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加大竞争力, 医院进行过内部的调整,将其他科室都转移到了新院区,只有康复科留在了西湖边,把这里打造成为了一处专门的康复医院。
霍应淮的新病房就在医院沿湖的小楼里,整幢楼正对着西湖和远处的孤山,而医院之中的种植的树木正好消除了夏日的酷热,阴阴凉凉的,将林间的鸟鸣声与松鼠的吱叫声送到人们的耳边。
如果不看医院的标志和来来往往的医生与护士,这处医院更像是个拿来消暑的酒店。
当然,比医院环境更像酒店的,还是霍应淮的病房。
之前的病房已经是医院的较好的病房了,但是私立医院的vip病房更像是将酒店的总统套房进行了改编。
霍应淮的病房之外就是一个正对着湖的大的落地窗,只是因为夕阳太过刺眼,拉上了一层白纱的窗帘。
在远处的落日山峦之间,他依靠着床板坐在窗边的病床上,聚精会神地翻着原版的经济著作。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光影,在暖光之下,他的侧脸好像都打上了一层柔光,使他整个人褪去了天生的凛冽,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将书本捏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不看那一身病号服,不像是来治病的,反倒更像是来这里喝杯下午茶。
新病房比之前大了一倍还不止,除去最基础的电视沙发之外,商蓁还发现整间病房多了专门的客厅还有厨房,连浴室都多了几个,有无障碍的,也有普通的浴室。
“虽然我大学时候生病也进过顺天堂的病房,但是只看到了你这一间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享受。”商蓁将包放到霍应淮的床头柜上,走到临湖的落地窗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没有热闹的人群,没有繁华的商铺。
这里好像独占了一片湖,在繁华的景区之中辟出来了独立于世的桃源之地。
别说是生病了,让商蓁在这里度假她也愿意。
她那年在留学时得过支气管方面的疾病,去顺天堂住了几天,虽然也同样感受过vip式的病房,但是那间病房也远远比不上这一间。
“天天在湖边待着,你也不会腻。”霍应淮举着书本,金丝框的眼镜下带着一丝笑意,他的视线一直在随着人影移动:“这间病房爷爷进行过改造。”
从许医生那边知道他病情稳定就可以转康复医院的消息之后,霍老爷子就联系好了这家医院,因为霍家和这家私人医院所属的钱氏家族有私人关系上的往来,霍老爷子直接长期包下了这一间病房,并委托设计师和医院方面进行了内部结构的改建。
毕竟这不是几个月就能痊愈的病情,想到这里,霍应淮的低垂的眼眸涌上了一层晦暗。
商蓁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她掀开了一点窗帘,看向窗外:“爷爷确实费心了。”
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悲痛的时候,霍老爷子就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决定。
“是啊。”霍应淮叹了口气,他抬眼看了看商蓁,她似乎还在用这个角度远远的观赏雷峰夕照,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墙面。
霍应淮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可以打开你身边的那扇门看看。”
“这里有门吗?”
商蓁转身看向墙壁,直到走到霍应淮指的位置,这才发现那是一扇刻意做成墙面样子的隐形门,和墙壁几乎融为了一体,只有黑色的缝隙和覆盖在上面的亚克力板显示出它的区别。
推开白色的亚克力板,隐藏在亚克力板下面的是一把小型的指纹锁,商蓁回头看了看霍应淮,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用自己的大拇指尝试着按了下去。
门自动打开了。
这是一间单独隔开的房间,虽然和病房相连,但是只要关上门,和病房就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和外面不同的是,这房间不仅是简约风,甚至连里面的布局几乎一切都是按照她家的布置来走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大落地窗外的湖景。
一眼望去,房间之中除了床铺之外几个硕大的衣柜以及和她家一样的一面墙的落地式书柜以及梳妆台。
商蓁打开衣柜的门,衣柜之中按牌子放满了她常穿的几个品牌的当季新衣、旁边的包柜之中摆满了不同颜色的kelly、Birkin和Constance,而书柜里则是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她随手码的文物历史考古方面书单里的书籍。
梳妆台下的抽屉是拉开的,在丝绒布之间,整整齐齐摆放着不同品牌的首饰配饰,大到项链、小到袖扣,甚至连梳妆台上都放了些全新的护肤品以及化妆品。
无一例外,都是全新的。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商蓁将头探出房间,惊喜地看向霍应淮:“什么时候准备?”
霍应淮放下手中迟迟没有翻页的书,回忆道:“在爷爷说要改建病房的时候。”
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他刚知道自己低位截瘫没多久,霍老爷子就给他甩过来了几间病房让他选。
这间房间距离康复室不算近,起先他也并不知道商蓁会主动提出要陪护,但是他就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这间病房。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她会喜欢。
又或许是,他那一直在作祟的私心。
“本来打算给你偶尔留宿住的,现在看来,幸好当时做了这个准备。”
霍应淮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他将书本合上,放到自己的枕头边,对探头探脑的商蓁伸出手:“牵一下手。”
商蓁扑哧笑了一声,从门后出来坐在床边,伸手拉住了霍应淮的手忍不住戏谑道:“霍总今天怎么突然有些黏人。”
霍应淮没有说话,他伸手扣住了商蓁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商蓁的手背,在慢慢地,顺着她的手背一点点往上,牵上她的下手臂。
他的手指间有些无力,冰凉的手指死死地扣在商蓁的皮肤上,连表情都褪去了原本的温和,薄唇紧抿,剑眉微皱,连手臂上的肌肉都逐渐紧绷起来。
随着他一点点往上拉,连他的整个上半部身体都开始从床上脱离,他的上半身虽然还有些微颤,但他的手指还是从商蓁的胳膊移动到了大臂上。
缓慢,但是坚定。
他们两个人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霍应淮的呼吸声比一开始重了许多,重到商蓁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好像自己一呼吸,这股沉重就会压回到她的心里。
她只能低着头看着霍应淮的被子,似乎只要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心口的酸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应淮的手终于扶到商蓁的肩膀,他长舒了一口气,商蓁抬头,看着他扶着自己的肩膀,撑着坐在自己面前。
霍应淮原本挺得笔直的身体只能依靠着商蓁撑着他的力量维持着不倒,他维持了一会,慢慢松开了商蓁的肩膀,手撑着床上,抬头对着商蓁勾了勾嘴角。
“蓁蓁,抬头。”
病床后的纱帘在他的身后摇晃,时不时逃窜过白纱的阻拦,将窗外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浮在他的脸颊上。
他坐在那里,连影子明明都在余光中摇晃,却使得身后的湖光山色余晖残影都成为了他的陪衬。
商蓁伸手环过他的胸膛,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肩上,抱住了他。
霍应淮轻笑了一声,低哑的笑声在商蓁的耳边环绕了一会,她就感到自己被他回抱住。
他下巴抵在商蓁的头发上,鼻尖环绕着若有若无的山茶花味,她的整个身体终于再一次被他完整地环抱住,即使两人都清楚心里知道霍应淮其实是借着商蓁抱着他的力才能这么一直稳稳地撑着。
但是对于他们而言,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明明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霍应淮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背部传来的隐痛,留恋似的蹭了蹭她的头发,遗憾道:
“蓁蓁,扶我躺下。”
第29章 第 29 章
他现在还无法长时间维持自己坐姿平衡, 近期的坐姿训练也一直是让他利用辅具慢慢坐起来,但并不能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坐的姿势上。
“也就是说,虽然能坐起来了, 但是还不能依靠腰部力量撑住。”
商蓁坐在床边的椅子, 一边听霍应淮解释,一边足尖轻点地面摇晃着自己身下的椅子。
“嗯。”
“那不就行了嘛。”
商蓁的足尖推着椅子滑到床头处,从床头柜上CHRISTOFLE的蛋形餐具套装中拿出叉子, 叉上面前银色果盘之中的西瓜,满足地咬了一口冰镇西瓜:“你看你的进步多大,等再过一段时间肯定可以不靠辅具就能坐起来了。”
霍应淮的视线看向停靠在电视机旁边的折叠式轮椅上, 迷茫道:“或许吧。”
他已经尝试过坐到轮椅上,虽然是依靠着新的主治医生李医生和他身边助理医生的帮助下才成功坐到轮椅上。
在坐上去之前,他虽然称不上是信心满满, 但是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完成这么简单任务,但是直到被架着\"坐\"上去之后,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他霎时间脸色一片惨白,如果不是那一条绑带将他束缚在轮椅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滑落。
直到李医生开始帮他整理尿袋位置, 调整坐姿细节的时候,他才浑浑噩噩缓过神来。
——过段时间就能自主坐稳了,熟悉轮椅之后可以开始练习自主转移。
——你还年轻。
他还年轻吗?
或许吧。
30岁的年纪,没有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 也还没有中年时期的淡漠无波。
这本应该是他最好的年纪,走在深渊与天堂的交界处, 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财富,却有一个不能移动的身体。
看看面前有些神色寂寥的霍应淮, 商蓁拿出手机快速打字,得到回答之后,她将自己的叉子随意插在一块西瓜上,从蛋壳里拿出一把叉子,插住一块相对较小的西瓜,塞到正要张嘴说话地霍应淮口中。
他冷不丁被她塞了满嘴,想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只要能一点点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就足够了。”商蓁拿起自己的叉子,几口快速解决叉子上的西瓜,指着窗外说道:“你看。”
夏日的夕阳还在窗外维持着光亮,到了这个季节,白昼总是无比的漫长,而黑夜却是那样的短暂。
湖水在他们面前微微地摇晃,叠着无数层波澜,在远处划过,湖上的游览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远处不断掠空而过的飞鸟穿越过湖面隐隐的雾气。
商蓁看着远处的湖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缓缓地说:\"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如果撑不下去了,就看看远处的这一座湖,想象着这里曾经见证过多少朝代更替,繁华兴亡,那时候,就会感觉到俗人所谓的悲哀与感伤,在它的面前是多么渺小。\"
昨日已亡,明日初生。
而其中逃脱不开的,是今日。
那是她人生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这一段岁月并没有完全离去,也在她的手腕处留下过小小的伤疤,但是当她仔细去回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经模糊了那一段的记忆。
只有那个午后,在她心里留下了至深的印象。
“我知道。”霍应淮抬起手,遮住眼睛:\"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偶尔,我也会想放肆一下。”
他并非无坚不摧。
她一直都知道。
但他也并非不能直面风浪。
商蓁起身,拉开霍应淮的手,小心拥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
“没事的,如果你想放肆,你就去做。你如果想去摔东西泄愤,我让他们去景德镇买些陶瓷过来专门摔着好听,你如果想撕东西泄愤,去让沈秘书拿些白纸过来让你撕,你如果想天凉王破,那······”
她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干商业的料,只能有些悲壮地说:“那我没办法了,我只能告诉你商煜在外面背着陈雯霏养了多少女人。”
霍应淮忍不住扶额。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他对商煜身后的女人可没有兴趣。
虽说如此,他原本下压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从喉腔之中发出低低的笑声,震在商蓁的耳边。
随着他的笑声,商蓁干脆将重心压到床上,假装绷着严肃道:“那如果你还不开心,我给你背李老师的《文物学》也可以。不过那就不是散心,是给你催眠了。”
话还没说完,商蓁自己就绷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李老师的文物学是国内学文物博物馆的必读书目,她在出国之前买了本带出国,在闲暇时候也会翻看,对于非研究的人来说,这本书相对来说理论内容较多,不易通读,仿若催眠。
“可以留着背给爷爷听。”霍应淮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商蓁的腰上,他没有完完全全搂上商蓁,只是在箍着她,省得她摔着。
“好啦。”商蓁起身坐到床沿,拿过放在床头上的银色盘子,送到霍应淮面前,示意他自己叉一块:“既然可以坐轮椅了,要不要我推着你去湖边走走?”
电视机旁边放着的折叠轮椅看着比较轻便,上面还放着一条黑色的束带,和景区的轮椅看着有些相似,只要能有人帮她把霍应淮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她应该就能推着他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