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问过她班主任，自杀前，何瑶有来找过班主任，可是没说几句就不敢说下去，她不敢说谁欺负了她，她班主任能怎么帮？自然报告也到不了我这边。”
这话将大半责任都推到已故的何瑶身上。
秋穗眼神暗了一瞬，白淙游放在桌下的一只手伸过去牵住了她，又缓缓松开。
白淙游一边拿出来一份口供资料，一边说道：“没错，很有可能如吴主任说的那样，何瑶不敢说出自己经历了什么，但吴主任，我对这个时间点有些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疑。”
他指着口供资料的时间，“这是何瑶班主任陈老师的口供，陈老师说了何瑶来找她后，你也前脚接后脚地来到办公室找她的班主任说话，你那时候有遇到从办公室出来的何瑶吗？”
吴主任盯着口供资料，慢慢开口解释：“没有，我上去找陈老师时，没碰见何瑶。”
秋穗一直看着他，白淙游听到这句答复，笑了笑，看似完成询问这个问题的任务就算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以为会和何瑶碰上了。”
就在这时，白淙游话题一转，换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叶校长，我对你们的教师团队挺好奇的，这教导高一英语的徐岩志徐老师，当时是谁面试他的？”
叶校长愣了愣，他坦白道：“当然是我亲自把关的，对哦，吴主任当时也在。”
吴主任微微颔首，承认了这件事，但背部轻微地绷直了起来。
这个细节秋穗留意到了，她放在桌下的手，伸过去敲了敲白淙游的腿侧两下。
白淙游了然。
这时候，叶校长反问：“徐老师是怎么了吗？我见你们昨天很急地叫我发资料给你们……”
他表情略紧张疑惑。
徐岩志是昨天才被带到市局里问话，为什么会被带到警局的原因还没通知到学校这边，白淙游先过来西城三中，一方面是存了调查徐岩志入职经历，以及告知叶校长徐岩志有案底这件事的心思。
白淙游看着眼前两人，缓缓说出徐岩志曾经在东江大学读书时，做出在酒吧下药害人的事情。
叶校长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这样的老师招进来可是会害人的。
他半是愤怒半是惊讶地扭头看着沉默下来的吴主任，质问：“吴主任，教师招聘的资料审核一直都是你干的，你难道不知道徐老师进来学校前的事情吗？！”
吴主任背绷得更直了，但脸上还是面不改色。
他终于明白今天警察为什么会叫他过来配合调查了。
“校长，这交上来的档案资料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也不像警察们能查到徐老师以前干了什么，况且，徐老师当年笔试和面试成绩都不错，你也是点过头，我才会让行政处的拟定招聘合同。”
“你要是这样质疑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不过这么算来，我们学校同样受徐老师骗了不是吗？”
吴主任看向白淙游，语气听起来诚恳：“所以，白警官，你们一定要好好调查徐老师，说不定这何瑶的死和他相关。”
他又一次，将责任推了出去。
因为认定这两人是来查徐岩志，他毫不犹豫将何瑶的死推给了徐岩志，这样一来就能转移警方对另外一些事的注意。
秋穗旁观到这里，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她第一次开口。
“吴主任，我们什么时候说过何瑶的死和徐岩志有关了？”
吴主任身体一僵。
“你这推理分析是从哪里来的？”
秋穗开始引导对方往坑里跳。
习惯找借口的人，也是最容易圆不住谎的人。
吴主任快速地干笑了声，掩饰自己的突兀，但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实在不适合做出笑这个表情，看起来实在怪异得很。
“你们刚不是说了嘛，徐岩志读书时出过事的啊，他干过卖药下药的勾当，何瑶也是因为被下药了才会被同学欺辱，拍下不雅视频，这药怎么提供到那几个学生，不已经明晃晃他指向了徐老师了吗？”
吴主任这话说出来，整个屋子都静了静。
叶校长眉头狠狠皱起，他惊疑地看着自己的下属，问：“吴主任，你怎么知道何瑶被下过药的？”
吴主任彻底僵住。
“对啊，吴主任，你怎么知道何瑶被人下过药？”白淙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之前的调查警方一直找的是叶校长和班主任陈老师，就算是在何瑶自杀，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时期，叶校长对外宣称都是何瑶承受不住升学压力才自杀的。”
“下过药，拍过视频这件事也只有接受过审问的叶老师、陈老师以及犯罪的几名学生知道，警方更不可能拿这件事到处嚷嚷。”
“而且在药物来源尚未查明之前，警方一直要求被审问者保密，犯事的学生又一直没回学校，学校里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白淙游看着眼前脸色渐渐发白的男人，眼神凛冽，再一次问出原先的问题。
“所以，吴主任，你能告诉我，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吗？”
第87章 5・01东江市区伤人案（11）
◎逼问◎
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完美的男人慢慢破功了, 推卸责任的理由最终反而将他的自作聪明戳破。
吴主任没有立即说话，冷汗开从额角渗出，他大脑疯狂运转, 想要找出合适的理由反驳过去。
就在这时，作为最先作套引诱对方跳下坑的秋穗, 目光锐利地盯着对面出现慌色的男人。
她早已从刚才的观察, 摸清了对方的性格――这是一个道貌岸然，习惯将责任推卸到第三者，给自己找理由的人。
这样的人, 最怕的是自己伪善的一面在人前被撕破；最怕的是自己无理由可供自己推卸。
一瞬间，秋穗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会知情, 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徐岩志有在偷偷把药给那些学生，因为你在何瑶找班主任时看到她，因为何瑶说不定也看到了你，她才更加害怕，不敢告诉其他人……”
“班主任陈老师的供词, 警方会再找她核对一遍，学校里也有监控能查出何瑶究竟有没有碰上你……”
“警方可以查出你的解释是真还是假。”
秋穗语速快且清晰地说着，丝毫不给吴主任又一次编造理由, 推卸责任的插话机会。
她明白越是在这种时候, 越要堵住所有能让对方使用的理由, 甚至要让他无暇顾忌思考，最后失去方寸。
“吴主任，是你说学生大部分都怕你, 那么何瑶为什么不会找你报告这件事呢？还是说, 她也害怕你, 是因为知晓你和徐岩志的关系……”
秋穗放肆地说出猜想。
但其实这句话是她拿来诈话的, 她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这句话的真实。
然而，假话放在这个时候，落在吴主任的耳里，也变成了如雷般的震响。
他额角的汗越流越多，嘴唇开始发白。
叶校长诧异的目光越来越重，他忍不住后移，边问：“吴主任，真的是这样吗？”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火-药桶的火引，“轰”一下炸掉吴主任的理智。
他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恼羞成怒的笑。
“我没有！我怎么会认识徐岩志，他能进来不是我处理的！我没有！”
可任由他用再肯定的语气否认自己干的事，落在旁人眼里，都是加深肯定。
叶校长害怕地起了身，大步跨到白淙游身后，紧张地看着笑了比板脸更可怕的吴主任。
秋穗冷冷地看着对面失去方寸的吴主任，不怕对面的火烧得更旺。
她又一次提出最初的问题。
“但吴主任，为什么你还是没告诉我们，你是怎么会知道何瑶的死和徐岩志有关啊。”
吴主任像突然被大水熄了火，怔愣在原地。
他完全跟着对方可以诱导的问题去走，那么用力地否认自己认识徐岩志，反而暴露出自己的异样……
“我没有……”他嘴皮子抖着，慢慢吐出这句话。
他脑子全乱，想不出理由了。
秋穗微微勾起嘴角，像是最后挥下大刀的刽子手，毫不犹豫地对准麻木的人砍落下去。
“吴主任，何瑶的死和徐岩志有关这件事，看来你还是参与者。”
“参与者自然知道徐岩志的来历，你刚才说的一切全都站不住脚。”
听到这句话的白淙游心里一松，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说道：“既然吴主任在这里不愿意说，那就跟我们回到警局里好好说个清楚吧。”
他拿出手铐，准备走过去将对方拷住。
吴主任的视线移向冰冷的手铐，又像是找不到视野中心，眼神涣散了一般。
白淙游走得算是慢了，秋穗默契地知道他此刻的心思，她看着怔愣的吴主任，在这时候又开口说话。
“吴主任你这时候应该坦白从宽才对啊，看着一个当老师的被拷上，我看了都觉得……”
她没往下说下去。
可叶校长和吴主任都知道对方想说“丢脸”两字。
吴主任目光慢慢移向说话的女孩，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她口中的建议就像从远方被绳子拉扯了过来。
“可你要是选择和警方合作，说出你怎么认识徐岩志，又怎么将他弄进来学校，警方会保护你的，这手铐也不需要拷上，因为你后面只是去警局帮助警方侦查案子。”
“吴主任，你那么用力地否认，我也相信你知情，但没做那么腌H的事，是不是？”
秋穗朝他笑了笑，就像他平日里遇见的那些学生，会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秋穗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吴主任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动，正慢慢说着自己未经思考的话，他意识逐渐回归，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仿佛重新找回底气。
“对，不是我……”
白淙游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他对边上的叶校长说：“叶校长，我要在这里给吴主任再做个简单的问话，你跟我同事去旁边的屋子等一会儿。”
叶校长愣了一下后连忙应道：“哦哦，好。”
白淙游将手铐放在手边，拿出手机打开录影功能后，执笔准备记录，
吴主任趁此机会，擦开额头留下来的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干净一些。
白淙游看见他的动作，没有喝止，而是等他擦完汗再说道：“好了，现在办公室里没人，吴主任你知道多少东西，都可以放心说出来。”
吴主任嘴角动了动，又看了眼白淙游边上的手铐。
他收回目光，缓缓地回答：“徐岩志能进来是有人给了我一些好处，我才放他进学校的，但我是真不知道他之前有案底这件事，收钱办事，我也不会多留一手专门查他的过往。”
“而且很多人都这样进学校，人情社会，托点关系就能解决的事很多人都不介意，身处这样的环境，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的人去做……”
白淙游原本正“唰唰”将这个信息记下，但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笔尖顿住。
他抬头直直地看着吴主任，目光清亮得直视人心。
“但这里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并不是个人的生意场。”
“千万不能拿环境同化的理由当借口，你愿做流动的清水，那再黑的墨水也融不进来你的区域。”
吴主任喉咙发干，他嗫嚅了数下，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眼神却稍显狼狈。
他道：“也许是吧……”
“你收了什么好处？”白淙游重新动笔，继续问下去。
吴主任喉咙动了动，老实答复：“我买不起房，我要为我孩子准备楼房才行，他当时要结婚了，女方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住在老屋子。”
“对方给的东西很多，有一套房，还有些钱够我多买一辆不错的车子。”
说到这里，吴主任原本咧起的笑容又加深了些，像是很开心自己还能从这份介绍工作里赚多了钱。
但下一秒，这可怜的笑容又收起。
“所以看到徐老师和那几个学生走得近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垂首看着自己这双执过粉笔的手，手指不知何时起，已然微抖抽搐。
“直到何瑶出事，那几个学生被你们叫去警局协助调查，我大概猜到是和徐老师有关。”
“你同事刚才说对了一部分，”吴主任现在理智回归，反应过来刚才的警察是在诈话，“我当时是遇到想告知班主任一切的何瑶，甚至听到她找陈老师说的话，但她没敢说出来，出来后看见我也不敢说。”
“但她不是因为知道我对徐老师的帮助，而是她真的不敢对我们说自己遭遇了的事情，何瑶应该想一个人继续熬过去……”
“看到她脸上伤痕的我，有去了解威胁她的人是哪些人，我认出是和徐老师走得近的学生，目光不知不觉放到他身上，然而，那时候他找到我，敲打我不要继续查下去……”
“白警官，我是真的有想过帮何瑶。”
吴主任嘴角动了动，颓丧的神情慢慢爬到他脸上。
白淙游平静地回复：“但你最后还是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背后，推了一把。”
吴主任沉默无言，从最初手指颤抖再到身体颤栗，这一切发生在不长不短的会话中。
白淙游无声地叹息。
“我能看得出来，你有心想补救这件事，所以你现在更应该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警方，这样才是对何瑶和何光这对父女最大的告慰。”
白淙游目光从吴主任颓丧的脸，移到眼底下锋利的笔尖。
“你能为你儿子做出那样的事，何光同样也会为自己惨死的女儿做出另一种疯狂。”
“差一点，就有更多的人在5月1日那天出事，差一点……就有更多同样是别人父亲的孩子死了。”
白淙游说的声音不轻不重，却重重地敲在吴主任身上。
“吴主任，那个给你钱和房子的人，让你把徐岩志弄进西城三中的人究竟是谁？是否还有牵线搭桥的人……”
“这些你都可以告知我。”
他终于问出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白淙游铺垫了许多，是看出吴主任尚有一丝良知，希望他不要因为恐惧说出一些人的名字，而放弃回答。
吴主任仓皇地抬眼与白淙游对视，嘴唇动了动，吞吞吐吐地将那两个名字说了出来。
……
一刻钟后，白淙游打开了门，吴主任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出来，手上没东西，白淙游说过不用手铐拷住他，就会履行约定。
秋穗闻声从隔壁的屋子出来。
她看了眼看起来精气神像被抽掉的吴主任，朝白淙游问了句：“都问出来了？”
白淙游微微点头，他说：“我们再在这里等一下，队里正来人准备带吴主任进行一次正规的审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