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幕缓缓拉开。
伸手不见五指,正场内外唯剩一盏莹莹之光落在如烈火腾烧的红裙间。
第一道舒缓嘹亮的琴音破开死寂。
少女低眉垂目,绷得笔直的赤足未有一丝松懈起舞,动作却如翩跹的蝴蝶自由,几个连续的高难度起跳却好似羽毛轻飘落地,轻盈不见踪迹。
那束明黄澄亮的光时刻追寻,红裙在轻灵的琴音里荡出的弧度优雅而温柔。
彼时的她是自由的,是快乐的,在昏暗光影里如梦似幻飘动。
琴音转急倏然悲怆,似掐住喉咙间的手,呼吸难平,那抹光骤然减暗。
从长袖里涌动的月白纱绕着她的周身,似密不透风的厚重城墙,只在交错的须臾间能瞧见少女的面庞。
最猛烈相撞的红白色。
费力的追寻、舞动,却依旧牢牢缠裹住的厚茧,能汲取着她所有的生命力为献祭,张狂缠绕。
看不到表情,想要破蛹的痛苦却淋漓尽致的跃然于前,如同凤凰浴火重生毕竟的涅槃,可在困顿迷朦的她和纱之间,似乎连最自由的风都难以跨越。
不断的挣扎,宽大的薄纱覆头蔽足,她蜷缩于地面,面部已被如潮水下落轻盈纱布吞噬,只有足尖方能动作。
绷得笔直,生生不息的。
那被纱淹没,纤细如纸片的身影,竟然还藏着倔强到令人错愕的力道挣扎。
满场都浸泡在无言的酸楚里,似乎很轻的,从台下涌上几声浅浅的抽噎。
所谓完美的现代舞,雅俗共赏,即便不去细究其中深意,不懂什么艺术舞蹈,仅只凭一人一舞也叫人不自觉陷进其中,共情、欢喜,潸然泪下。
直至最后一秒,她只是挣脱开双眼之间的纱,却仍用尽全力望那道矜贵的身影靠,趋光。
都说飞蛾扑火只为昙花一现的光怪陆离。
约莫,不过如此。
逢夏整个人几近被纱缠得呼吸不过来,吐纳之间如有针扎,耳边是急速呼喊的风声,细汗濡湿单薄的红裙。
极高难度的表演叫她全身乏力,在黑暗砸落人间之前,如雷的掌声震得她心潮澎湃。
热烈地,只为她一个人响起的满场华彩。
这操蛋的世界,也有一瞬冲破所有困苦磨难,独独向她而来的光。
世人顺流。
而她,她偏要如飞蛾扑火,死也绝不认命。
/
演完整场《矛盾》到全体演员收场结尾谢幕,已然晚上九点多。
陈彦朗声笑:“夏夏,你真的出乎我意料!你是不是什么舞台表演体质?我特地看过了,你好像只要一上台,整个舞蹈就会表演得特别特别好!人来疯啊?”
不等她反应,陈彦直接带着她一起去后台接受几家娱记的采访,甚至还带上她去跟的他的粉丝一起交谈感谢。
逢夏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谈笑风生自如,还不忘跟薅羊毛似的,来签名合照的都会送一支荔枝玫瑰。
引得她这签名队伍反倒是越来越长。
记者将镜头持续对准逢夏录制,还不忘笑着问陈彦。
“这小姑娘厉害啊,跳舞情商颜值都好,我都看到来给她递名片的星探了,您可要好好藏住啊。”
“我可藏不住这丫头。”陈彦眼角笑得多出几道鱼尾纹,甚为满意,“我看这丫头的光,怕是没有人能藏得住啊。”
虽说逢夏的技巧还是不能将《茧》这支舞发挥到极致,但《茧》要的就是十七八岁的不断面对压力、不断成长的少年气。
而如逢夏这般会犯错、不完美,却永远不被任何困难磨半分棱角的,就是他所寻求的破茧。
这样的人,怕是被踩到尘埃里都能倔强盛开出最亮眼的石边花。
察觉到陈彦老师投递过来的目光,逢夏弯了弯狐狸眼,示意打招呼。
她的粉丝福利还真是不差,基本上能答应的要求都答应了,疲惫地伸了伸懒腰,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一位穿着粉色Lolita裙的女孩。
仔细看,不太像女孩儿。
衣着露出来的部分是偏男性的骨骼和身高,眉眼间偏英气。
从一开始签名她就注意到了对方一直往这边打量,只是似乎有些不太敢上前,队伍的人都走完了,他还拿着《矛盾》的剧场海报踟蹰的模样。
逢夏拿了最后几只玫瑰走过去。
“要吗?”
约莫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过来,男生有些被吓到,半晌才接过而她手里的玫瑰花。
“谢谢……那个,你能……”
“能。”
“啊?”男生骤然抬头。
“签名合照?”逢夏笑起来,“你想要什么?”
“签、签名。”
在男生把海报递过来时,她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淤青的伤痕,视线略过,却未多说。
男生小声道:“我……我其实是你的粉丝,我关注你很久了,今天也是特地来看你的,你跳舞真的很、很美。”
逢夏回答得真诚:“谢谢,你也很美。”
她那双眼睛总是清透到摄人心魄的,只一眼便能彻底安下心来。
男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声音大了些,“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我,在学校里大家多多少少都骂我是变|态……”
“如果不一样就是变|态。”逢夏签名完,递给他,“那他们应该庆幸,你没觉得他们是变|态。”
男生愣愣接过,垂眼看到杂志上的签名,笔走龙蛇。
【拜托,当个变|态超酷的。】
【——逢夏。】
“谢谢你的喜欢。”
少女眼底融进细碎的光,灿烂又温暖的。
“回家路上小心。”
……
目送完最后一位粉丝,逢夏累得跌坐进沙发椅里,《茧》对她确实难,而只是跳五分钟,足尖脚踝痛得像美人鱼上岸。
只是这快两个月的灭顶压力总算能卸下,这点痛对她而言就只剩下了快乐。
大剧院关门时点是十一点,舞团其他成员早早完事都先去庆功宴了。
“累了?”陈彦走过来,“丫头,咱聊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的舞团?我保证,你跟着我,照样名扬四海,享誉国际,我必定能将你培养成新一代的佼佼者。”
业内皆知,让陈彦老师亲自收入门下的舞蹈演员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且各个都已成颇有名气的职业舞蹈家。
这机会和天上掉金子无异。
逢夏刚想开口:“我——”
“不用急着回答,慢慢想。”陈彦笑着,“去参加庆功宴放松放松,我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好好玩。”
逢夏起身送:“您慢走。”
她不着急回去收拾东西,心里还记着事。
之前事态紧急,没来得及问月白纱丢失的前后理由。
她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绝不会忍了这么大的亏往肚子里咽。
看向不远处还被记者和迷弟迷妹们簇拥得水泄不通的宋疏迟,她正在脑海里思索着要从哪个角度能去问。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正打算迈步往前走。
喧嚣里沉淀下的清冽轻而落地。
“一起去吧。”
“有人在等你。”
/
还未到凌晨,高楼都市的夜生活才得窥见一隅躁动。
电子音乐的节拍像敲在耳膜上那般,视线被昏暗的霓虹灯遮掩大半,酒色同音浪沸腾,尼古丁的刺激性薄雾无孔不入地引诱着每一个角落。
M2 Club向来只对非富即贵身份金贵的主提供二楼的包厢场地,一套申请流程麻烦,甚少遇见过开放的二层。
逢夏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疏迟身后,她已是游历夜场的老玩家,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浩大的阵仗。
在这般喧闹的酒色场所却像蓦然沉寂,周遭躁动的空气都如渐渐安分似的。
从上二楼的路口伊始,便围着两排人高马大分外健硕的黑衣保镖,像极门神,冷眼横眉,不怒自威。
总经理亲自下来迎接,微弯身,恭敬指引向前。
“少爷。”
连一楼的人群也纷纷仰头侧目关注而来。
逢夏悄然观察着身边人的神色。
暗色调的光影贪婪地攀进那件冷白色的矜贵衬衫,下颌线锋利如刃,未见分毫波澜。
他似乎早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仅只是略微颔首,便缓步向前。
她注意到,他每上一个台阶,严阵以待的保镖便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心跳似乎跟着一声又一声奉若神明的“少爷”鼓动。
逢夏眼神轻动,没再到处打量,不自觉将自己一向不够规矩的动作一再收敛,呼吸放轻,神色不能显山漏水。
在这样的场合才能发现。
所谓如天堑般分割得清清楚楚的云泥之别,并不是用在身侧长短的距离远近来衡量的。
“少爷,来了。”
二楼入口,沈舟渡懒懒散散地倚靠着栏杆,断眉挑起。
“人我给你扣着了,吵得要命。”
“谢了。”他应。
周围的音乐很吵,她要很聚精会神才能听到动静。
似乎是知道她会有不适,男人微微偏头过来,如亲昵的低声耳语,缓缓:
“人送你了。”
已到包厢的门口,纸醉金迷的财色酒气几乎是扑面而来,隔着一道奢靡金黄的厚重大门,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里面女孩儿惊恐的尖叫声。
——是让人毛孔也悚惧颤栗的高分贝音频。
逢夏眼瞳憧动,脚步比反应还快往后退开半步。
她错愕看向他。
恰逢Club游曳进一阵冰蓝撞冷紫更迭的暗光,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衬分外蛊惑,明明还是那般斯文而温柔的神色。
在此时,却像罗生门开放的交界,云波诡谲,无数的恶劣因子氤氲播撒。
恶鬼临世,地狱和人间一线之隔。
宋疏迟眉眼的弧度很淡,显得笑意干净而无害。
“敢不敢进去?”
作者有话说:
夏夏:让我看看是谁吓唬我:D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鲫鱼 10瓶;哎亚xuan. 7瓶;ryou、酒酿泡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喂我。”◎
在灯影交替的间隙, 四周如被裹缠起来的那般狭小丨逼仄,银河下泻的干冰冷雾弥散, 却依旧没能遮住那双深邃黑沉的眉眼。
含着笑, 斯文而绅士的。
像只不过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的模样。
罗生门开不开,门后究竟是不是地狱。
她竟然迫切无比的好奇这样的问题。
手触碰上那道冰凉入骨的门。
沈舟渡忽笑了声:“可以啊,没看出来胆子这么大,你就真不怕?”
逢夏动作甚至没有一丝的停顿, 径直推开。
宽大到能容纳世界杯看球时的一屋子人的空间, 邵可儿仅拱肩缩背在最角落的位置, 约莫是被不情不愿地带过来的, 长发凌乱打结做一团, 手还在不断的发抖。
苍白的脸色快融入墙体。
没伤,没什么毛病, 看起来就是被吓的。
逢夏不自觉安心,怀疑自己也是被忙碌的一天弄得有些神经敏感。
他那样温柔干净, 被奉若神明的天之骄子, 怎么会是打开地狱的罗生门。
“我可没动粗啊, 好生好色给人请进来的, 是这姐自己给自己吓的。”
沈舟渡摊了摊手,啧了声。
“你说说怕成这样, 那你没事儿招惹他做什么?几个胆够你这么玩的啊?”
真比起在沙发里看好戏的那位大少爷,他这手段不知温柔了多少倍。
“我没有……我只是想……”邵可儿如蚊声言语,小心翼翼看了眼逢夏。
“只是想招惹我是吧?”
逢夏是真觉得好笑。
“我是挖你们家祖坟了是不是?有事儿没事儿非得跟我过不去?”
因为不知道宋疏迟是《茧》特邀的演奏者,所以,在邵可儿的眼里, 她的舞台想毁便毁了, 无足轻重。
因为没有家庭背景, 所以,她便可如蝼蚁一般人人踩踏吗。
如果不是宋疏迟。
那今天她又当该如何狼狈地咽下这口气?
沈舟渡忽的降低音量,小声地说了句。
“阿迟,”
“顾泽西,在一楼等。”
闻言,逢夏眉头微皱,下意识往边上看。
矜贵的男人靠着纸醉金迷的沙发,双腿优雅交叠,修长的手指正散漫转悠着玻璃杯中蛰伏的酒色。
他的视线似乎的略带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才道:
“请。”
不过片刻,顾泽西声音着急地从门口方向涌进来。
他只站在在二楼的楼梯口,没让进门。
“阿渡,少爷在不在你那?可儿的事情我替她跟少爷赔罪,她是真不知道今天是少爷的舞台,她家里人都要急疯了。那个……你能不能想把人放了,我一定一定隆重的登门致歉!”
沈舟渡真就是八卦不怕事大的,不正面提要紧人物在不在,还不忘笑着说:
“逢夏在。”
逢夏对这戏没什么兴趣,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肉眼可见,顾泽西在外头声音停顿了一瞬,才犹豫开口。
“夏夏……夏夏,我知道今天的事情是邵可儿做得不对,但你也不能直接让人绑了她,她家里人都要急疯了,万一他们报警呢?”
沈舟渡也确实看戏,在宋疏迟边上小声说话。
“这戏码够狠啊,这姑娘不会被唬住吧。”
边上的男人像早掌握住所有事物运行的轨道那般游刃有余,唇角稍弯,只字未言。
似乎知道她对这样的话不会触动,顾泽西加重语气。
“夏夏,你要是再不放人,邵可儿家里人真的会上门找你,你要怎么办?你事业前途不要了吗?!到时候连我都护不住你!”
吵吵吵。
烦死了。
“你在这儿威胁谁呢?”
逢夏乜向门外,微微偏头,神色里只剩下不耐烦和恶劣的臭脾气。
“顾泽西,我爱什么时候打狗就什么时候打狗,轮得到你在这儿放什么屁?”
“……”
完全意料之外,少女的话说得又毒又狠,狂气都融在字音里,满屋沉寂,连在门口一直低头的经理也不禁悄悄往里面打量了眼。
沈舟渡顿住几秒,才慢半拍蹦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