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放假回来, 还会和以前的同学跑过来这边玩。”
他随手拿起路边的长树枝, “咻咻”往前挥,“就是白警官、秋穗姐你们要小心有蛇虫,附近也有流浪汉这些在学校里睡觉,还会有针管这些东西……”
李乔的话说出了位于城市边缘的小乡镇,隐藏的一些黑暗。
李乔身手利落地翻过墙,从里边给他们开门。
秋穗他们很快走进了学校。
南乡小学不算很大,一共才2幢6层楼高的教学楼对立矗着,教学楼之间有一个篮球场,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个亭子隔开,亭子的另一边是个小运动场。
李乔走去的是右边的教学楼,他边走边说:“我猜你们都是想问堂哥的事,那这幢教学楼可能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堂哥大我十岁,他在南乡小学读书时,就只有这一幢楼,隔壁那幢是我进来读书时才建起的。”
“时间过了那么久远,老资料估计还在办公室里头。”
李乔蹬上楼梯,一路往上走到4楼,4楼有当时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行政主任三人的办公室。
三人很快到达4楼,位于楼梯转角处的办公室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屋内大都是混乱。
空气中充满浸了水汽的泥尘味,就像纸张放了十多年,被时间和空气泡出的潮湿。
发霉的墙上有路过的人用黑笔或者红笔涂画的惊世骇俗的文字,地上的角落也有些丢弃的生活垃圾,还有刚才李乔提到的废弃针管。
办公室内物品被搬走得差不多,就算原来没有,后面来的流浪汉也搬出去换钱。
只剩下一个腐朽得缺了一口的书柜,还有撒了几处的废纸堆。
估计是太破了,别人才没拿走。
秋穗和白淙游看见现场这个样子,心里不是很抱希望。
站在最前方的李乔手掌挥了挥,努力将味道扇走。
“白警官,你们到处翻翻吧,看资料还在不在。”
白淙游和秋穗对视一眼,就算不抱希望,也得找找看,便开始在屋内搜寻起来,李乔也来帮忙。
“我哥是05届的毕业生,这里应该有历届毕业生的照片。”李乔补充一句。
三人一顿翻找,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灰尘,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旋转着,尘埃之下是一份份被翻出来的资料。
约莫找寻了一刻钟,秋穗的声音率先响起:“是这些吗?”
她那只沾了好些黑色泥迹的手掌正捧着一叠散乱的照片。
彩照很多褪了色,但依然能看清左上角印出来的年份。
一张张印着不同年份的照片,被秋穗重新按着时间顺序排列,从1998年开始一直到最后学校倒闭的2013年,还有几张缺失了。
其他两人听闻声音,立即来到秋穗边上,见她抽出2005年的学生毕业照片。
照片上一共有4排小朋友,年幼的李徽就在第3排中间站着,看起来表情鬼马,和现在痴呆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秋穗翻来照片的背面,每个人的名字相应地写在对应的站位上,她很快在刚才认出的小男孩后边找到 “李徽”的名字。
她和白淙游快速地扫过这些名字,专门寻找姓顾的学生。
但很可惜他们班上没有一个人姓顾。
秋穗再次翻正照片,端详上面每一个人,秋穗对他们都很陌生。
李乔比李徽小10岁,李徽小学毕业时,他才2岁,根本不知道和李徽玩得比较好的人有哪些。
白淙游似乎知道秋穗这时想问什么,他主动说道:“李乔,你姐姐在你哥毕业时,也在这里读书?”
“嗯,对啊,我们三姐弟都在这里读书,她那时候应该2年级吧。”
秋穗听了心道太小了,李乔姐姐不一定记住事。
“我待会儿再问问李乔姐姐这事。”白淙游在边上对秋穗说道。
“嗯,我们也将这些照片拿回去,看张婶子认不认得。”
三人再在屋子里认真搜寻一次,见没有新发现,就离开办公室。
抵达篮球场时,秋穗回首看着教学楼,说道:“李乔,你堂哥之前游荡时,有时候会过来这边吗?”
“好像没有,不过我也不清楚,堂哥到处乱逛的,去的地方都不稳定。”
李乔说着说着声音低下来,“不过,堂哥变成这样也不算坏事,起码不会伤到人家。”
秋穗和白淙游的目光同时放在他身上。
“如果我哥是那种变傻了会伤害别人的人,那样会很可怕的,我们身为亲戚,会无地自容。”
“我也不是嫌弃他傻啦,只是万一……他做出伤害人的事,罪就要由我们正常人承担……”
李乔苦涩地笑了起来,拿着树枝又随手挥了挥。
“幸好他不是,只要他不是,我们才可以养他啊。”
李乔的话让秋穗听了心里有种奇怪的触动。
过了许久,等他们都离开学校准备回去车上时,她轻声说了一句,恰好被并肩而行的白淙游听到。
“人是一种社会性产物,只有表现正常才会有人喜爱接近……”
“无论是傻子还是疯子,只要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就能和别人接触。”
秋穗忽然停了下来,她侧首望向安静聆听她说话的白淙游,说道:“白淙游,你能分得清伪装起来的疯子吗?”
白淙游不知道答案。
秋穗也没再执着这个突然冒出的问题。
……
就在秋穗和白淙游调查着李徽的过往时,李汉钟在警局里又通宵了大半晚,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他揉了揉眼睛,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杯暖胃的普洱,茶还冒着几丝热气。
李汉钟怔愣了一下。
他的神智还沉浸在梦中和老白在大排档吃夜宵,喝啤酒的画面中,李汉钟还清晰地记得梦的最后,他接到女儿的电话中途离开了,走着走着,他想起要往回看,只见老白独自一人坐在小桌子边安静地吃着花生米。
周围人也不多,进进出出,就只有老白始终留在那里吃着。
那一幕,莫名让人看了觉得落寞。
梦里的李汉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喊一声对方,他也果真喊了出来。
“老白,咱们记得明天见啊。”
白国力愣愣地抬起头,他朝李汉钟温和地笑了起来,还挥手让他赶紧回家。
“知道啦。”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梦就醒了。
李汉钟看着边上的茶,久久不能回神。
知道他胃不好,早上泡一杯普洱的只有老白,小游,还有以前跟着老白的徒弟安峰。
小游不在市局,这杯茶是安峰泡的。
正想着安峰,对方就推开队长办公室门,像以前那么对他没礼貌。
直到安峰整个人出现在面前,李汉钟还是有些恍惚。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人,因为以前他总觉得对方爱在白国力面前表现,找到一样东西,就告诉老白一声,得了一句夸奖就干劲充满继续干活,周而复始地一找到新线索就恨不得赶紧告诉老白。
就像在老白面前展现自己天赋有多高。
李汉钟以前觉得安峰这人心眼多,做事急功近利且好高骛远,尤其是对方接近蒋贵才并且职位越升越高,他更觉得对方是喜爱拉帮结派的人。
但李汉钟发现自己想狭隘了,也许对方没那么糟。
“师叔。”安峰叫了一声。
李汉钟回过神,他点了点头,只问了句:“蒋贵才怎么说?”
安峰就势坐下来,他道:“我将这些年了解到的他接受贿赂的证据都上交了,在这个合适的时机……”
“你怎么知道现在是合适的时机?”
“这次专案组真正负责的人是我,你和刘寒将录像关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在干嘛,蒋贵才为什么身为负责人,他获得消息的时间能如你们希望那样延迟,是因为我在插手这件事。”
李汉钟心道一句果然。
“你从一开始就是存了心思接近他?”
安峰目光移向他为李汉钟泡的茶。
“是。”
“14年,师父莫名其妙说酒吧街那里会有凶杀案发生,但等警力部署好,最后只是男大学生下药,师父被骂,你也受牵连,换成了蒋贵才后续负责案子,这事你我都知道。”
“没过多久,那人得了工作调动学习的机会,师父落选了,这件事我也看在眼里。”
“你曾经指着我骂,骂得我没错,我的确热衷于蝇营狗苟的事。”安峰似乎不生气以前被李汉钟骂,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我嗅到蒋贵才高升这事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他负责12・24案时,偶尔几次匆忙离开办公区的外勤总让我在意。”
“他好像很乐意看见我师父陷在痛苦的困境中,甚至在15年的9・23火车杀人未遂案中,接近我并且向我抛出橄榄枝。”
安峰轻笑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
“我接受了。”
“因为各方面因素。”他坦白地讲出自己曾经的欲-望。
第97章 2・11小石村抛尸案(5)
◎李汉钟和安峰的和解◎
安峰盯着那杯放凉的茶, 说了下去:“师父教会我许多东西,我敬重他,也想证明给他和你看, 我是能帮到他的。”
“但蒋贵才这人做事一向隐蔽,或者说是在背后帮他的人出手不多, 有时候他们甚至无需交流, 幕后顺水推舟的人就能知晓蒋贵才想要什么,然后无声地给予他什么样的回报。”
“所以收集蒋贵才的证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是费了那么多年, 不停伪装接近才收集到一些资料。”
“9・23案……你还记得今年查3・26案时,为了方便调查, 我们重查起9・23案,经过一番努力,并且在你的提醒下,我们及时抓住了潜逃犯陈陈和陈金水。”
“案子的最后,还有一个极小的疑点没解决――”
“一向在中部和西北这两个地区活跃的人口贩卖团伙的头子, 是因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江春这座城市。”
“陈金水因租房暴露了痕迹,我们事后问过出租屋子的房东,陈金水租借房子的时间足足有半年之长, 他们租那么久, 是想留在江春干嘛?”
李汉钟凝神听着, 因为上一条时间线白国力也提出过这个问题。
但当时他留在陈州处理案子的收尾工作,老白回去东江被事情耽搁,等李汉钟去到江春提交资料报告时, 陈陈和陈金水已经被审完关在看守所, 当他单独会见他们, 他们不愿说出。
而且这一条时间线上, 他同样是没能从陈陈他们口中问出原因。
“你问出来了?”李汉钟眼里闪过惊讶。
可安峰只是摇头,“没有,只是查出来了见谁。”
他从带来的文件袋里取出3张照片,都是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无意间拍到的,可想而知安峰排查了好些车子,才找到能录下与陈陈他们见面的神秘人的车辆。
“只有这几张清晰一些。”安峰又拿起一张某人正经的蓝底入职照片,放在边上敲了敲,“方迟南,曾经在市一中高中部任职心理老师,这么一对比,两者的眉眼是不是很相似?”
李汉钟脸色越发凝重,他自然看出这两人是同一人。
刑警们认人可是极少出差错。
可这样一来,情况就变成方迟南和陈陈他们是认识的。
但本不应该认识、有关系的两方,怎么会认识起来?
安峰看到李汉钟的神情,知道对方是想到这件事最大的疑点了。
“方迟南,他巧合地出现在3・26案中,总是让我很在意,我时不时思考他究竟是9・23案前就接触到陈陈,还是在9・23案后才接触那两人……”
“我心里没有答案,可当我想用内部系统寻找他时,却找不到他的踪迹,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很有可能他当时是搭乘别人的车辆离开江春。”
“那时候,我只能查询他过往的轨迹,我查到了12年他回国后曾经去过地凤市,不知去干什么事;这方迟南也在徐岩志放出来之前,短暂地和蒋贵才接触过。”
“他当时应该是让蒋贵才为徐岩志的后路铺好,也在为下起案子准备最初的设局。”
李汉钟听着这些或多或少自己经历过的案子,听得胃部隐隐作痛。
他目光忍不住也看向手侧的普洱茶。
“师叔,你喝吧。”安峰似乎感受到他的忍耐与不适。
李汉钟犹豫了一下,尔后在安静中慢慢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他和安峰终究是和解了。
安峰目视着他,低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眼里,我还是背叛师父多年,我承认自己有野心,因着这份野心,我有愧于他,现在我能做的是把师父的案子连同我刚才提到的相关案子收集起来,汇报给部里。”
“这些案子起码有一个牵线人方迟南出现,这串连起来的案子甚至让我们隐隐窥见,一个隐形犯罪团伙潜伏人群许久。”
“他们有保护伞,有随意移动或抹杀的棋子,有毫无底线的犯罪者……”
“这个团伙必须迅速揪出来解决,我们需要部里更多的支持。”
李汉钟不可置否。
“5・01案我是负责人,现在徐岩志已经提交充足的证据,蒋贵才有纪委的人查着,张志飞也被组里的同事带回来,他的审问工作将由我接手,但他与幕后者更深的牵扯需要由你们来查了。”
安峰不是说“你”,而是“你们”,大概是知道还有哪些人在帮着李汉钟。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秋穗的存在。
安峰说到这里,终于呼出一口气,他站起来,一边将这些年收集到的资料放下。
这时,李汉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安峰,你接近蒋贵才多年,对于背后帮助他的人,就半点线索都没找到吗?”
安峰放资料的动作一顿,他道:“有。”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被胶布粘起来的纸条,将纸条放在资料袋上。
只见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蒋贵才有一次拨打过这个电话,这个号码信号最终出现在首都东郊龙景华苑,我曾派人去那边踩过点,但怕泄露自己,我没让我的线人再往里走。”
“龙景华苑……”李汉钟太阳穴狠狠一跳,“我没记错的话,那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
“嗯,大部分还是政要人物,这里头牵涉很深,所以我才不敢轻举妄动。”
安峰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领,他意味不明地留下最后一句。
“刘寒,我调查过他的身份,他爷爷也住在那边。”
“该用起来了。”
……
安峰离开之后,李汉钟坐在原位许久,他握着杯子,慢慢将被杯中放凉的茶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