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筠的意识在梦境与回忆中交错,有些嗓音不由自主便溢出来,裴钺才知她有一把好嗓子。
辰时初刻,天色已大亮,宫人在外面轻叩窗扉提醒帝后起床,裴钺自少时为监国太子至而今,早起从未被人唤过,他自律到令人发指,怎知娶了娇妻竟也君王不早朝。
待二人收拾停当用了早膳出来,已是巳时初刻。
舒筠一张俏脸红彤彤的,压根不敢看他。她的叫声跟魔音似的在她耳边盘旋,比起昨晚,今晨的感受确实要好太多太多,裴钺提点她,这是放轻松的结果。舒筠姑且信了他。
裴钺带着舒筠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太上皇也早早赶到慈宁宫,接受儿子儿媳敬礼,太皇太后见过舒筠一回,对她印象还不错,如今成了自己的孙儿媳,自然更亲近,太上皇起先不同意舒筠为后,可他不同意不管用,裴钺照娶无误,人都进了门,太上皇也无话可说,对于舒筠这个人,他还是很喜欢的,漂亮又甜美,太上皇不可能不疼她,可老人家一想起下午宗室见礼,额角犯抽。
一个裴彦生不说,还有个裴江成。
就连淮阳王面子都挂不住,原先是自己儿媳的人如今成了弟妹,光想一想那场面....太上皇阖了阖眼脸色发青。
舒筠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只是依然腼腼腆腆,乌眸如雪魄顾盼流波,太皇太后光看着那张俏红的小脸就觉得喜庆,老人家忽然瞥一眼太上皇与裴钺的方向,悄悄拉了拉舒筠,示意她靠近,舒筠不知她要做什么,笨拙地将耳郭凑过去。
太皇太后悄声问,
“昨晚圆房可还顺利?”
孙儿年纪不轻了,第一次圆房,太皇太后有些担心。
舒筠眨了眨眼,“怎样算不顺利?”
“疼不疼?”
舒筠心下犯嘀咕,疼就是不顺利,不疼就是顺利?
总不能叫裴钺在这事上让老人家费心。
她果断摇头,轻声回,“不疼的。”连着眼神也很笃定甚至带着安抚。
太皇太后懵了,
不疼?莫非没进去?
女子破身没有不疼的,再如何总归是有些难受,而舒筠这么昏懵的模样,不太像经了人事,太皇太后心里焦灼极了,方才她刻意凑近瞧过舒筠,那张脸水润泛红,连胭脂都未涂,是天然的貌美,还当事成了,这一问,老人家心给悬了起来。
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太皇太后捏了捏圈椅的扶手。
舒筠再笨也看出太皇太后眼底的惊愕,她慌了,“皇祖母...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昨晚起先是疼了些,可后来实在舒服,今晨就更快活了,只是很快活这样的话在老人家跟前讲,过于不知廉耻了,舒筠支支吾吾急得要哭。
太皇太后见舒筠眼底蓄了水光,连忙镇定下来,“没有,哀家只是随便问一句,无碍的。”
舒筠听了这话并没有好受,明显是在安抚她,只是她有些惧怕太皇太后,不敢多问,局促地垂下了眸。
裴钺与太上皇议了几句朝政,朝舒筠瞥一眼,就看到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很难过。
他起身走了过去,来到太皇太后跟前锦杌坐下,顺带自然而然牵起了舒筠的手,
“皇祖母,筠儿年纪小,天真烂漫,不太懂的哄人,不过她是个实诚的姑娘,您多担待。”
这话一出,太皇太后差点心梗。
舒筠实诚,就意味着她说了真话。
事实上这么多年裴钺不近女色,连个暖床的宫女都没有,太皇太后便有些担忧,只是裴钺文成武就,英武睿智,太皇太后不能随意去破他的面子,故而不敢问。
立后这桩事,他更是在昭告所有人,他的私事和家务事,谁也不能染指。
前段时日立后风波不断,如山的折子压去御书房,也不见他变了个脸或处置什么人,但他事成了,无论是雷厉风行抑或是润物无声,无一例外,他都达到了自己目的。
这样一个出色的帝王,若在那事上被人怀疑,太皇太后不敢想。
“没有,她很好。”太皇太后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裴钺也没太当回事。
午膳就在慈宁宫用的,将喝了茶,刘奎派人递来消息,说是边关来了几张急递,裴钺便先行离开,临走时问舒筠,“下午敬茶礼我不能陪你,你一个人可以吗?”
舒筠是长辈又是皇后,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舒筠心里还记挂着太皇太后的事,早就将裴江成等人给忘了个干净,“当然可以,您去忙吧,您总不能日日陪着我吧。”她俏皮地笑了笑,甚至还依赖地按了按他掌心。
裴钺受用极了,抬手刮了刮她鼻梁,便放手离开。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瞧着二人在门口腻歪,相互看了一眼。
太皇太后忧心裴钺圆房,太上皇忧心待会敬茶,母子俩脸色都不好看。
舒筠折回来,两位老人家不约而同浮现笑容,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舒筠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无知无畏,看到裴钺坚定沉稳的眼神,她便觉得这个世上只要有他,其他的都没什么大不了。
又高高兴兴回来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舒筠不会凑趣聊天,她就打络子给老人家看,她纤手极为灵巧,红色的绸绳很快在她手里变成了一个如意结,太皇太后看着舒筠,心生佩服甚至是羡慕。
人活成她这样也是一种福气。
她不懂得烦恼,也不会自寻烦恼。
太上皇等舒筠打完一个络子便问她,
“等会儿几位王爷携家眷入宫给你请安,你可备好赏赐了?”
换做以前这种事他绝不会开口,实在是舒筠过于没心没肺,太上皇担心她准备不周全。
舒筠果然睁开圆啾啾的眼珠儿,“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什么,连忙朝随同而来的老嬷嬷看了一眼,“备了备了。”
太上皇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上心,差点变脸。
那一贯伺候裴钺的老嬷嬷立即跪下来接话,
“启禀太上皇,陛下和娘娘已吩咐奴婢备好敬茶礼。”
太上皇冷笑道,“是你家陛下让备的吧?”
这本该是女方操心的事,显然裴钺替舒筠代劳了。
舒筠羞愧地垂下眸,别说是敬茶礼,就是嫁妆大部分都是裴钺操持的,太上皇朝嬷嬷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晓。
舒筠确定自己今日惹了两位老人家不高兴,络子也不打了,就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不敢吱声,像个犯错的孩子。
太皇太后反而被她这副模样给逗笑了,笑起来一时没止住,
“你呀,就当养了个女儿吧。”这话是跟太上皇说的。
太上皇往舒筠觑了一眼,娇滴滴的,水灵灵的,眼尾仿佛沾了露珠,活脱脱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指望舒筠当一个合格的皇后是做梦,罢了,人家皇帝要宠着惯着,他能奈何。
“总归有人操心,我便当个睁眼瞎。”
将屁股一挪,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太皇太后笑道,“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太上皇被这话给说服,又挪了回来。
这回就是舒筠都给逗笑了。
不多时,六位王爷的家眷在东华门碰了个正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色都一言难尽。
唯独淮阳王沉着脸默不作声走在最前,大家一向以他为首,OO@@全部跟上。
临川王妃平日与淮阳王妃走得不算近,甚至偶尔相互攀比起过龃龉,今日却她却摸到淮阳王妃身旁,妯娌二人相视一眼,有苦难言。
“长嫂,您行事一向有章法,您瞧往后这事该怎么办?”
淮阳王妃闻言叹了一口气。
从立后到今日也有两月有余,淮阳王妃始终难以想象当初被她嫌弃退亲的女子,一跃成了当今皇后,还是她的妯娌,这么邪门的事怎么被她撞上了。
心里归呕血,面上还是维持住端庄,
“人家是皇后,是君,咱们是臣,君臣有别,能有什么不好办的。”
言下之意恪守臣子本分,别把舒筠当妯娌处。
临川王妃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她就是心里不得劲,“你说她和陛下何时相识的?”
这话一落,淮阳王妃深深看她一眼,“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她朝不远处眼神发木的裴彦生努了努嘴。
临川王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么说当初儿子那道卦象十分蹊跷!
皇帝这是夺妻啊!
临川王妃顿时跟在油锅里煎似的,一会儿觉得自己占理,颇有些趾高气昂,一会儿想起裴钺的身份,又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又憋又闷,苦不堪言。
淮阳王妃看她那副不得劲的模样,心里莫名舒坦了些。
好歹舒筠是他们淮阳王府不要的,但临川王府就不一样了。
妯娌们习惯了相互拉踩寻对方的不痛快,临川王妃心里拗了一会儿后,猛地想起一桩事,
“我忽然明白成儿为何被遣去喝西北风,原来是陛下看他不顺眼哪。”
让你N瑟。
淮阳王妃登时脊背一紧,完了。
裴钺或许对裴彦生还能生出几分宽慰,对于裴江成只会毫不留手啊。
这可怎么办?
刚刚一点点庆幸得意瞬间化成无边的恐惧。
裴钺想要打压淮阳王府,简直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临川王妃见淮阳王妃成了惊弓之鸟,舒舒坦坦回了自家王爷身边。
淮阳王妃从容不住了,三两步跑向前试图去拉淮阳王的衣袖,“王爷....”听着就是哭腔。
淮阳王面色冷漠也不看她,“做甚?”
王妃忐忑道,“王爷您想想法子,咱们该怎么办哪,陛下...陛下发配成儿是有缘故的?”
淮阳王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扔了个她一个阴沉的冷笑,
“你才想到吗?王妃,立后圣旨过去了两月,你现在才知道自己处于何等境地吗?”
淮阳王妃差点哭出声,厚着脸皮上前拽紧了王爷的袖子,淮阳王碍着已入了宫没有当场甩开她,不过脸色却极其难看。
王妃苦笑道,“成儿好歹是您的世子,妾身这么多年服侍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万不能坐视我们母子到万劫不复之地,您可得帮帮我们。”
淮阳王神色疲惫叹了一声,摇头道,“本王自身难保,哪顾得上你们俩。”当即轻轻甩开她,快步上了白玉石桥,往慈宁宫方向去。
舒芝是最后一个踏进慈宁宫的。
此前她还在为成为皇家长孙媳而洋洋得意,如今却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费尽心思抢来的婚事,人家不屑,转身攀上高枝成了当今皇后。
一想到往后要跪在舒筠跟前看她脸色,舒芝心里就呕得慌,她辍在最后灰头土脸进了殿内。
无论方才在外头是何心情,进了慈宁宫,个个眉开眼笑,一团和气。
两位王妃也是人精,进来行礼时笑容满面,掩饰情绪的功夫已炉火纯青。
太上皇都有些佩服儿媳们的本事。
但他最担心的是裴彦生。
裴江成躲去陇西没回来,裴彦生却在京城,本以为今日孙儿借口生病不进宫,不成想裴彦生还是来了。他神情低落,目光发木,不过眼神并未乱瞥,举止也很妥当。
淮阳王妃心里跟下刀子似的,面上却还装出一脸热情,她老脸还得要,只能拿舒芝去讨好舒筠,便吩咐儿媳妇道,
“芝儿,快些给娘娘磕头。”
舒芝平日还算个有城府的,今日表情实在有些绷不住,扭扭捏捏跪到了舒筠跟前,
“臣妇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磕完这个头就好了,舒芝心里这样想。
可惜有人不放过她,二房一个儿媳妇生得一副玲珑八面样儿,赶在舒芝起身前也麻溜地跪了过来,嗓音清脆高昂,
“侄媳妇给七婶婶请安。”
舒芝:“.......”
称呼比自己年轻的女人婶婶,亏她叫得出口。
她忍不住偷偷剜了身边那少妇一眼。
对方这么做无非是故意挤兑她,逼着她喊舒筠一句婶婶。
在娘家她是舒筠的姐姐,到了夫家却成了晚辈。
强权在上,舒芝不得不低头,额尖叩在地上带着哭腔,
“侄媳叩见婶婶....”
舒筠其实比舒芝还不自在,只是方才太皇太后嘱咐她,无论谁请安只目不斜视笑不露齿,在皇宫里一家人关起门来把她当女儿养,打开宫门她必须摆皇后架子。
于是舒筠只淡淡瞥了个眼神,“免礼。”
二人先后退了回去,舒芝躲在后头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后面轮到三房的人请安,临川王妃也厚着脸皮让儿子儿媳给舒筠磕头。
她紧张地盯着裴彦生,生怕儿子犯浑,好在裴彦生头也未抬,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儿子本分,裴钺就不会为难三房,她比淮阳王妃还豁得出脸面,甚至还说了几句奉承话,舒筠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这场敬茶礼在不尴不尬中结束了。
太上皇如坐针毡,早早把人都打发出去。
太皇太后累了,舒筠服侍老人家睡下也打算离开。
出了慈宁宫往东顺着宫墙走了一段,在路过奉天殿的转角处,一道身影忽然从宫墙后绕了出来。
是裴彦生。
舒筠吃了一惊。
身后的嬷嬷与宫女相继往前一步,均发出警告的目光。
裴彦生熟视无睹,他静静凝望舒筠,喃喃问,
“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什么都可以接受,接受不了裴钺强迫舒筠。
舒筠一听便知他想岔了,急忙辩解,“不是的,世子,你误会了,我与陛下相识甚早,甚至早过你,我退亲当日,不小心喝醉了酒,是陛下送我回府,我那时不知陛下身份....”
后面的事解释不清楚,“你怪我吧,是我辜负你,与陛下无关。”
裴彦生泪花闪烁,艰难地发出一声涩笑,“原来如此....”
“那你爱慕陛下吗?”
“我爱的,我很爱很爱他...”
眼神骗不了人,何况舒筠并不擅长说谎。
这就足够了。
裴彦生心结解开,往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转身的那一刻,他泪水从眼眶飞出,那种求而不得的难过几乎要吞噬他的心智,他越想脚步越快,恨不得逃离这皇宫。
这一小插曲很快传到奉天殿,裴钺不可能容忍裴彦生私下见舒筠,他当即下了一道旨意,将裴彦生遣去泉州市舶司历练海务。
舒筠回到坤宁宫只觉双腿发酸打软,歪在罗汉床上怎么都起不来,腿酸便罢,毕竟保持一个姿势那么久,只是那腚也格外得疼,裴钺回宫时,舒筠睡得正酣,老嬷嬷告诉裴钺,舒筠身子不舒服,裴钺便知自己折腾她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