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许衍，”林随宁一头乱麻，“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这算第三件事，你也可以问左嘉禹。”他躺回床上，似乎是累极了，“我要睡觉了，你先请回吧。”
如果此刻的林随宁足够聚精会神，可能她会听得出谈之柏语气中暗藏的疯狂——
破罐破摔，又可以称之为鱼死网破。
说他始终存了一丝善念也好，说他自私阴暗，不愿意让左嘉禹成为林随宁心中永远纯洁无瑕的白月光也罢，他选择把密封的真相剪开一个口子，引她去撕烂。
但此刻的林随宁心神恍惚，她除了在这个病房收获了一份成功签字的合同、一句两清的承诺、还有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肚子疑问。
她迷迷瞪瞪走到门边，门把手扭到半途，背后的谈之柏忽然问，“你说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那你曾经有过动心的时刻吗？”
“我……”
“啪——”
他猛地摁下关灯按钮，病房里霎时间漆黑一片。
“这样我就看不清楚你的表情了。”谈之柏低声说道，“假的也好，小宁，你可以骗骗我吗？”
骗一次就行了，反正他和她也没有下次和以后了。
刽子手仁慈，留了一个字。
门开门闭间，走廊有护士推着医疗车经过，滚轮贴地的声音裹挟着那个字流向谈之柏。
他摒掉杂声，缓缓抓住其中的那个“有”字。
有过就行了——
假的也好。
第70章 讨谁欢心
现在摆在林随宁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听信谈之柏，直接去问左嘉禹；
二是靠自己找到问题的答案。
平心而论，她认识左嘉禹的时间比认识谈之柏长得多，单凭后者的一面之词、而且是情绪起伏之下的一面之词，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百分之百尽信。
但以她对谈之柏的了解来说，他又不像会撒这种谎骗她。
那到底是她对两个人中的谁了解不够深？
回到公司后，林随宁仍然陷入思绪里纠结着，连冯琦喊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林总监？林总监！”冯琦不得不加大音量，“你怎么了？”
“没、没事。”林随宁蓦然惊醒，“不好意思，你可以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吗？”
“蕴居下一阶段的宣传企划终稿出来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嗯，知道了。”她认真翻了几页，“我上次提的修改意见都加了进去，保险起见，正式执行之前，我先拿给我爸把多一关。”
上次的概念宣传片林为远虽然大体上很满意，但还是隔三差五纠个错，一会儿说视频时长太短、展示内容太少，一会儿说应该加上集团历年辉煌史……工作上面，林随宁一向不太喜欢他插手管太多自己做的项目，无奈被唠叨得烦，又深知这一仗关乎到她能否顺利接任总裁之位，只好继续听他指点江山。
“叩叩——”
“请进。”
林随宁敲开林为远办公室的门，突然看到里面还有第二个人，“爸”字一时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爸。”她诧异开口，“左嘉禹，你怎么在这里？”
左嘉禹今天穿着剪裁合身的法兰绒西装，配上藏青色的格纹领带，头发用了点发胶梳向后，眉眼看起来比以往凌厉几分。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个褐色木盒，弯唇笑道，“我前几天参加拍卖会拍了瓶特级赤霞珠，知道林叔叔也是爱酒之人，想着当做一份新年礼物，亲自送来哄哄他开心。”
“我之前也收到过这场拍卖会的邀请函，正好也看上了这瓶酒，不巧遇上工作行程冲突，还可惜了好一阵。”林为远笑道，“没想到还是有缘分。嘉禹，多谢你惦记我这个老人家啊！”
“林叔叔太客气了，您喜欢就好。我现在得赶回公司开会，改天再来找您喝酒。”左嘉禹说，“对了，刚刚我和您提的合作项目，您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好，给我点时间。”林为远朝他摆摆手，“你先回去忙。”
林随宁跟在左嘉禹的身后，“我送你。”
他有些讶异地侧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关上门后，林随宁轻扯一下左嘉禹的手腕进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左嘉禹摸了摸腕间的袖扣，上面好像还有余温，“你有事要和我说？”
“谈之柏住院了，你知道吗？”林随宁紧紧盯着他，“你昨晚为什么要回头打他？”
“他亲口和你说的？”
“对。”
“这样。”左嘉禹懒懒地倚在墙边，理直气壮，“确实是我打的，我看他不顺眼。”
“什么叫看他不顺眼？”林随宁难以置信，“看他不顺眼就能打人吗？”
“我看不惯这种人，想为你出头。”左嘉禹嗤笑道，“他毫无道德廉耻，一心想要攀高枝，做一些不切实际的豪门白日梦，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为我出头？”林随宁揉着突突跳得厉害的眉心，咬牙道，“因为家世、身份不匹配，你就能看不起人？左嘉禹，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他低下头，指腹无意识捏紧了袖扣，被金属雕饰硌得发痛，“你以前答应联姻，也只会挑家世、身份和你匹配的贺明洵。即便现在林叔叔移走了门槛，但是随宁，‘移走’的前提是‘存在’，这不恰恰说明这种观念见怪不怪吗？”
“我和你说不通！”林随宁气得胸口发痛，不耐和他待在一处，她用力推开门，风风火火往电梯间走去。后头的左嘉禹想要追上她说什么，她快速连摁几下关门键，把他挡在外面。
也因此，她完全忘记还剩下两个问题没有问到结果。
晚上回到林宅，林随宁才想起这一茬。但是白天闹了不愉快，她短时间内不想搭理左嘉禹，只好作罢。
林为远见她咬着筷子愁眉不展，“厨师今天做得不合胃口吗？挑食不好，你……”
她喊停了紧箍咒，想起另一件事，“爸，左嘉禹今天和你说的是什么合作项目？”
“哦，哦这个……”林为远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我让厨师给你做点别的，你想不想吃海鲜羹？”
林随宁狐疑道，“这个项目很烂吗？”
“不是烂。”林为远逃不过追问，叹了口气，“是过于好了。”
“那为什么你不当场拍板答应他？”她越看她爸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好项目，你现在的表情看着也不像是开心。”
“这个项目相当于白白送钱给林氏，我们只需要出一小块荒地，左氏既出资金又出技术，到时候研发出来的产品专利也归我们独享。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单干。”
林随宁更想不通了，“那左氏能从中获得什么？”
“左嘉禹说得不清不楚，我听着都不像个事儿。”林为远斟酌片刻，“要我说，这个项目看起来，比较像是——”
“坑？”
“聘礼。”
“聘礼……聘礼？！”
林为远振振有词，“对。又是送酒又是送项目，这些都是讨欢心的法子，我看他是别有所图。”
“爸，你能不能不要逢个男人就和我拉到一处？”林随宁无语，“我逢年过节也经常给贺……给左家长辈送礼物，这能说明什么？”
“我也是琢磨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这个想法逻辑稍微说得过去。”林为远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他简单介绍了几句左嘉禹的蓝图，“你觉得我要不要答应他合作？”
“从盈利预测来说，不答应显得多少不知好歹了。”林随宁沉思半晌，“答应吧，爸你别想太多，不影响林氏赚钱就行。”
第71章 新的联姻
三天后，坐在公司会议室里的林随宁想穿越回三天前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她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劝林为远答应和左氏的合作。
这不是坑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引他们掉进去的大坑。
她痛苦地扶额，暗道天底下果然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林为远虽然爱唠叨，也老爱操心她的感情生活，但他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直觉又准得要命，每每都能挑到和她主动或被动有过瓜葛的男人。
林为远听不见她心里的腹诽，此刻他连自己的表情管理都顾不上。他在商海浮沉数十年，早已练就一身情绪不外露的本事，这次是他破天荒让会议桌上的人看到他大惊失色，“慢着，嘉禹，我没听清，你再重复一遍？”
会议室鸦雀无声，高层们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左嘉余倒是气定神闲，“林叔叔，我刚刚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有了一个不错的战略合作基础，我提议不如我们两家联姻，乘胜追击，实现利益最大化。”
他说的每个字林随宁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就让她觉得荒唐，“联姻？我和你？”
左嘉禹居然还笑着点头，“对，我和你。”
林为远把盖起的文件夹重新打开，合同右下角赫然签了他的大名，张牙舞爪，像在嘲笑他的愚蠢。
木已成舟，原以为的馅饼成了烫手山芋，他心里窝火，沉声道，“嘉禹，你这是早就打好让我卖女求荣的算盘？我林为远这辈子最恨有人耍心机算计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当场毁约，不管几倍违约金我都付得起！”
“林叔叔，您误解我了。”左嘉禹手指轻点桌面，“绝对不是什么卖女求荣，这只是晚辈的一个提议，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就按下不表。”
一拳打在棉花上，这下林为远没话说了，冒的火星被泼成了白烟。
他将信将疑，“那合作……？”
“完全按照合同条款执行，没有别的附加要求。”左嘉禹看向在座的高层，含笑道，“合以后就辛苦大家了，合作愉快。”
高层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迅速传递了彼此的心声。
事业部总经理：说着玩儿的吗？按下不表，左总这样是放弃的意思？
市场部总监：依我看，他这是摆明让林总欠他一个大人情，以后好做软肋拿捏。
首席运营官：豪门不易，林总监怕是又逃不过联姻了。
心声交流结束，随之是此起彼伏的合作愉快。林为远不发一言，在左嘉禹和每个人都握完手之后，淡淡道，“嘉禹，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和他们交代，你先出去会客室等我一下。”
“没问题，林叔叔，我在外面等您。”
左嘉禹出去后，林随宁也想跟着出去，她不像林为远，心头一腔火还没灭掉，只想冲到他面前指着鼻子骂他一通。
林为远制止，“随宁，你留在这儿。”
随即朝其他人说，“今天会议室里的对话，请大家出了这间房之后全数忘掉，我不希望日后会有再次听到的可能性。”
“明白，林总。”
“收到。”
四起的允诺声渐渐消散，会议室里只剩下林为远和林随宁两个人。
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我现在去找左嘉禹算账。”
“别冲动，冷静冷静。”林为远拦住她，“你怎么看这件事？”
“还能怎么看？”林随宁满面怒容，“这个项目就是块砖，他真正想要的玉是两家联姻。说白了他就是想借林氏的东风，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好扩大左氏的版图。”
她的牙槽发疼，“利益利益，满嘴都是利益，左嘉禹怎么坐上总裁的位置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和你一——”
话到嘴边及时刹车。
“和我一样？”林为远不以为然地颔首，“这小子以前给我的感觉就是个只爱谈风月的普通纨绔，和家族正事不沾边儿，我今天听到他说利益最大化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左氏太能锻炼人。”
“肯定是啊，他以前哪会这样？”林随宁不由得回想起从前游走在艺术馆和酒庄西图澜娅餐厅的左嘉禹，“他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一下子掉进了另一个世界，每天都和一群人精在商言商，被同化了也不奇怪。”
林为远不置可否，“说不定他本性如此，现在才慢慢显山露水而已。”
“算了算了，我现在不想争论这个。”林随宁说，“我去找他一趟。”
她走到外面会客室，敲门发现里面没人，诧异地问门口坐着的秘书，“你知道左总去哪儿了吗？”
秘书指了个方向，“左总刚刚接了电话，很着急往楼梯间走去了。”
林随宁道了谢，匆匆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然而楼梯间空无一人。
管理层会议室在集团最高楼，林随宁犹豫地探头向下看，心想他究竟是走到下面几层还是直接跑去搭电梯了。
算了，她懒得想，直接打电话给左嘉禹。
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铃声从下方传上来，还没等她听清楚，耳边就传来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声。
他挂断了？
林随宁往下走了大概两三层后听到越来越清晰的对话声，忙止住脚步，躲在扶手后面。
“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我问了你的秘书，知道你今天要来林氏谈合作。怎么，又要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吗？”
“你嘴巴放干净点！说得好像你清白无罪，你别忘了，这些勾当你也是主谋之一！”
林随宁愣在原地。
她看到了正在对话的两个人是谁。
左嘉禹做了什么勾当，为什么谈之柏也有份？她印象中两人除了同为A大校友之外，几乎毫无交集，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左嘉禹充满戾气的声音，“我今天来找林为远提亲，两家联姻指日可待。谈之柏，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收起你那些痴心妄想！”
“这不是多亏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吗？”谈之柏云淡风轻地接话，“当年不是你送《念月》给我借花献佛，我怎么能有梦想成真的机会？”
他忽然越过左嘉禹的肩膀掠过一眼，面朝林随宁藏身的方向，和她四目相对。
林随宁的心漏跳一拍，他发现她了？
第72章 浮出水面
她确信谈之柏看见她了。
但奇怪的是，他坦然自若收回目光，并没有告诉左嘉禹。
“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金贵身份？过河拆桥的本事真大。一个从出生就注定没有继承资格的豪门续弦子，费尽心机陷害亲兄弟挤掉他上位……”谈之柏拄着拐杖，勉力往前走了两步，“左嘉禹，你装什么飞上枝头的凤凰？你就是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楼道里有一阵冷风刮过，林随宁恍如置身冰窖，浑身发抖。她竭力忍住上下打颤的牙关，微微佝着腰，背靠扶手突起的锐角处。
“你给我闭嘴！”左嘉禹怒喝一声，揪起谈之柏的衣领，手上青筋暴起，半晌，他松开手，咬牙切齿，“你才是妄想高攀的阴沟老鼠，我给你们制造了在一起的契机，不代表你可以越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