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周边虽然都是老式小区,但因为是商蓁和秦玥一点点布置起来的,也在这座城市之中成了只属于她们自己的空间。
商蓁打开房间的门,她养的那只叫瓜瓜的一岁公公布偶就在她面前打个了滚趴下来肚皮朝着她似乎等着她前去临幸,商蓁把脚上的鞋子在玄关处随意踢下,径直躺到投影面前的懒人沙发上,拿了根逗猫棒愉逗弄着瓜瓜。
也不知道和瓜瓜玩弄了多久,当她再一次看向手机的时候已经发现上面多了几个未接来电。
她一向喜欢除正常工作时间之外把手机静音,能不能接地到电话完全就是听天由命的状态,和她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种习惯,一般打过来打个两三个没人接就等着待会她看到了打回去就好。
“喂。”商蓁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继续撸瓜瓜脖子下面的毛:“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了?”
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高昂的女声:
“这不是知道你这位大小姐这段时间都会去看老公,特意等你看完了之后打给你吗?”
电话那头是她在母亲去世转学到杭城之后的第一位好朋友秦玥,由于两个人志趣相投,虽然一个最后听从家里的要求读了商科,一个和家里处于半决裂状态,但这几年即使商蓁在外读书也没有缺少联系。
“对了,霍应淮怎么样?”
秦玥问道:“外面什么消息都没有,只知道霍家的老爷子重新出马整顿朝纲,这几天其他公司都机灵得很,一直在盯着霍家,都在看霍应淮和霍老爷子后面想要怎么做。其中甚至包括·······”
“包括商家吧。”
商蓁被一只凑过来蹭着要她抱的瓜瓜折磨得没脾气,她直接将手机直接开了公放,放在自己身边,抱起小猫咪,微眯着眼说:
“我父亲一直都喜欢落井下石,尤其在这种时候,我这个户口上已经属于霍家的女儿在他眼里应该会成为一把对付霍家的利剑。”
“那你打算怎么做?”
秦玥问道,她似乎有些不放心,又接了一句:“而且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打算跟着他一辈子吗?”
“我的工作和我父亲那边相差太远,我也不会牵扯到霍家的生意当中,他想要做什么事情,也要先问问霍爷爷和霍应淮答不答应,至于我自己,”
商蓁摸着瓜瓜的手顿了顿。
良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道:“阿玥,我有些舍不得。”
“或许我对他还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情,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看着他那样。”
舍不得那个曾经带着她爬山越野的霍应淮变成那个只能躺在床上昏迷时只能靠鼻饲生存的病人,舍不得那双牵着她去湖边散步的手变得那般冰凉,舍不得那一直坦然自若冷静自持的人露出痛苦的表情。
舍不得······
“你说,我们去求的那个签,会不会真的”秦玥握着手机,踌躇了一下说道,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蓁打断。
“阿玥,别说了。”
秦玥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好友的沉默,商蓁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她既已见过他的辉煌灿烂,自然不愿看到他蒙尘落难。
*
第二天下午,商蓁还是请假了。
她是被霍应淮主治医师一个电话叫走的,好在今年的端午活动已经完成,再往下就是新展相关工作和暑假时期的一个关于孩童的大型文博非遗夏令营。
加上馆里的领导多多少少都知道她家里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不仅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她的请假,还让人分担了她手上今天要写的新闻稿和推送。
霍应淮的主治医生是省内知名的骨科医生,但直到商蓁赶到医生与病人家属的谈话室的时候,才知道医生也叫来了霍应淮的爷爷。
由于霍应淮出事之后霍家公司处于动荡期,目前都是由他老人家一个人操持着,虽然中间也有抽空看过几次,但是像这么正式把两人叫在一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商蓁的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她对霍老爷子问好后,也只安静地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而他们面前的许医生拿着霍应淮的CT片还有一堆纸质的报告书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之前说过,患者会出现一定的脊髓休克期,这一段时间内他的受伤平面往下没有任何感觉,而当脊髓休克期过后,则会陆续出现一些生理性反射,例如提睾反射、月工门收缩反射,刺激足跖部产生回缩动作等。今天早上我们在进行座位练习的时候已经发现霍先生出现的这样的反射反应。”医生双手交握,看着他们说。
商蓁的身体忍不住坐直了一些,竖起耳朵听许医生的话。
“所以我们对霍先生又检查了一次临床查体反射,简单来说,如果出现了这些反射时,运动和感觉功能仍处于完全丧失状态,就预示是完全性脊髓损伤;如病人□□周围完全没有感觉,括约肌也不能运动,也可以认为是完全损伤。”
“许医生。”
霍爷爷在商蓁旁边打断了许医生的话,他的声音当中充满了沉痛,短短一周的时间,老人家也极速地消瘦下来:“您先说结论。”
许医生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的报告递给霍爷爷,说:“具体检查报告在这里,我们的结论是——”
“霍先生,他是完全性脊髓损伤。”
“通俗来讲,就是他损伤平面以下的运动、感觉以及括约肌功能完全丧失。”许医生解释道:
“也就是所谓的截瘫,霍先生的受伤位置在T11看,他属于低位截瘫。”
完全性脊髓损伤,低位截瘫
商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才忍住了眼睛的酸涩。
高楼起,宴宾客。
而如今,风雨飘摇,广厦将倾。
第3章 第 3 章
许医生以近乎于冷酷的冷静,宣判了这个近乎于死缓的结论。
他看着面前神色悲痛的两人,只是快速讲解完了这段时间患者的心理状态变化以及家属要注意的各项事项之后就起身离去,给他们两人一个冷静的思考环境。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还是霍老爷子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抬头看着商蓁,脸上是无法遮掩的哀伤:“商家的小丫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商蓁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好像在这几十分钟之内迅速的苍老,他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就算我们叫许医生不告诉阿淮,那个孩子八成也能猜到自己发生了什么。”老人顿了顿,艰难的开口道:“与其一直瞒着他,我想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这是刚刚许医生的建议,治疗初期最好科学严谨地对他交代好病情,对他的预后进行逐一的解释,这样才能让他面对现实从心里接受现状,有利于后续的康复治疗。
“阿淮,在他父母出事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让我对他操过心,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提到以前的事情,老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怀念:
“我以前总说他有时候就是运气好,和那些老家伙斗智斗勇不来找我帮忙也没事,投资了那么多项目都没有一个失败,下面的人也一个比一个还服服帖帖。但是这一次······”
老人闭上了眼睛,颤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我等下就会去和许医生说,麻烦你在待会许医生宣布病情的时候,帮我多留意一下阿淮。”
这是一位老人对自己孙子的担心。
即使霍氏集团几代人经营下来了再多的钱财,在生与死病与痛苦之间,他们也只个普通的凡人。
商蓁点了点头,她看着霍老爷子佝偻着去找医生的背影,叹了口气换上鞋套和衣服,打开家属谈话室与病房相连的门,走进病房之中。
她进来的时候,护士们正在记录霍应淮这个时间段的各种数据,密密麻麻的各项数据填充了那本由不断增加的长页组合而成的本子,商蓁对着护士们点了点头,进入了房间之中。
霍应淮的床已经不是前一天的完全平躺摆放,他的床头调起了些许的角度,身体被厚厚的枕头护卫在中间。
这是他,但是完全又不是他。
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可能再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商蓁不禁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好像变成了镜中水月,而她面前的才是令人不得不面对的真实。
商蓁还没走到霍应淮身边,就看到他已经侧过了头,由于病床已经抬高的原因,他的视线很轻易就越过了床旁边倚靠着的抱枕,疑惑地看向她身上。
“怎么知道是我来了?”商蓁不愿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情绪,她努力露出一个平常的微笑,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只手径直握住了他放在枕头上的右手:“今天坐起来有没有难受。”
“听声音。”
霍应淮的手指动了动,握了握商蓁的手笑着说:
“之前躺着没事,就只能单纯地听人的脚步声打发时间,所以你一来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商蓁忍不住笑了笑,将自己的手完全放到霍应淮的手心之中,笑道:“坐起来之后就可以开始不这么无聊的打发时间了,许医生说之后就可以开始给你拿手机了。”
“这也算不上坐。”
霍应淮无奈地笑了,只他的眼中丝毫不见任何笑意:
“毕竟只是床铺把我带起来,况且就连这样,一开始移动的时候我还感觉到有些头晕。”
因为身体体位的改变,他的移动一开始可能会导致直立性低血压,何况他前几天除了护工定时的翻身之外,基本上都没改变过体位,身体一下吃不消也正常。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啊。”商蓁垂下眼,用没牵手的左手帮他拉了拉被子,耐心地说:“何况你才手术完几天诶,普通的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你已经很好了。”
“或许吧。”
霍应淮沉默了一会,也没提自己今天早上做的检查,只是问道:“今天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还是来了?”
“怎么?”
商蓁一听这话,假装失落地凑到他面前,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欢迎我?不开心我来啊?那我明天开始不来了,也不想想我这个月全勤是因为谁没的。”
霍应淮握着她的手猛的收紧了,他脸上闪过了一闪而过了一丝难堪
“没有·····”
看到霍应淮的表情,商蓁迅速收起脸上的失落,笑眯眯地说:
“好了,知道你没有了。今天过得怎么样?”
商蓁其实知道,自从出事之后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
半个身子没有任何的感觉,有感觉的上半身还因为手术的缘故什么都不能动,翻身都需要护工帮助,甚至大小便失禁靠着导尿管和尿不湿。
仅仅只是身边人就感觉到痛苦了,何况是他自己本身呢。
商蓁情感上其实不想赞成霍老爷子的要求,将这件事情全部剖开在霍应淮面前,但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她必须答应。
只有面对痛苦,知道现实,霍应淮才有可能从这场事件之中走出来。
“阿淮。”商蓁突然不想听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她打断了正要开口说话的霍应淮,勉强地笑了笑说: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怎么了?是今天工作不开心吗?”霍应淮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动,问道。
商蓁张了张口大脑飞速的转动在想要如何解释自己的情绪,只是还没她来得及找好理由回答他的问题,另外两个脚步声就在商蓁的背后响起。
“爷爷,许医生。”
霍应淮的视线越过商蓁,对着他们两人微微地颔首。商蓁把自己的手从霍应淮手里拿出来,然后将凳子让给霍爷爷,自己站在霍应淮的左手边。
许医生点点头,对着霍应淮说:“霍先生,我让护工过来给您翻一下身。”
翻身是为了避免压疮的发生,对于长期卧床的患者来说,压疮是一种比较容易出现的并发症。
这种是因为皮肤长期受压影响血液循环,从而导致皮肤和皮下组织损伤、溃烂甚至坏死,而且由于长期躺着的原因,往往很长时间才能愈合,所以护工通常每隔两小时就会过来给霍应淮翻一下身体。
霍应淮点点头。
许医生喊来了两名护工,霍老爷子有些不愿意看他翻身,转身退到了许医生旁边,和他站在一起。
这是商蓁第一次看霍应淮的翻身。
那两名护工询问了一下许医生之后就轻车熟路站在霍应淮病床的右侧,掀开被子,一个人托住霍应淮的肩胸,一个人托住他的腰髋,同时用力抬起他,将整个人进行了轴型的翻身,翻好身也还没结束,护工在他的背部用枕头抵住,又忙着在他的腿下垫上了垫枕,最后调整了一下他的无力的双脚,用沙袋顶住了他的两足,防止足下垂。
整个翻身的过程,霍应淮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他们翻来覆去地操纵着,从商蓁的角度上看去,只能看到他紧闭着的双眼。
他近乎于□□地躺在床上,直到护工最后移动了一下他尿袋的位置,才将他的被子盖上,结束了这一场木偶戏。
商蓁突然有些不敢看他,她抬头看向许医生和霍老爷子,许医生早已经见惯了这些场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场景,而一直别过头的霍老爷子此刻才转过身看向这位曾经是他的骄傲的孙子。
像是在逃避,又像是不忍。
商蓁顿了顿,还是率先走到霍应淮侧躺着的右边,她的身体挡住了霍老爷子和许医生的视线,商蓁先摸了摸霍应淮的额头,给他擦了擦脸上因为翻身而出来的虚汗。
霍应淮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睁开眼看了看商蓁,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小幅度地对她摇了摇头,笑了笑说:
“我没事,你和爷爷还有许医生,应该有事情想和我说吧。”
他平静地陈述道:“是关于我的身体吧。”
“······”
霍应淮的声音中带着因为身体导致的虚弱无力,但又有一丝由内而外的坚定
商蓁一向很喜欢听霍应淮说话,和她这种在南方城镇受到过方言熏陶前后鼻音不分的人不一样,他的声音是标准的男低音,浑厚低沉,字正腔圆。
尤其是他每次冷静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令人忍不住打起精神听他说话。
之前约会时,有时商蓁会在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下班,偶尔她会顺着会议室没有关紧的大门,听到他在会议上的讲话。
商蓁点了点头,她没有说话,只是让开自己的身体,走到霍应淮看不到的左侧位置。
她的眼眶有些微红,她将自己的手放到霍应淮打着留置针的左手的下面,听着面前的霍老爷子和许医生宣布那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