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植叹了口气:“那不一样,那时候程主事是将稽查司一干事宜都安排好了,擎等着你接手呢。”
“呵,你还真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要是个屁都不懂的废物程祁能让你在一属待到现在?怎么,受够了稽查司的日子,准备告老还乡,回家娶妻生子了?”少女眸中渗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别做梦了,但凡是沾上稽查司这三个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比如她。
房植听了这话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可是想到她的经历,也只能是长叹了一口气。
“阿止,你若是想知道他的想法,直接去问就好了。”
这个“他”字,让顾徽止眼神一凛。
“我不配。”
听了这话,房植一肚子火气:“你心中有怨,总不能折腾我吧!”
顾徽止冷笑一声:“你看上谁家的小娘子了?”
房植摸了摸脑门:“老家的一个姑娘,丈夫死了好些年了,我这么多年也没娶妻,年岁上是正好。”
房植说这话的时候,全然不像是堂堂一个主司,倒像是与心上人修成正果的痴心郎。
顾徽止莫名其妙被他这个样子给刺中了,又没好气的说:“你还真想告老还乡?”
房植委屈道:“你房叔我啊,已经五十有余了,现如今太子殿下没了竞争对手,我也是该好好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顾徽止看着他两鬓以及有些斑白的头发,将手指捏的发白。
过过自己的日子。这几个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便是痴心妄想都不敢想的了。
她伸出手,手心朝上:“腰牌给我,你走吧。”
她突然松口,房植是又惊又喜,忙将腰牌递到了她手心里。
少女微微落寞的神色落在他眼底,房植有些心疼。
“阿止……”
“趁我没反悔之前,走。”
顾徽止看着手中那一块木制腰牌,经年存放,竟然没有一丝丝的划痕。
房植离开之后,她又将自己的房门紧紧合上,将腰牌随意丢在了床边。
或许做这个主事也不错。顾徽止难得生出了一丝丝自我安慰之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皇帝事事仰仗,若是宇文晟登基之后忌惮谢尧诩,加以为难的话,自己兴许能够周旋一二。
她也趁着茫茫大雪,出去捡个小娃娃回来,让她唤自己义母。
对她悉心教导,然后再将她送进虎狼窝里。
想着想着,顾徽止便用双手拖住了整张脸,泪水渗着指缝倾泻而下。
程祁这个混蛋。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顾徽止掩饰好面上的表情,思忖片刻,还是将腰牌系在了自己的腰间,旋即推开门。
是顾徽彦。
纵使顾徽止掩饰的极好,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哭过。
顾徽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笨拙的拍她的背。
“我没事,阿兄。你怎么来了?”
“我……大概是要走了。”
顾徽止有一瞬间的错愕:“……走?去哪里?”
顾徽彦摇摇头:“不知道,只是这里虽好,可是到底不适合我,或许去北边参军吧,也算是圆了少年时的梦想。”
顾徽止突然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悲伤涌上了心口:“阿兄,你也要走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才意识到不妥。
这终究是顾徽彦自己的事情,她能看得出来,在稽查司的这些时日,他并不开心。
她是没理由拦顾徽彦的。
“好。”她突然点了点头:“只是北上苦寒,阿兄此去,定要当心。”、
见她态度转变的这么快,顾徽彦的心中又涌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心疼。
可是倒了嗓子眼,却又知道,此刻她根本不需要这些安慰的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顾徽止的铃,怕是只有谢尧诩的能解。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旋即离开了。
顾徽止将门合上,还没等将这件事情消化好的时候,门突然又被人叩响了。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气,一把扯开门:
“走走走,都走吧!稽查司没了你们照样转!”
可是等她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升起来的火气又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
她原本一肚子抱怨的话此时此刻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数月没见,谢尧诩却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主事大人好大的威风。”
顾徽止来不及思考他的来意,听了这话心中立刻卸了气――来怪罪的。
谢尧诩看她陡然失落的眼神,心中生出一丝好笑,不曾想无所不能的顾五姑娘竟也有吃瘪的时候。
他决心要逗她到底,于是继续板着脸,语气生硬道:“今日本侯来,是要算算当时主事大人欠我的账。”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落在她的身上,见她伤几乎已经完全好了,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孤家寡人,没什么能还的,你若是喜欢这个稽查司,便拿去吧。”顾徽止扯下腰间的腰牌,一把丢到他的身上:
“侯爷大人大量,将十属留给我我,我也好有个落脚之地。”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或者随便给我间屋子什么的……”
她还没等将话说完,谢尧诩灼热的气息便凑了上来。
顾徽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惊了一下,旋即猛地后退半步:“你若是敢折辱于我……”
谢尧诩戳了戳她的脑袋,失笑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怎么,你不是来讨债的?”
谢尧诩不置可否:“是啊,只是主事大人方才所说的用来抵债的东西怕是不太好。”
顾徽止愣了。
“毕竟稽查司已经没了,你给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稽查司……没了?
顾徽止尚且还被谢尧诩的话吓住的时候,他便将自己揽在了怀里。
“用你自己来还吧。”
“……你说什么?”
“我说,陛下已经下旨,裁撤稽查司,你今后不必被困在这里了。”
谢尧诩抱着怀中那个僵硬的身体,好整以暇的看向她。
顾徽止只觉得喉咙干涩:“为什么?”
谢尧诩将她紧了紧:“因为你看样子并不喜欢在这里当什么主事。”
“我以为你会怨我。”顾徽止这句话,带了明显的哭腔。
谢尧诩的手轻柔的抚过她的头顶:“我不怨你。”
终于,顾徽止抽泣起来:“不,你该怨我的。”
“我被困在这里,是我咎由自取,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
“谢成安,我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每一件都足以让你怨我好久。”
谢尧诩看了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不怨你,那些事情并非是你所愿。”
“阿止,你听着。”
“你从不欠我什么,是我,没能发现这一切,让你一个人独自挣扎了这么久。”
“你不信任我,不信任任何和,是因为这是程祁的嘱托。”
“但是今后你可以放下一切枷锁,有我护着你。”
顾徽止的抽泣声,几乎变成了嚎啕大哭。
“谢成安,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同我说?这几个月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几乎马上就要接受这一切了?”
谢尧诩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顾徽止大抵也发现了自己哭的实在是太丢人,兀自缓和了半晌,才抬起头问道:“所以这些时日你一直都在忙这件事情?”
“嗯。”
“皇帝怎么可能答应……”
谢尧诩:“又不是皇帝说了算。”
也对,现如今所有人都听太子的。
顾徽止:“那稽查司这些人怎么办?”
谢尧诩:“安排好了。”
顾徽止小心翼翼的看向他:“……那我们呢?”
“随你,五洲四海,只要你想去,我便陪着。”
第80章 番外(一)
近来,盛京城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是晟王成了太子,坐稳东宫,二是原本权势滔天的稽查司被裁撤,三是宣北侯谢尧诩上书自请前往北境。
据说晟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发了好大的火,去了宣北侯府好几趟,还是没留下人。
甚至于宣北侯自己个儿留了满院子的奴仆小厮,只带了寥寥几个人一声不吭的去了北境,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太子殿下气的要死,可终究也是拿她没有办法,亲自去替宣北侯请了个圣旨,这件事情才算是有了个交代。
事情的罪魁祸首――谢尧诩,如今正稳稳当当的靠在榻上,牵着美人的手,日子好不快活。
顾徽止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问道:“真不回盛京城了?”
谢尧诩淡淡道:“美人作伴,还回去做什么。”
顾徽止默默的将手抽出来,遂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亲自给我写了两封信,我总不好次次都敷衍过去……”
谢尧诩挑了挑眉:“为何不能敷衍?”
顾徽止恼怒:“谢成安,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向家和太子殿下的眼里活像个红颜祸水?”
谢尧诩立马凑上来,重新捏住她的手:“你就是红颜祸水。”
顾徽止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又被谢尧诩眼疾手快的拢住腰,重新拉到怀里。
“不必理会他们。盛京城那些是是非非,我早就厌了。”他的呼吸就在顾徽止的耳边,让她觉得有些痒。
“这些日子被你养得胖了一圈,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徽止“腾”的一下站起来。
谢尧诩的怀中一凉,旋即皱了皱眉。
“你有没有什么人要杀的?我帮你。”顾徽止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
谢尧诩听了这话恍惚了一下,想到那天她浑身染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便觉得手脚发凉。
“不可。”
“为什么!”
“用不上你。”
顾徽止看他一副严肃的样子,大概也是知道了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便泄了气。他们之间斗嘴的事情常常有,只是每每想到那些时日对他的隐瞒……她的心就怎么都硬不起来。
“罢了罢了,我乐得清闲。”说着,顾徽止坐在了他的旁边,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眼下北境并无战事,为了我离开盛京城,值得吗?”
谢尧诩的手缓缓地落在她的眉间:“没有你,我也是要走的。”
顾徽止也就不再问了,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来回拨弄。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是,盛京城的日子根本没办法长久。他身边有自己在,始终都是一个隐患,在者如今太子还是太子,等到日后登基,真能容忍这样一位功高盖主,军权在身的军侯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或许远离盛京城,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总想着,或许当年我大女兄的订婚宴上没有遇见你,会发生什么。”
谢尧诩的手一滞,呼吸也一滞。
“你当时还冲我发了火。”想到这,顾徽止撇了撇嘴,伸手在谢尧诩的脸上捏了一把:“你这个性子也就我能忍了。”
“那天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什么?”顾徽止错愕。
“你之前还去了一场寿宴,那时你受人为难,我就在旁边。”
顾徽止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她饶有介事的支起身子,笑眯眯道:“所以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谢尧诩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一身素衣,身形单薄的少女在人群正中,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让她恐惧。
再后来,是在顾徽宁的订婚宴上。
那时的他分明没有对顾徽止动心,却还是将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记到了现在。
似乎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了眼前这个少女与盛京城中其他人不一样,于是总是格外关注她的动向。
见他不说话,顾徽止继续问道:“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在四公主那件事身上又要为难我?”
“因为你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让人惊奇,又不免觉得她另有所图。
顾徽止点点头,觉得他这话有理,毕竟当时盛京城的权力错综复杂,小心谨慎些总不会出错。
“你知道吗,我当时记恨了你好久。”
谢尧诩搂住她的腰:“我错了。”
“我经常想,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我明明帮了你,你却立马落井下石。”少女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常,似乎并不是想要怪罪,只是在回忆往昔:“然后便是在七巷岭了。”
提到七巷岭,谢尧诩立马想到了那个他厌恶的人,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我当时和苏映常常去,常常能够碰见你,是不是你故意的?”
谢尧诩沉默了。
当时顾徽止要和苏映结亲的消息不知怎得传到了他耳朵里,他不悦,便几乎住在了七巷岭,那时他没想过要娶顾徽止,只是在想着,苏映是否是个堪嫁的。
一番考量过后――人品高洁,虽然没什么建树,但好歹一门心思对她好。
于是他便彻底放弃了,此后再也没去过七巷岭。
顾徽止看他醋意大发的样子,失笑道:“苏映都成婚两月有余了,你怎的还是听不得他得名字。”
见谢尧诩似乎还是有些生气,她立马识趣的闭上了嘴,专心致志拨弄起他腰间挂着的剑穗。
“你怎么把这东西挂在这了?”
这还是她前几天实在无聊扎的,一共扎了十几个,原本是准备给大家伙分一分,谁知道谢尧诩这人突然醋意大发,一股脑将所有的都要了去。
谢尧诩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向启刚才来信,你阿兄回盛京城了。”
“什么!”顾徽止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怎么回盛京城了?人人都认识他,若是被发现了……”
如今他还是代罪之身。
“去见你。”
听到这话,她心中泛上一阵酸楚:“他还不知道我随你来了北境……”
看她忧虑,谢尧诩安慰道:“放心吧,向启送信的时候他已经在路上了,用不了几日你们便能见面。”
等到他来……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
顾徽止伏在窗边,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月色,突然问:“谢成安,你说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谢尧诩看着她,柔声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