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天都会换一个村庄,如果不是自首,无论警察还是霍氏家族聘请的私家侦探都要费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他。
商蓁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抓着霍应淮的手,不让他的手从自己的手里抽出。
这时候的霍应淮已经没有了刚刚对着商煜的冷静与无畏,他似乎想将自己困在自己给自己设置出来的囚牢之中。
霍应淮看着天花板,他微微颤抖的手逐渐恢复平静,他的睫羽微微下垂,将眼中所有情绪都藏进了深潭之中。
无悲无喜,无怒无恨,就仿佛所有的一切情绪都在此时消失。
“因为他du瘾发作,但没钱买du品。”
像是长叹一样,霍应淮转头看着商蓁,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他的自首。”
商蓁摇了摇头。
她放开霍应淮的手,用手捧住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她看着他脸上的苦涩,俯身吻上在霍应淮的额心。
霍应淮闭上了眼睛。
即使用工作转移视线转移了一下午,即使刚刚还处理了商煜的事情,但是肇事人就仿佛会是他的一个魔咒。
这个魔咒在每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就会生效
他身上的伤口会愈合,但他心底的伤口永远不会,他会在新长出来的表皮下一点点腐烂变质。一天一月一年,随着时间的过去,只要他一天站不起来,他的那些腐烂的伤口只会继续折磨他自己。
“你很好,阿淮,真的。”
在商蓁的哽咽中,一滴一滴的眼泪掉落到他的脸上。
霍应淮的眼睑颤了颤。
那些泪珠掉落到他的脸颊上,顺着脸颊的弧度不断的沦落向下,逐渐淹没到他的病号服之中,慢慢地消失不见。
那时候多凶险啊,那是商蓁第一次看到地上和床上不断淤积起来的血滩,如果不是从抢救室出来之后秦玥将她一把扶住,她甚至可能直接就瘫在抢救室门口。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听完医生讲完手术风险,在霍老爷子拍板后签下手术同意书。
“我当时只想你活下来。”商蓁将脸埋在霍应淮的侧颈,喃喃道:“阿淮,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真的。”
在看到霍应淮的那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
监护仪上的仪器不是一瞬间消失的,它是慢慢地,一点点将数据降下来,一点点看着心跳越来越慢,而你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数据一点点下落,看着数据到底后最后几次间歇性微微地起伏,看到医生关掉监护仪上的警报,但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痛苦,也不是扑面而来的,它会一点点地吞噬你,你看着护士在你面前记录数字,看着她的身体被盖住,而你甚至无法张嘴说话。
你只能看着,泪眼蒙眬地看着,无力地看着。
只要活下来,只要能看到每天新的朝阳与日落,只要能看到真实的欢笑与悲伤。
就足够了。
死了,就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他还是沉默着,两人之间一时只剩下商蓁的抽噎声。
过了一会,他才道:
“我知道。”
商蓁抬头看着他,他转头冲她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已经比那些人要幸运很多了。”
这个世界上平均每六秒就会有一个人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相对于他们来说,他既没少胳膊也没少腿,虽然落了个半身残疾,但也勉强留下了一条命,也不能说不是一种幸运。
“今天下午我也给集团律师打了电话,大概两个月后做伤残鉴定。”霍应淮将手覆盖在商蓁的脸颊上,用拇指给她拭去眼泪:“如果按照伤情鉴定,我想我应该是二级残疾。”
她的眼泪很急,一串一串地不断往下涌,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只是对不起你了,这一辈子就要和我这个残疾的人在一起了。”霍应淮勾起嘴角笑了笑。
他曾经想放商蓁走,但是在这一刻,他自私地用了一辈子这个词。
商蓁哭得话都不会说,只能覆着他的手摇头又点头。
霍应淮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何况是安慰商蓁。
他只是在商蓁哭累了趴在自己床边的时候,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但他的眼睛依旧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雾霭氤氲,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商蓁是被霍应淮翻身的动作吵醒的。
毕竟他翻身还是需要两个人来翻,看到张叔和王叔善意的笑容,商蓁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
等霍应淮翻完身,她才拖着凳子拉到霍应淮翻过去的那一面。
“醒了就早点回去吧。{”霍应淮看着她红红的眼眶。
她的眼睛都哭红了,刚刚哭累了,被他那么拍着竟然也能睡着。
他皱了皱眉,说:“不要自己回去了,我叫司机来送你。”
她还没有换成国内驾照,平时来回都是做馆里的班车,虽然两家司机的电话在她手上,但是她平常还是喜欢一个人慢慢逛回家中,路上顺便还能去杭城大厦的专柜购物。
霍应淮说过几次,但是商蓁还是喜欢按照自己的老样子来。
其实在上下班高峰期,杭城主城区的道路哪管你是跑车还是加长林肯,照样在路上被堵成乌龟爬。
“好。”商蓁看了眼霍应淮靠窗边的位置,地方空得很大,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看样子之前可能也有放过陪护床。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这才和霍应淮告别。
“张叔,“商蓁走出病房之后就去找了张叔,她单刀直入直接问张叔:“靠窗的位置之前是不是有放过陪护床?”
张叔疑惑地看了眼她,承认道:“是的,之前是有的,但是霍先生搬进来之后就让人撤掉了。”
商蓁思考了一会,问道:“那张床还在吗?”
“在的。”张叔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我记得搬到这层楼空的储藏室之中了,如果要用。床和床垫我们都需要擦一下,垫被和被子让老宅那边送过来就可以,但可能需要几个小时。”
“今晚拿得到吗?”商蓁挑了挑眉。
“拿得到。”
商蓁点了点头,略有些歉意地说:“那麻烦你们了,我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护。”
“但是,”
张叔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霍先生他似乎·······不想您和霍老先生过来陪护。”
这一贯是霍应淮的个性。
他自立惯了,不想给任何人添所谓的麻烦。
“我知道啊。”商蓁笑着晃了晃头:“所以,在我来之前都先保密哦。”
张叔做了个给自己嘴巴缝上拉链的动作,商蓁笑着再次道谢:“麻烦了,我等下过来。”
商蓁回家快速收拾好了自己,带了自己换洗的睡衣,又把自己的护肤品带上,再抱上商瓜瓜,揣上它的猫粮和玩具,活像是要搬家一样。
霍家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她,商蓁把猫粮和玩具交给司机放到后备箱,吩咐司机将车子直接开到秦玥的别墅门口。
秦玥开门的一瞬间,商蓁就把手中的商瓜瓜塞到了她的怀里。
秦玥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干儿子,却发现商蓁身后的司机在她门旁放下猫粮冻干以及玩具。
“你这是干啥?不要我干儿子了?”秦玥抱着猫看着商蓁给她解释每天的配粮和这些玩具的玩法,奇怪地问:“你把瓜给我干嘛?”
“给你养几天,医院不能带瓜瓜进去。”商蓁解释道:“这几天瓜瓜先放在你这里我放心一些。”
瓜瓜这几个月经常来秦玥家,这会已经懒洋洋躺她怀里了。
“行吧,看在干儿子的面子上。”秦玥了解好友的性格,没有细问,她靠在门上惬意地rua着瓜瓜下巴的毛,看着商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你妈还真的是重色轻友呢~都追着人到医院了。”商蓁走后,秦玥举起瓜瓜,看着它碧蓝色的眼眸:“瓜啊,以后跟干妈混吧!”
“喵?”
秦玥怜悯的揉揉瓜瓜:“可怜见得,你妈有了你爸就不要你了。”
“喵!”
第25章 第 25 章
当商蓁再一次来医院的时候, 医院周边依旧热闹非凡。
其实这么一来一去,时间也算不得早。但是对于很多大厂的人来说,此时甚至都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
也就只有到这个时候, 许许多多推着小板车、开着小铁车的各路小摊贩, 才会出现在住宅区和医院的周边,展现这座城市最具有烟火气息和生活气息的一面。
白日,一幢幢高耸冰冷的写字楼的背后, 是无数人将青春与天真埋葬,换回的高速流转的经济和科技。
只有在晚上,当夜幕驾临的时候, 人们才会光鲜亮丽地从写字楼之中出来,卸下一身伪装,疲惫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只是这个时间点, 对于与外面仅仅是一墙之隔的医院,却是仿佛到了深夜。
许多病房的灯都已经暗下,除了急诊依旧在忙碌之外,住院区已经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甚至连一阵风的声音都能听到。
商蓁走到楼上, 停在霍应淮的病房之外, 推开房门。
现在还没有到霍应淮往常睡觉的时间,但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将房间的大灯全部都熄灭了,只留一盏在床头微微发亮的小灯,与监护的仪器一起, 给予这片黑暗微弱的光明。
他是背对着灯躺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背面, 只有脸庞被青影遮挡,令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而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即使是推门的动静都不能让他脱离一刻。
商蓁没有打扰他,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霍应淮的床旁边,蹲下身子抬头看着他。
身后微黄的小台灯将光照影到了洁白的墙壁上,在这光线的折射映照之下,她终于略微看到了霍应淮脸上的表情。
微黄的暖光并没有融化他略显冷冽的侧脸,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但只有下垂的睫羽和紧皱的眉头泄露了他的心情。
他在愤怒。
霍应淮的愤怒是无声的,他没有吼也没有叫,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发泄,他就那么躺着,似乎是要将自己和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商蓁不想打断他难得的情绪的外泄,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蹲的方式变成了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霍应淮的情绪没有丝毫的缓解,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就像是一头困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带着恨意看着外面的人。
“阿淮。”商蓁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别想了。”
他的手很冰,但是当商蓁握上去的时候还是能感到一阵来自冷汗的湿意,他的手微微颤了颤,但是没有挣脱商蓁的手。
但他一直没有说话。
时间好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商蓁以为霍应淮这一个晚上都不会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哑,泛着些苦意。
商蓁探身拿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满满的冷汗,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郁结与烦躁,但是已经不像刚刚,带着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肇事人的刻苦的恨意。
“担心啊,”商蓁擦好汗,将纸巾投到垃圾桶里,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刚回去时就在担心,万一有的人心里太苦闷,明早又是恹恹的,那可怎么办。”
霍应淮皱了皱眉:“我不会。”
他是不会,什么痛什么苦什么恨,都自己咽了。
“我知道你不会啊,”商蓁笑盈盈地凑到霍应淮面前:“所以我说的是我哦~”
她的尾音有些上挑,似乎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
霍应淮愣了愣,他想说些什么反驳,但是或许是此刻的光太过温柔,他看着她,眉目之间只渐渐柔和了下去。
商蓁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美艳性的美女,她像极了那湖水上的清风,一阵风拂过湖边低垂的柳枝,咿呀呀地压低到了古时的水中,晃动了那一滩平静的湖水,也一点点晃到了看湖人的心中。
明眸皓齿,螓首蛾眉,带着古时的平静,抚慰着今人的心。
“你看啊,我这么苦闷,”商蓁地注视着霍应淮,她俯身一点点凑近他,呼吸渐渐拍打在霍应淮的脸上:“你要怎么安慰我啊?”
在她们两人的对视之中,霍应淮率先移开了视线,像是逃避一样:“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