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不鹜【完结】
时间:2023-05-28 14:44:46

  叶颐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手链在你这里?”
  肖瑞拉点点头,拉下校服拉链,从粉色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条钻石手链,摊开在叶颐眼里。
  “你认得吗?”
  叶颐缓缓瘫坐在地,她手心里钻石锐光粼粼,闪痛他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仰头望天,乌黑阴沉,夜幕早已笼罩。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叶颐冲上马路,拦住一辆出租车,蓝色车身飞快消失在街灯映照里。
  ·
  “宝贝儿,解决没。”
  耗儿巷入口,黑皮衣黑皮裤裹着壮硕身材的威哥手插裤袋姗姗来迟。
  陈丽丽狠掐一下荆果大腿,回过身迎向威哥,像无骨鸡爪一样环住他的啤酒肚,娇嗔着:“你怎么才来呀?”
  威哥回应:“隆哥叫喝酒啊,我敢不陪着吗,这不一得空就过来了。”
  灰扑扑地上,荆果连忙将被脱到大腿的秋裤高高地扯至胸下。
  威哥抬抬下巴指向缩成一团的荆果,问:“这女的还你东西没,解决了就陪我继续去隆哥那儿喝。”
  陈丽丽笑着说:“说出来你还别不信,她说在街上弄丢了,还不了啦!”
  威哥哈哈大笑:“骗鬼呢?她就是想吞你那条钻石手链,穷不要命的,呸!”
  “威哥,嫂子说让她卖身来还钱,正检查呢你就来了。”流氓们嘻嘻哈哈地说。
  “哟,耽误你们啦?让我瞅瞅是啥货色,够不够资格去隆哥的场子挣钱!”
  威哥推开陈丽丽走上前,一只手接住荆果的下巴,一只手叫小弟拿手电筒来。手电筒一打开,荆果的脸被照得雪白,威哥侧过头看了又看,半天没说话。
  小流氓们也纷纷凑过身来看,低声发出惊叹。
  威哥回头望向抱臂靠在墙身的陈丽丽,两眼有光:“够格!”
  他放下捏在荆果脸上的那只手,脚步挪开了些,用手电筒将她身材从上到下照了一遍。
  看出他恋恋不舍的样子,陈丽丽弯腰一把夺过手电筒,关了光亮。
  威哥试探着问:“怎么处理啊宝贝儿,打一顿?”
  陈丽丽大喊:“打残喽!老娘这个学校待不下去就要走了,管她是生是死呢!”
  威哥笑着说:“打残了不好卖啊,哪有客人喜欢一个残疾的。”
  “那你说怎么办?”
  “这样吧丽丽,打一顿给个教训算了,明天带她去见隆哥,看安排到哪个场子。等她还够了钱,那条钻石手链你再买一条。”
  陈丽丽没出到气,心烦意乱,对流氓们使个眼色,下一刻便有拳头恶脚下大雨般砸在荆果瘦弱的身体上,惨叫声不绝于耳。
  威哥扭头嘱咐:“别打脸啊,明天要见隆哥的。”
  他嘴角叼起一根烟,陈丽丽娴熟地掏出打火机点上。威哥抽了半根后,将剩下的半根塞进陈丽丽嘴里。
  拳脚相加中,荆果忽然呻|吟出一句:
  “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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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警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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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吧一条街上,一排路灯高悬,像一只只会发光的眼睛。路灯下常年有几家小吃摊贩,晚来生意更佳。
  叶颐在菜市场门口下了车,校服蜷成一团捏在手中,四周望望,没见守点的混混,便径直向耗儿巷走去。
  他来不及深想,为什么会日日夜夜有意耳闻威哥这帮混混的行事;也来不及深想,最糟糕的后果、最不堪的情境。
  只有一腔来历不明的孤勇。
  还没到巷口,已经听见近似于呜咽的女生声音,从巷子深处幽幽传出。
  他只敢伸头在耗儿巷外望了一眼——
  黑黑压压的人影,暴力地扭动;烟雾缭绕的空气,混杂积年垃圾的臭味,肺里仿佛吸进了什么脏东西。
  耗儿巷外,除了网吧一条街,还有几家门面里的麻将馆,大叔大妈、大爷大娘,你吵我闹热烈无比。麻将馆中间一家副食品店,经营了烟酒一类,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正闭目躺在烟柜后的藤椅里,悠闲地听黑色收音机里的戏曲。
  烟柜玻璃被人敲了一下,老板睁眼,看见是个学生模样的人,摆摆手又躺回椅子里。
  “未成年人不卖哈。”
  叶颐直直盯着老板:“不买烟。我想借一下你的收音机。”
  “啊?”
  ……
  夜夜寻常的喧闹里,一段掺杂微弱杂音的警铃乍然穿透大街小巷。麻将馆里的人们默契地放轻了手里的动作,网吧、游戏厅里先是一段寂静,而后便如群蛇出动,一些愣头小伙被老板赶瘟神般推出门槛,挠挠头站在街上不知所措。
  耗儿巷里,更听得格外清晰。
  威哥扔下刚放进嘴里的烟,扭扭鞋尖将烟头踩熄:“妈的,警察怎么来了……”
  陈丽丽顿时慌了神:“怎么办?快跑?”
  威哥拍拍她的肩膀安抚,脖子朝外面一偏,小弟们便懂了意思。一分钟不到,耗儿巷里鸟兽尽散,没有一丝人的痕迹。
  叶颐藏在副食店烟柜后面,看见威哥一行人从耗儿巷口出来后四散跑走,背心里针刺般的冷汗才稍稍止息。
  一回头,副食店老板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仿佛在思考自己是否认错了他身份。
  叶颐抛下一句话:“别对任何人说今天放警铃的事。”
  老板呆呆点头,目送他身姿矫健钻进耗儿巷中,英雄般背驮着一个瘦弱人影出来,没有经过网吧一条街,而是很快消失在空旷黑暗的菜市场中。
  ·
  从菜市场一路奔跑到滨江路上,终于离开了威哥统领的地盘。
  河风冰凉刺骨,刮干了荆果脸上的眼泪,只余灰尘般的碎白皮屑斑驳着脸颊。
  叶颐蹲下身,让她背靠在拦河栏杆上,借着微弱月光,打量她周身伤痕。
  他的黑色羽绒服外套在耗儿巷里便慷慨裹住了她,此刻外套揭开,叶颐摸到一手深色黏湿。
  荆果伸手抓住他手臂,一件薄薄羊绒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瞬间冰到她手心。她声音颤抖,说话时喷出的白气似乎都缠着血丝,近乎哀求般:
  “我要回家……望云街十字路口下面‘王哥发型店’旁边的台球室……”
  叶颐毫不犹豫拒绝:“你要先去医院!”
  “我要回家!”
  荆果几乎是吼出来。
  沉默中,叶颐再次背起了她,朝有路灯的地方跑去。滨江路荒凉,没有出租车经过,只有零星几辆靠在店面门口等客的摩托车。
  叶颐背着她坐上摩托,向师傅报出的地址,是叶若诚的诊所。
  老旧摩托车速度极快,子弹一般穿梭在夜色里的大街小巷。叶颐左手死死抓住车杠,右手如手铐将荆果两只干瘦手腕紧紧锁住,生怕她被狂风推落车下。荆果前胸紧贴他后背,双手环住他脖颈;在他胸前垂下的手腕,一直被用力攥住。
  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夜晚。
  前一刻,她还孤独地游离在生死边缘;后一刻,却被人如此真诚又勇敢地保护与救赎。
  少年弯下的脊柱,是她睡过最安稳的床铺。
  可当想起失踪的奶奶,安危不知、生死不明的奶奶,只需一瞬间,荆果便再不敢沉溺其中。
  摩托车在维康诊所前停下,叶颐递出钱,小心翼翼地抱着荆果下了车。
  诊所里亮着灯,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正疾笔写药单的叶若诚,对面几张蓝色塑料椅上坐满了前来看病的患者,小孩子被抱在妈妈怀里撕心裂肺地哭。
  荆果已经能自己站起来,被叶颐扶着手臂,形销骨立、血迹模糊地停滞在冷风之中。
  “这是我爸的诊所,你不用害怕,也无须顾虑。”
  一直以来,他好像都是如此体贴,细心入微。高中两年来的记忆如大海冲破堤坝,她蓦然想起关于他的许多事来。
  他会帮班里来月经的女生到处借卫生巾;
  他是唯一会在下水道堵塞时忍着恶臭去掏污物的男生;
  他会在运动会时东奔西跑为参赛同学拍照录像、一个不落地高声喝彩;
  他连拒绝女生的表白都会诚挚地写一封充满赞美的回信……
  ·
  他是那样一个好人,照耀着全世界的名字。
  她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名字被他照出光明,可不应该是以拉他下水的方式。她是臭的、烂的,而他永远光鲜亮丽,应该站在舞台中央。
  来来往往的人,不时投来疑惑的眼光。
  荆果向后一拧手腕,很轻松便挣脱了叶颐扶住她的手,坚定地望着他:
  “叶颐,到这里为止吧,不要再管我了,好吗?”
  叶颐疑惑不解:“我在帮你。”
  “你只是在自以为是。”
  冰凉的话像在扇叶颐耳光。
  荆果喃喃自语:“你总是这样,可我真的不需要。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冒着被打的危险离开学校吗?因为我家里出事了,我奶奶失踪了,就算被他们打死,我也要抱着一丝侥幸去找我奶奶。你救下我,带我看病、带我住院,可与此同时,我奶奶可能在某个地方挣扎着求生,可却没人去救她……难到你又要陪我去乡下,去找我奶奶,去救我奶奶吗?我奶奶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犹豫了吗?犹豫就对了。”
  她直视叶颐,仿佛要看穿他单薄衣衫后的虚伪:
  “你永远不敢公开是你救了我,就连做个英雄都要鬼鬼祟祟,那又何必呢?”
  每一句话,都似钢刀扎在叶颐心尖上。不知是被戳中“虚伪”,还是源自被辜负的委屈,叶颐第一次感到澎湃如山的愤怒,像恶魔击倒了他。
  他浑身发抖,步步后退,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火星。
  荆果从他长长的羽绒服袖子里伸出一只手,平静地说:“给我点钱,我要坐车回家。”
  叶颐惊得抬起头来,被她打得一败涂地。
  他缓缓指向荆果,又好像不是指责她,咬着牙开口:
  “……羽绒服胸口内袋里,有我的钱包。”
  荆果说声“谢谢”,立马转身就走。
  叶颐忽然高喊:
  “你自找的!都是你自找的!”
  少年喊破了音,尾声却是哭腔。
  诊所里叶若诚站起身来向外张望,街边路过的行人和卖水果的摊贩也都纷纷侧目而视。
  荆果先是快走,而后大步跑开,每一秒身体的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在抽搐,血液从伤口里重复流淌出来,每一步都似在受刑。
  叶颐的黑色羽绒服里,包裹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血渍斑斑的秋衣秋裤冷硬彻骨,他的羽绒服却那么柔软温热,舍不得脱。
  冬风肆虐中,叶若诚走出灯光明亮的诊所,车水马龙里,一眼望见马路对面孑然伫立的叶颐。他只穿着一件打底的白色高领羊毛衫,头发被风吹得蓬乱潦草,不知是不是被冻得狠了,全身都僵硬地紧绷着。低垂着头,颓唐落寞。
  羊毛衫上,稀稀拉拉浸染着血迹,一如他的手心。
  叶若诚牵着叶颐回到诊所,简单洗了个澡,换上自己备在休息室里的简单衣物,默契地没有多问。请走了病情不严重的几名患者,脱下白大褂,将一声不吭的叶颐带回了家。
  ·
  叶颐的钱包里,有30多块钱,和一张他的蓝底寸照。寸照后面,写着他的名字和手机号。
  荆果坐摩托车回到游戏厅,下车太匆忙险些跌跤。喊着“红姐”冲过台球室,进到游戏厅,红姐的麻将局正战至酣处,吆喝声四起。
  荆果满脸溅着血,乍然带着街头寒气冲进来,吓坏了红姐一帮人。
  “你这是怎么了!”红姐惊讶道。
  荆果蹲坐在地,扶住红姐翘起的腿,哽咽地问:“红姐……我奶奶……你叫的面包车在哪里,我马上回去……”
  红姐手上没停,摸了一张牌又打出去,不急不慢地讲:“你奶奶呀,找到啦!下午你给我打完电话没多久,你奶奶就过来了,给你带了两件毛衣、一条毛裤,还有一双毛线鞋,都是她自己织的。”
  红姐把下巴一抬,努努嘴。
  “喏,就在烟柜底下。”
  她边打边说:“今天你邻居去隔壁村里吃席了,趁这个空档,你奶奶才敢出门来看你。她走路过来的,进城后又迷了路,天都黑了才找过来。等不到你回来,她急急忙忙又走了,怕邻居趁她不在拆房子。我瞧着这么晚了,她走回去肯定不行,就让那辆帮你叫的面包车送她回去了。再过一个小时吧,你给奶奶打个电话,看她安全到家没。哦对了,你奶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所以出门时忘上锁了,没出事哈,放心。”
  荆果跪倒在地,双掌合十不住向红姐拜谢,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旁边一个看打牌的阿姨放下了手里的织针和毛线,嘴里念叨着“孩子真可怜”,将荆果从地上扶起来,说道:“得去看看医生啊,走!”
  满天夜色,星星闪烁。
  乡下的祖屋里,风尘仆仆的奶奶颤巍巍跪在斑驳墙洞里供奉的观音菩萨瓷像下,虔诚地为荆果做祈福祷告,这是她十几年来每个日夜唯一不曾遗忘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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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日记:
  今天是3月7日凌晨,逼着自己日更,乱写一通。
  收藏还是只有5个,评论2个。
  感觉自己不适合写现言,下一本还是滚回去写武侠吧。
第9章 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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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节的气氛逐渐浓厚,学校外几家文具店纷纷摆出一箱箱大红大绿的圣诞贺卡,价格从五角到一块、两块、五块,从平面印花到立体贺卡,圣诞老人和麋鹿都涂着闪烁的金粉银粉。
  圣诞节的前一天,叶颐抽屉里已经被塞进了几张贺卡和信封。他还是习惯带两瓶牛奶,可是再没有人去拿他的另一瓶牛奶。
  他跟荆果……应该算是分道扬镳?
  他为荆果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肖瑞拉给他的钻石手链,替荆果放到了陈丽丽的文具盒里,在她被混混暴打的第二天早晨。
  陈丽丽没有再找荆果麻烦。
  放学的时候,叶颐一股脑将收到的贺卡塞进书包里,预备回到家后再扔。肖宝路在一旁酸溜溜地说:“叶颐,你都可以去卖贺卡了。”
  叶颐笑着说:“都写过字的,怎么卖啊。”
  “哎,你看看有没有匿名的,给我一张呗,我写上我名字拿去送人。”
  “不是吧,你这么抠?”
  肖宝路趁他不备,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小胖手飞快从他书包里掏出一张贺卡来。
  贺卡简陋得要命,是手工制作的,大红卡纸折一折,外面用水彩笔画了一个驮着礼物的圣诞老人,里面只有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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