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适感缓和了不少,贺明洵说,“你提到后天有个酒会,左嘉禹也在名单里吧?”
“嗯。”
“要多一张邀请函应该不难,难的是凭我目前的处境,如果直接出现在酒会,怕是树大招风。”贺明洵思索片刻,“我总觉得他那天会有动作,不太放心你一个人。这样,我……”
他说了一个办法,林随宁半信半疑,“行得通?”
“如果被拆穿了,大不了我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或者你把所有的责任推给我,说我对你旧情难忘,非要死缠烂打。”贺明洵有板有眼列了几个应急方案,总结下来就是行得通,“就这样说定了。”
林随宁拗不过他,“你千万别一见到他,就气得把托盘里的酒往他脸上泼。”
贺明洵喊冤,“我好歹曾经也是个总裁,不至于做这种三岁小屁孩才会做的事情吧?”
“你就是。”
哪个成年人会想出伪装侍应生混进酒会暗中保护她这种馊主意?
但贺明洵会。
酒会当晚,衣香鬓影,林随宁身着一身藕荷色拖地长裙,端庄高贵,不少人过来和她碰杯,她浅浅抿一口,和他们心不在焉交流几句。
不怪她,她已经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了,提心吊胆全程看紧那个穿侍应制服的男人,生怕一个没看住,人就被保安赶了出去。
林随宁花了几个小时给他画了个妆,不仅刻意把脸涂黑,还加了几块胎记,把人带到主办方面前还吓了人家一跳。幸好主办方没认出来,一看是她带来的,也不问是什么人,就同意让他进场干活了。
来之前她再三叮嘱贺明洵,“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贺明洵举三指发誓,“肯定。”
他确实也说到做到,只是——
富商A:“哎,你这个人老在这里转来转去,没看见我们在说话吗?”
总裁B:“林小姐要喝的是红酒,你给她果汁干什么?”
房地产大鳄C:“你这什么服务态度,还瞪我?我去找主办方投诉……”
“胡总消消气。”林随宁见事态不妙,忙出声打圆场,“打工不容易,他可能不熟悉业务,慢慢上手就好了。”
胡总只好窝着一肚子火离开了。
人走之后,林随宁假装挑酒,凑近贺明洵小声警告,“我让你在我视线范围内,没说让你围着我转!工作应酬你在这里捣什么乱,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贺明洵嘟囔,“一群公孔雀开屏,别有用心。”
“贺哥的心思也昭然若揭嘛。”
一把甜美的声音逐渐靠近,“怕随宁姐被人叼走了,守得这么严实。”
林随宁和贺明洵同时转身,眼前的女生妆容清丽,以往爱扎的丸子头披散下来,酒红色礼服衬得肤白似雪。
“孟羚?”林随宁惊诧,“你怎么在这儿?”
第75章 酒店惊云(中)
孟羚眨眨眼,“我也收到邀请函了。”
林随宁饶有兴趣,“孟老师打算回来继承家业了?”
之前在山乡村快打道回府的时候,他们才偶然得知孟羚原来是城中孟家的女儿。孟家祖上在A市发家,只不过从孟羚爷爷那一辈开始发展重心逐渐移到国外,国内的名声趋于低调,熟悉的人并不多,所以他们才没有联想起来。
“别别别,我就是临危受命来露个脸,那老两口各自陪情人出去潇洒了,给我下了死命令,不替他们来的话就马上把我从村里绑回公司上班。”孟羚嫌弃地比了个叉,“穿礼服太拘束了,抬脚抬大步一点都困难,我还是回村里穿运动服自在舒服。”
“你之后还打算继续支教?”
“那里环境好,不像商场那么多勾心斗角,老实说,我挺想待一辈子的。”孟羚说完才意识到在场这两位都是商人,连忙找补解释,“我不是说你们勾心斗角的意思,我说的是其他、其他人!”
说得倒也没错,林随宁不置可否,他们身边不就有一个玩勾心斗角玩出花的人吗?
孟羚的视线投向贺明洵,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一遍,“贺哥,你这是在和随宁姐玩什么角色扮演的情趣吗?”
贺明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憋得满脸通红,“什么啊,不是,我……”
“我”了大半天也没有下文,周围有几个人好奇地朝他们探头探脑,林随宁担心贺明洵被发现,给孟羚打了个眼色,示意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角落,这里灯光比较暗,林随宁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贺明洵忍不住插嘴,“你怎么认得出我?”
他眉毛倒竖,“你该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打住,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恋爱脑?”孟羚翻了个白眼,“一个大活人像只苍……像只蜜蜂一样围着随宁姐嗡嗡转,她还不躲,还能有谁?”
“你当我小女孩不懂事,之前在村里对你讲的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我们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前同事关系。”她一副要对天发誓的样子,双手抚掌恳切道,“拜托拜托。”
贺明洵梗着脖子,“我记性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林随宁憋笑憋得很辛苦,“认命吧,除了我没人稀罕你了。”
她正想继续打趣,倏地,全场的灯光一下子灭掉。
会场里紧接着响起惊呼声,影影绰绰间看到有人争先恐后往逃生出口的方向跑。乱糟糟的半分钟过去,一束明亮橙黄的灯光单独打到了林随宁头顶。
所有杂乱声戛然消失,林随宁怔在原地,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跑动推搡的人群停下来,自觉分成两排,第二束灯光打在了尽头,照在了左嘉禹身上。
熨得妥帖的白色西装配上温莎结,一双丹凤眼明亮如星辰,他手中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灯光随着他的步履缓缓移动。
直到来到林随宁面前,她看到了玫瑰花簇里的戒指盒。
贺明洵紧紧攥着拳头,隐忍的怒气濒临爆发,他想从黑暗里冲出来,林随宁似有所觉,右手背在身后迅速摇了摇。
她深呼吸,“你想道德绑架我?”
声音不大,只有她和左嘉禹能听得见。
左嘉禹恍若未闻,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弧度自然的笑容。接着单膝下跪,打开戒指盒,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随宁,我爱你。”
众人哗然,顿时交头接耳的声音四起。
——“他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林家又换人联姻了?”
——“咦,左总不是和贺大少是好朋友吗……”
左嘉禹好像听不见纷纷的议论,眼里只有林随宁一个人。鲜花香味簇拥在鼻尖,他固执地举着盒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再一次见证林随宁旺盛桃花运的孟羚不由得感叹出声。
贺明洵狠狠瞪她一眼,他眼眶发红,像一匹被拔掉獠牙的狼。
不胡说了,孟羚讪讪给嘴巴拉了个拉链。
被迫成为焦点的感觉很糟糕,林随宁微微弯下腰,“我很疑惑,你怎么会有我不敢当场拒绝你的错觉?”
左嘉禹脸色平静,“林叔叔没有反对。”
“但他也没有同意。”林随宁漠然道,“我爸没告诉你吗?他现在的招婿标准是圈子以外的人。更何况——”
她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你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儿,我嫌脏。”
左嘉禹仍然跪着,膝头逐渐麻木,旁人指指点点的声音变得更嘈杂。他脸上的表情被灯光照得一清二楚,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看出有任何波动。
半晌,林随宁拈起盒子里的戒指。
贺明洵脸色霎时大变,左嘉禹则浸满笑意,眼睛里的星星快要满洒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幻想她戴上戒指的模样,耳边听到轻微“叮”的一声。
晶莹璀璨的钻戒被甩落在地上,滚动几圈,隐没在黑暗里不知所踪。
左嘉禹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你……”
“不要在我身上工于心计,这招不管用了。”林随宁随即扬声道,“我不答应。”
——“天啊,求婚被拒。”
——“太刚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左家这回丢大脸了。”
——“她是不是还惦记着上一任?”
左嘉禹站了起来,膝盖的痛感蔓延至全身,他阴狠地看了一眼周遭碎嘴的人群,把那个说出“惦记着上一任”的人逼得害怕后退几步。
“随宁。”他想拉她的手,肘心突然被狠狠一捏,左嘉禹蹙着眉看向眼前的人。
黑乎乎的脸,还有胎记,他眯着眼,越看越熟悉,“贺……”
他的话没能说完,“啪”一声,全场灯光亮起打断了他。
“左总今天情场失意,”
舞台上有轻拍话筒的声音传来,“很抱歉,可能从此得让你继续失意下去了。”
第76章 酒会惊云(下)
整个会场骤然转明,所有人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
林随宁瞳孔紧缩,台上的竟然是谈之柏!
他仍然拄着拐杖,胶布和绷带还在,但换了一身深灰色毛呢大衣,显得宽肩腿长,不复那几日的落拓,又回归了昔日高岭之花的模样。
台下人认出了谈之柏,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个上前劝他离开,都在翘首窥探他话语背后的秘密,好给上流圈子多加一桩诡秘新奇的谈资。
左嘉禹脸色突变,察觉到他的意图,立刻往话筒电源线的方向大步迈去,不料没留意多了只横拦在前的脚,生生趔趄了几下被绊倒在地上。
也因此耽误了阻挠谈之柏开口的绝佳时机。
孟羚火速收回脚,悄声朝林随宁和贺明洵邀功,可惜那两个人心思完全放在了台上,林随宁此时心跳如擂鼓,迟一步猜到了谈之柏想要做什么。
谈之柏没有过多的铺陈,径直开口抛了一连串炸弹,“左总,不打算解释一下你是如何策划自己亲生哥哥入狱,贺氏前任总裁贺明洵接二连三的名誉危机、以及前段时间他遭遇绑架失联的真相吗?”
炸弹迅速绽开,硝烟还未散,谈之柏趁热打铁,“相信在场各位都听说过,这宗利益收受案中的另一个涉事方柳星集团,他们当时发了声明说是前员工个人行为所致,后来由于一直找不到这位前员工,证据不足所以不了了之。这位前员工叫许衍,现在也在现场——”
他看向刚刚早已在黑暗中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人群中的瘦小男人。
名叫许衍的男人脱掉鸭舌帽和口罩,三两步小跑上台接过话筒,如炬目光望向远处角落的左嘉禹,指着他大声道,“左嘉禹给了我一大笔钱,指使我我准备两份合同,在假的那份上面做手脚,故意压低材料采购价……签约后他安排我出海潜逃,但他起了杀心,早就安排好船夫想要……”
“信口雌黄!”左嘉禹冲上去,一把夺过许衍手中的话筒怒斥道。话筒在争抢间发出刺耳的啸叫声,把他的话语打出波浪的回音,“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是哪一家派来捣乱的?保安——”
“左总贵人多忘事,忘记了也正常,毕竟‘许衍’只是一个专门捏造出来的假身份。”谈之柏气定神闲,会场寂静,他的音量足以让所有人听清,“那左总想起来裘远这个名字吗?”
裘……远?
林随宁愕然,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裘远和我从小一同在星光福利院长大,院里有名册和文件记载,如果有谁想去考证,随时欢迎。”谈之柏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回响,“我有罪,我并不清白,和这些肮脏勾当脱不了干系,从和左嘉禹一起制造雅庭蓝湾的风波舆论,到安排裘远进柳星集团拉左思召下台,再到旁观他操刀绑架一事、故意让贺明洵错过自证时间……同样的,我现在说的这些,如果需要证据,我这里随时可以提供。”
他走上前,在左嘉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们互相牵制,狼狈为奸,左嘉禹,你蠢就蠢在以为能一脚踢开我,你说我做白日梦?你做的才是春秋大梦。”
说完这一切,谈之柏的目光落向林随宁,嘴角缓缓上勾,像皑皑白雪上一株鲜艳红梅。
笑容像是带有血腥味,预示着告别。
从前他送了《念月》给林随宁,那是他们那段故事的最初。但那份礼物始终带着第三人的影子,他没有费半分功夫去求得,如今在故事的结尾,他将污糟染尘的双手洗净后,终于能亲手为她送上一份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这份礼物可以还她爱人的清白、可以把她憎恨的人绳之於法——
尽管也会让他走入牢狱。
左嘉禹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剥皮拆骨,温莎结勒得他浑身血液倒流,眉眼间都是乌黑戾气,他双手紧握,青筋凸起,再汇入指骨处。
“又想打我?”谈之柏轻飘飘瞥了眼他的拳头,“牢里再打吧,现在还开着直播呢。”
为了杜绝左嘉禹之后抵赖狡辩的可能性,谈之柏特意提前嘱咐裘远在台下的红酒摆台安插好针孔设备,从他们揭示真相的那一刻开始,会场里的一切早就被默默收进了镜头里,在直播平台里疯涨浏览量。
这场酒会最终变得混乱不堪,宾客们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之后,讨论声指点声络绎不绝,喧闹得快要掀翻屋顶。左嘉禹被保镖一路掩护带到后门,然而嗅到爆点的媒体蹲守已久,扛着长枪短炮把门堵得水泄不通,有左氏的对家甚至另外开了直播,嬉笑记录他的溃败时刻。
与此同时,左宅也乱成了一锅粥。
蔺筠本来在准备明天带去探监的东西,里面寒气太重,她担心左思召晚上睡不安稳,所以想给他带一床被子。收拾完之后她下楼到客厅喝水,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四面八方的信息涌了过来,她拿起来扫了一眼,几乎都是同一条链接,让她快去看。
她点开之后,链接导向的直播已结束,蔺筠顿了顿,看到下方关联的回放视频,标题明晃晃写着《左氏兄弟阋墙,谁是这场豪门争斗的输家》。
蔺筠把回放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左嘉禹抢话筒的时候又把进度条拉回前面,每每听到谈之柏那句“策划自己亲生哥哥入狱”都以为自己产生幻听。
她恍恍惚惚之间被一声尖叫唤了回神。蔺筠回头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柳抖得厉害,几近抖掉手中的药片,又重新倒了几片试图喂给躺在地上脸色青紫的左岭。
“你联系救护车了没有?!”左岭情况越来越差,抚着心口的手渐渐失力垂下,刘柳喂不进药,尖声催促一旁的佣人,“打电话!让他们快点来!”
一滴泪珠挂在她的腮边,她哭着哀叫,“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第77章 好久不见
从会场回到家后,林随宁说想喝酒。
她脱掉高跟鞋,松掉发髻仰睡在沙发上,系在腰后的丝带束得太紧,林随宁换了姿势侧身躺着,表情恹恹让贺明洵帮忙解开。
贺明洵洗干净了脸,蹲在她身边,手指泡水久了太冰,他哈了几口气搓热后轻触她的背,“要我拿酒还是要我解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