“乖”。抬头觑着威哥,问:“家里底细都查清楚了没。”
  威哥弯着腰回应:“查干净了,老爸是医生,老妈是钢琴老师,还有个姐姐在读高三。他家里人多,跑不掉的,不像那个妞光条条的没个牵挂,所以才敢白嫖了咱们就自杀。”
  隆哥冷哼一声。捏住叶颐的脸,皱着眉头问他:“小弟弟,知道反悔是什么下场吗?你要是逗我玩儿,我就送你们一家去阴间玩儿,嗯?”
  ……
  跟在威哥身后,和无数混混走在一起,陪同威哥进入另一个酒吧。
  光怪陆离的光线里,只能看到一具具暴露的肢体伴随吵耳的音乐尽情扭曲、舞动,年轻人们闹着笑着,摇头晃脑,恨不能贴进对方身体里去。这种毫无节制的狂欢,深深刺激着叶颐的双眼,令他生理性反胃。
  一根烟从一个人嘴里递进另一个人嘴里,一个接一个,每张嘴都只抽一口。烟身越来越短,烟头越来越湿、越来越臭。叶颐忍着恶心,吸了一口,立马弓下腰去呕吐一地,因为弄脏了大家的裤子鞋子,被威哥等人发狠踹了好几脚。
  等他们玩累了、玩够了,威哥才醉醺醺的带着叶颐,驱车来到废弃钢铁厂外。叶颐坐在后座靠窗位置,威哥坐在副驾驶,面朝厂房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便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个人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叶颐渐渐看清了,荆果被反绑双手,遭两个穿黑背心的混混推搡着,跌跌撞撞向汽车走来。她还穿着昨晚在居民楼天台上的那身校服,蓝底白边的短袖和长裤,是她心里最干净、最怀念的一身。
  厂房外是一片荒凉草地,路边长满野草,一下雨就遍地黄泥。威哥的黑色桑塔纳被溅得满是泥点,在夜色里暗暗反光。
  一米之隔,荆果被混混押着站在汽车外,叶颐和威哥一同坐在车身内,此时此地的相见,是两人从来没有想象过的。
  威哥对着荆果说:“嘿,有人来救你了,开心不?”他抬下巴指指叶颐,“这个人,刚去找过隆哥,答应用自己来换你了。明天早上,还是在关公祠,他刺青,你走人,怎么样?”
  他示意小弟将荆果嘴里塞的抹布取出来,刚一拿掉,荆果便怒吼一声:“你疯啦!你他妈的滚啊!我要你管我吗?”眼泪花花,死盯着叶颐藏在车窗里的半截脸,她心底崩溃。
  叶颐双手放在双膝上,端正坐着,一动不动。只用一双热泪盈眶的漂亮眼睛,深深回视荆果。他对她微笑,发自心底的,平静无波地开口:
  “荆果,我答应过你的。你什么都别想,明天一过,一切都会变好了。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太阳一出来,你就会有崭新的生活。还记得在木板房里我说过的话吗?你想用你的身体来报答我,可是我说,只要你过得好就是对我的报答。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一句话。我不后悔,真的。你别哭……你别哭……”
  荆果嘶喊着:“你下车!你下车!让我去刺青,让我加入地下帮,我不寻死了,我不自杀了!我会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我求你,不要招惹这帮黑she会的人……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威哥被她的尖叫震得耳鸣,问叶颐:“看完了吧?确定她是好好的,就走了呗,困死老子了。”
  他一摆手,司机位的小弟便踩油门发动了车。荆果见叶颐要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两个混混的钳制,朝汽车后面追过去。
  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跑起步来难以控制平衡,没追多少米便栽倒在草丛里,颧骨上擦出密密麻麻的血珠。她站不起来,只能以虫子的姿势蠕动在路上,努力抬起头,望着那辆桑塔纳离开的方向,为她逝去的少年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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