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不会像她自己说得那样苦闷。
就连撒谎都不会撒的周全一些。
他声音中的哑意还未曾消退,商蓁看了看他侧过去的脸颊,起身控诉道:“还说我说谎,你自己不也是吗?”
霍应淮看着商蓁,眼底的困惑一点点流露出来。
“我去问了张叔,他说你房间本来是有陪护床的,是你自己要拆了搬出去。”商蓁哼哼地说道:“自己难受了也不说,不想让人陪直接就把床拆了,你这也在说谎。”
“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就强词夺理,你难道不知道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吗?”商蓁的手重重拍了下床板,似乎是想壮大自己的气势,但只听“砰”的一声——
“wo····”
霍应淮抬眼望去,只看到商蓁甩着自己的手,瞄了他一眼,愣生生把自己的话绕了个音,优雅地拿过手吹了吹,声音骤然委屈了起来:
“我的天···嘤嘤嘤。”
霍应淮:·······
他怀疑她要骂脏话,但他没有证据。
“给我看看。”霍应淮叹了口气,商蓁把自己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她的手白皙修长,只是在手背处有一处格格不入的红色印痕。
她刚挥得太急,手背打到了扶手的位置。
霍应淮皱了皱眉,她皮肤被打伤的位置上有些微微的发烫,霍应淮冰凉的手指刚放上去,就激得商蓁的手一个瑟缩。
商蓁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霍应淮稍稍有些生气,她不自在地抽了抽,似乎是想把手抽回来,但却被霍应淮拉住,只见着他伸手按了病床上的按钮。
这个按钮是让他随时叫护工的,他让张叔去拿一个冰袋回来给商蓁敷一下,脸上有些阴沉沉的。
张叔很快就将冰袋送了回来,他小心地看了商蓁一眼,见商蓁对他摇摇头,又默默地出去了。
“我又没事,只是不小心打了一下。”商蓁看到霍应淮将冰袋放到自己的手上,冰袋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外面还布上了一层薄霜。
商蓁自觉地接过霍应淮按着的冰袋,自己接过按在发红的位置,小心地说:“别不高兴嘛,是我自己不注意,我下次会小心的。”
霍应淮看了她一眼,她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只手老老实实按压着冰袋,见他看来,还冲他讨好似的笑了笑。
他挑了挑眉:“还有下次?”
“我绝对不会再犯。”商蓁举起放下冰袋,举起右手发誓,见他似是有松动,商蓁解释道:“真的只是不小心,谁知道会不小心打到扶手。”
=
霍应淮扭回头,像是叹息又好像在感慨:“我也是不小心。”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不小心来解释,只是一个个解释之下都无法掩盖悲剧的发生。
商蓁低下了头。
她知道霍应淮这是不高兴自己受伤,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撞伤,甚至连肿都还没肿起来,但是他就是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情。
“我睡了。”
霍应淮没有多说下去,甚至还闭上了眼睛,像是在下逐客令。
“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没睡。”商蓁凑到他面前,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的动静。
“······”
今天那么多事情,他要是能睡得着才怪。
商蓁心里哼哼一声,面上还是讨好的模样。
“阿淮,你回我一声嘛,我们讨论件事情?”
······
“那你睡了正好,我就通知你一声,”商蓁直截了当地说:“我今晚就睡这里了。”
看着霍应淮装睡的脸上逐渐又开始皱起了眉头,商蓁再接再厉:“反正我东西已经都搬来了,张叔那边也已经收拾好了,我今晚就要在这里睡了。”
“不行。”
见装睡的人直接睁开眼拒绝,商蓁饶有兴趣地问:“不睡了?”
“你不能留下。”霍应淮避开商蓁的问题,强硬地说道。
“为什么?”商蓁把冰袋放到床头,撑着脸趴在床上盯着霍应淮,眼尾上带着笑:“你是打算出院之后咱们分居?还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启了夜间生活?”
“用激将法也没用。”霍应淮垂下眼睑,他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声音好像比刚刚更哑了:“乖,我会吵到你。”
每隔两个小时左右护工就会帮他进来翻一次身体,虽然动作与声音并不会特别大,但是足够惊醒旁边梦中的人。
“我睡得很沉,而且看护床旁边也有床帘,我可以把它拉起来。”商蓁一条条反驳道:“你看,你现在都拒绝我在你旁边陪护,难不成以后是打算一辈子和护工在一起?”
“我说过,我不想你当——”
他后面的两个字还没说完,脱口而出的话就被商蓁一只手指给堵住了。
她的手指轻轻放在了他的唇上,使他咽下了自己口中的话。
“你不要想太多,这些是我自己自愿做的,既不是商煜逼得也不是爷爷要求的。”
商蓁说着,笑了笑:“如果你没出事,现在我们应该都搬到湖边的庄园里去了。”
在能看湖景的大阳台搞个遮阳的躺椅桌子喝着下午茶在湖边吹着微风看着书,这是商蓁曾经在他面前讲述的畅想。
她说的时候眼里好像带着光,令他都忍不住期待过那样的未来。
只可惜,一切都不一样了。
“蓁蓁。”
霍应淮闭上了眼睛,不让商蓁看到自己眼底复杂的思绪。
“我不想你后悔。”
第26章 第 26 章
明明四周都已经平静下去, 但是不知疲倦的各种医疗仪器没有一刻的停止自己的工作,那些不同颜色的光屏隐隐地交织在一起,在白色的床帘上打出了一幅抽象画;那些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滴答声, 给她本就难以言说的心思上更加上了几缕烦闷。
商蓁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再次翻了个身。
“还睡不着吗?”
房间之中突然响起了霍应淮的声音,他的话语之中没有丝毫的倦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 似乎早就知道她今晚会睡不着。
商蓁不想让他以这个为理由赶自己回家,所以她没有说话,反而故意呼吸得重了些, 默默地装睡。
霍应淮轻笑了一声,听着商蓁故意加重的呼吸声,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被子。
他不该心软。
他下意识地想看一眼商蓁, 但是因为现在的身体是向门外摆放,即使他把头扭到最大的位置,以他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天花板与床帘的交界。
他苦笑了一下,默默注视着前方的墙壁。
这么多天了, 即使在黑暗中, 他现在也能准确地数出来那一块瓷砖上有多少道细小的裂纹,也能看到墙壁上有多少前人留下的小痕迹。
这样单调乏味,不是对着对着墙壁就是对着天花板的日子,究竟还要再过多久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自言自语道:“我还是不应该让你留下。”
霍应淮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
从小到大, 他想要做到的事情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他想要坚持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但自从生病之后, 他一向自傲的意志力,似乎一步步在消失。到今天, 只是因为她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后悔的时候,他就动摇了。
他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所有的原则似乎都会在她面前土崩瓦解。
是因为从漫长的黑暗之中醒来时候手中的温暖吗?
还是因为那双一次次将他拽离出自厌的手?
“罢了。”
霍应淮听着身后的沉默,长叹了一声:“蓁蓁,睡个好觉。”
他的叹息声中带着连他自己似乎都察觉不到的茫然与惆怅。
商蓁睁着眼睛,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她抬手将床帘微微掀起一角,看向躺在自己面前的人。
监护仪器都在他身边闪着灯光,那些微光将他独自侧卧的背影不断地拉长拉宽,将他融到这片黑暗之中。
明明被房间之中的光源所包围,但他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丝的光亮。
商蓁默默地爬起来,穿上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霍应淮的床边。
“不睡了?”
霍应淮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的手拽紧了被子,道:“在这里你休息不好,又还要上班,明天早点回去吧。”
这也是他不想别人在自己身边陪护的原因。
自己都这样了,怎么能让别人再为自己操这么多的心呢?
商蓁没有走到他的面前,她站在霍应淮的身后,一只手环上他的肩膀,柔声说:“别这么快赶我走嘛。”
她手下的身体僵了僵,但是也没有转头。
霍应淮的身后被专门的枕头垫着,商蓁伸过去有些不方便,但幸好由于他侧着躺着,身后空了很大一片床面。
商蓁确认了下被子里没有乱七八糟她说不清的仪器连接线之后,这才小心侧身坐到床上,压着被子隔着枕头,伸手去握他的手。
“你怎么不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共处一室诶,能睡得着才奇怪吧?”
商蓁将他的手带到枕头上,帮他按着手上的关节,理直气壮地说:“而且明天周一我休息诶,我那么早睡干嘛啊。反倒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忧愁,小心明早等沈秘书来的时候都没睡醒。”
她和霍应淮不一样,礼拜一的日子是固定的休息时间,她可不用像霍应淮一样即使生病了还要起床当社畜。
哦不对,那不能叫社畜。
人家不上班一天损失七八位数,她不上班一天还要倒扣少得可怜的全勤奖。
“你平常也要上班,在我这里守着也睡不好。”霍应淮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连他的语气都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是商蓁却在其中听到了其中的不同。
“回去睡吧,不早了。”
深夜似乎总是会放大人的一切负面情绪,就好像在每一个无人的夜晚,那些来自潜意识之中的恐惧悲伤就会开始一步步吞噬人的理智,让人在黑暗之中厌弃毁灭。
商蓁拽住了他打算抽回去的手:“我想守着就守着。”
霍应淮刚想反驳,就感到手上传来了一阵痛楚,商蓁拽着他拽得很紧,温热的呼吸不知道何时开始拍打在他耳边,他听到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还敢拦着我,我真的就敢辞职一天二十四小时守你旁边,你赶都赶不走天天当牛皮膏药粘着你,你信不信?”
相同的激将法,真的是百试不厌。
明明两人心里都清楚,商蓁不会真的辞职,也都知道这是故意在气他,但是霍应淮就是拿她没辙。
“阿淮,你总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战无不胜。”商蓁往靠近枕头的位置坐了坐,她的声音在黑暗之中似乎带着那一缕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诱惑,想将他心底的私欲放大到最大:
“你让我安心地工作自己处理了商煜在你受伤时打着你名号的小打小闹,你为了不让爷爷为难,自己刚退烧都还要开会还接手了集团的工作,你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每次脸上都挂着笑。”
商蓁叹了口气,她忍不住握紧了霍应淮的手:“阿淮,你总是为我们考虑好了一切。”
“但是,你自己呢?”
你自己,难道就真的一直打算伪装下去吗?
用笑意遮掩你的痛苦,用平静安慰着身边的亲人;若无其事地等待着身上的伤口愈合,等待着心里的伤口溃烂。
房间里的仪器不断发出的声音,而在仪器保持沉默的那段时间,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留下了一室死寂。
到最后,霍应淮也没有给商蓁回答。
他只是沉默着,回握了商蓁的手。
***
谁都没有提到前一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情。
就好像双方不约而同之间都忘记了这件事情。
两人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她在这里陪护这件事情,即使后面膀胱训练的时候,他也只是抬头看了眼商蓁,被商蓁握着的手颤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让她离开。
每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许医生都会进来协助张叔□□。
之前那次仅仅只是听着,但是这一次这么看着,商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霍应淮那时候即使违背医嘱,也要让自己减少正常排泄。
这也是商蓁第一次知道,能够自主排泄,是一件多么平常,但是又多么幸运的事情。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患者后期可以自行排尿,但对于一个曾经健康的人来说,这样的训练,仿佛是将他们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来回碾压。
无论是前面的按摩还是热敷,抑或者是中间的按压叩击和最后的清理,霍应淮总是睁着眼睛,在刻意抬高的床头处,无声地看着他们的动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他的未来考虑,为了他未来能够不包着成人尿不湿抑或者是插着尿袋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