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信你。”
只信你。
第81章 番外(二)
最开始的时候,程祁还不知道什么是稽查司。
他不过是青州书院的一个小童,给那些达官贵人们端茶倒水,最高的妄想也就不过是脱了奴籍,能在书院里混上一个名头。
只是碰巧,那年大雪封城,书院里冷的不行,他们几个下人便被指使着去山里捡些柴火。
柴火没捡到多少,一场雪崩,将他和同行人隔了开来。
彼时,程祁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这雪下的是愈发大起来了,纵使他年幼,也隐隐猜到自己大概是要交代在这山林之中了。
遗憾是有的,可是在书院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想着,或许这样一死了之,也确实没什么可惜的。
又是碰巧,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将他救起,这时程祁才知道,原来这山这么荒凉竟然也是可以住人的。
男人看样子邋里邋遢,穿着吃食也毫不讲究,可是一举一动都彰显着此人身份并不简单。
他告诉他,这座山叫做不明,早先也是繁盛过的,只是不知怎得突然这雪就下的越来越勤,于是这座山也就渐渐荒凉了。
外人不知道的是,不明山的构造十分奇特,西南处有一面十分坚固的山石,凿开来的话里面并不会受风雪的侵蚀,并且能够低于严寒。
男人的家就设在此处,里头生了火炉,倒是比他在书院住的下人房还要暖和不少,
――这些都是次要的,程祁最敬仰他的,是他有许多不凡的经历,每每讲起,都让他魂牵梦绕,欲罢不能。
不明山是越来越冷了,可是他在温暖的石洞里,再也不想回到书院去。
见他迟迟不归,书院的主子便寻思着他大概是死在了山上,派了两个人草草的找了一圈,寻不到人就此作罢。
程祁在不明山上,度过了一段十分安稳的日子。
他问起该称呼男人为什么,男人也只是和善的笑笑,告诉他,他叫张二。
于是程祁便称呼他为张二叔。
张二叔有一把琴,每逢夜深人静,无人上山的时候,他都会拿出这把琴抚上片刻,余音绕梁,程祁听的恍惚了,堪堪意识道他不是什么一般人。
张二叔武艺还极其高强,山里的飞鱼走兽,无论是大的小的他总能猎到,是以每次他们嘴馋,张二叔都会出去半日,旋即猎些野味会回来。
他身上的谜题太多了,程祁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或许身份不凡,但在他的见识里,这个不凡也顶多是青州哪个富贵人家的教书先生一类的。
这日子过的平静安稳,他几乎已经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变故发生在雪停的那一日。
书院的人上山捡柴,有个和他素来不对付的小童发现了他的踪迹,回去便上报了主人。
书童叛逃是大忌,主人家的自然怒不可揭,当即带上侍卫上了山,准备将程祁抓回去。
他被发现的那一刻,想的不是逃,可是绝对不能连累了张二叔。
张二叔是个好人。
程祁被打的奄奄一息,丢尽柴房里的时候,全都是靠着张二叔那些奇闻异事活下来的。
柴房很冷,很黑,除了每日送来的清粥,他没有任何的吃食,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里解决。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上次濒死的时候有张二叔救他,这次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他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起了不小的响动,书院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他想趴在窗口看一看,可是没有力气,便只能挪到了门口,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咱们书院可是蓬荜生辉了!”
“那可不!稽查司主事啊,多大的官,怎么偏偏就来了咱们这个小书院呢,倒时候主人家的心情好了,兴许还能赏我们些银钱。”
稽查司?什么是稽查司?
他从未听说过。
过了半晌,柴房的门被人推开,程祁想,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些人是来给自己收尸的?
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张二叔。
张二叔好似和他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又有些一样。
他不再穿着粗布麻衣,反而是换上了只有显贵才穿得起的锦缎。他身旁跟着许多人,眼里全是谄媚,也包括将他打的半死的书院主人。
张二叔在他面前蹲下,全然不顾他如今的狼狈模样,问道:“冷吗?”
程祁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想和我走吗?”
程祁更加用力的点了点头。
“这人我要了。”
书院主人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哈腰,忙让人给他请了个大夫,又让好多侍女替他沐浴更衣。
过了半个月,张二叔叫人来接他。
他再也不敢叫张二叔,旁人叫他主事大人,于是他也喊他主事大人。
不过幸好,张二叔没变,还是那个随性的人,他一如往常,抚琴,给自己讲那些趣事,并告诉他,叫他张二叔就好。
这是张二叔第二次救他。
程祁坚决的想着,自己这一辈及就跟在张二叔的身边,哪也不去了。
又过了许久,张二叔带他回了盛京城,那个他连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这里富贵,繁华,可是张二叔的住处却十分冷清。
他再也不让他叫他张二叔了,反而是要跟随着众人,唤他主事大人。
他给自己请了许多老师,教他很多东西。
程祁才知道,他不是什么张二叔,他是稽查司的主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稽查司,在盛京城相当于索命阎王的稽查司。
他救自己从来不是因为什么感情,而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接班人,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所有都掌控在他手上的接班人,他要将稽查司交给他。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程祁就是被选上的那个。
他问他为什么选自己,张二叔只是淡淡道:“因为你没那么笨。”
是啊,他聪慧,书院的那些贵人家的孩子因此十分憎恨他,所以他日子才过的那么不好。
于是他便也不再问了,张二叔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没有往昔,只有冷冰的权力。
后来,张二叔病重,曾提过想要见他一面。
程祁犹豫着,还是答应了。
单从神态来看,他似乎又变回了不明山的张二叔,可是程祁知道,他不是,张二叔早就被雪埋了。
他对他说,往后稽查司就交给他了。
他还说,单反沾上稽查司这三个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是这样,将来的程祁,也会是这样。
不过青州的那两年,是他为数不多愿意想起的往昔。
第82章 番外(三)
赵皇后年轻的时候还不是皇后,她是赵家金尊玉贵的嫡幼女,父兄均是朝中深受倚仗的武将。
盛京城中想要娶她的人有无数,可她终究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
赵家家大业大,养着她倒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再加上她自小在军中生活,也养成了一副直爽的性子,从没把出嫁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后来六王夺嫡,盛京城彻底乱了。
她眼睁睁见着父兄战死,而她的外祖父拼了命才将她救回来。
当年的三殿下登基,成为了皇帝。
皇帝说,赵家有功,要封她为皇后,给她无上尊容。
她仍悲痛着,却被人稀里糊涂的推进宫墙之中,嫁给了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这也是赵皇后第一次见到葛氏。
葛氏家境优越,性格温婉大方,是皇帝还是三殿下时的发妻,按理说,这皇后的位置应当是她的。
自己横空插上一脚,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尊容。
赵皇后心中愧疚,想要同她道歉,却只换来了一个温和的笑意:“这事原也怪不到娘娘头上。”
是啊,这事不能怪她。从始至终没人问过她想不想进宫,没人问过她想不想当皇后,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每一步都是不情愿的。
葛氏笑的从容,她却十分羡慕――她有父母亲族为后盾,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深宫之中,原本也不该企及什么真的情感。
她同葛氏相安无故了几年,葛氏生下了晟王。
那孩子她见过,聪慧过人,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便已经能吟诵诗词了,皇帝爱极了这个孩子,没等他及冠就加封了亲王。
满朝文武欢欣雀跃,似乎已经默认了晟王就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可她才是皇后,她的孩子才是嫡出,才是最尊贵的那个。只可惜她的肚子不如葛氏争气,只得了一个公主。
她瞧见葛氏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有恨意滋生。
凭什么她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一切?凭什么她的一生就可以顺风顺水?
老天爷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开始有意无意的争宠,指望着自己能生出一个嫡皇子,葛氏一直有意无意的让着她不与她发生冲突,二人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后来,皇帝又带来了一个女人。
她身份低微,不足一提,可是皇帝将她放在了心上,不过数月,便封了婕妤。
她远远的见过一眼,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只是确实长得楚楚可怜。
姜氏一出现,就分走了皇帝大半的恩宠,她和葛氏的境遇全部急转而下。
可是葛氏仍然是一副淡然平和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嫉妒,一点也不心急。
没过多久,姜氏便产下一个皇子,只是她身体虚弱,皇子被送进了太后宫中――这是她提议的,她知道太后是个折磨人的性子,这孩子送过去就算是废了。
皇帝猜出了她的意图,可是她父兄是为了救他才死的,赵家是满门忠烈,她忠烈之后,没有办法发作于她。
但也因此,她失了管辖后宫的权力,这权力跑到了葛氏手上――皇帝对外说,她身体不好,不宜过于劳累了。
从此以后,皇帝便很少来她的宫里,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走运,太医竟突然在她身上诊出了喜脉。
她又惊又喜,只期待着是一个皇子。
不出她所料,是一个圆圆胖胖的皇子,生的十分憨厚可爱。
这段时间,她放下了对姜氏、葛氏的嫉妒,反而是专心致志的照顾起这个孩子。
三月之后,孩子夭折了。
管事的嬷嬷忘记关窗,她那金尊玉贵的嫡皇子活活被风吹死。
嬷嬷被打死,她看着面前震怒的男人,心中仿佛刀割一般。
赵家不能有皇子。她儿子的命,是他的父亲亲手拿的。
这宫墙太高了,高的她早已经忘记了年轻时肆意洒脱的模样,反而是被这些权力党争绊住了手脚。
她恨葛氏,姜氏,以及皇帝。
更恨她自己。
她原本以为,姜氏生下皇子,葛氏会心急如焚,必会有所行动。可她仍是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仿佛不怨也不妒,真真是虚伪极了。
这世上便没有眼睁睁看着枕边人心中有其他女子的,她葛氏凭什么例外?
她虽然妒恨,却并没有对葛氏下手。她身为皇后,可是却没有皇子,这些争斗自然不必由她来挑起。
葛姜二人,应当是水火不容的。
纵使她们两个无意挑起争端,可是作为朝中两个孩子的生母,两人便做不成朋友。
那姜氏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她分明有着皇帝的宠爱,却毫不作为,让葛氏在后宫和前朝顺风顺水,晟王名声愈加响亮,满朝上下都已经默认了他就是将来的太子。
宇文彰那孩子她见过,虽然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可是眼底有藏不住的野心。
她暗中想帮于宇文彰,废了颇多心机,终于将宇文晟赶出了盛京城。
宇文彰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葛氏一病不起,终于不再像从前那般温和。
她想看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可是她没有。她瘦了足足两圈,眼底只有浓浓的失望,却并没有怨恨。
她说:“这是他该遭的劫难,可是葛家并不欠你的。”
你这辈子的苦难不是因为葛家,更不是因为姜氏,若是一定要加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只能是皇帝。
可是赵皇后不敢。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荣辱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恨她。
宇文彰成为了太子之后,盛京城的风气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不得不承认,晟王是个贤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应该也会成为一个贤君。
赵皇后眼睁睁看着宇文彰结党营私,国将不国。
这一切或许还有了她一份功劳。
她陡然想到,如今这份江山,正是她父兄拼死打下的。
却毁在了她的手里。
再然后,她的小四死在了那些人的手里。
这些都是对他的报应啊。如果她当年没帮宇文彰,如果当年……
她没被那嫉妒心脏了头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