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江边水色【完结】
时间:2023-05-30 14:41:01

  唯有姜肆偶尔能察觉到那种暗中的观察,她觉得是薛准疑心病还没有消失,把她弄进未央宫,一是为了让她远离薛檀,二就是完全不信任她。
  甚至姜肆还有一种诡异的想法:她这张脸放在这里,模样那样像,是不是薛准以后完全不会让她嫁人?虽说姜肆自己也完全没想到嫁人这个事情吧,可他这个态度就忍不住地让人容易多想。
  想他是不是觉得样子太相似,她嫁人以后是在给他戴帽子……
  姜肆被自己这个想法恶寒了一下,手一抖,不小心往茶瓯里多放了一撮叶子,原先浅淡的茶水瞬间散发出浓烈的茶汤香味。
  她立马想要重新泡。
  薛准喝茶,但从不喝酽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酽茶不过午,夜里无酣眠。
  浓茶喝多了睡不着觉,太过闹腾。先皇却喜欢熬得酽酽的茶,前朝时候他们这些皇子坐冷板凳,就靠着茶房泡的一杯浓茶醒神添暖,薛准不爱喝,却难免口渴,所以常常在宫里呆上半天,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蔫蔫的。
  晌午时分人打蔫儿,夜里却爱闹人,连带着姜肆也不待见酽茶。
  可她正想重新泡,梁安就进来了,说安平郡王来了,又催着小舍人们上茶。
  那浓的过分的茶立马就被端走了,姜肆拦都来不及。
  梁安轻手轻脚把茶端上去,然后就开始当影子。
  安平郡王是恒亲王的儿子,今年二十出头,比薛檀大两岁,恒亲王生得大腹便便,安平郡王却很清俊,甚至有种唇红齿白的貌美。
  他坐下第一时间就是喝了一口茶,然后眉头忍不住地皱了起来,没说话,却把茶碗放下了。
  薛准从公文里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来混茶?”
  安平郡王坐直了身体,下意识露齿笑:“可不,我爹那个人您也知道,和先皇一个口味。”
  梁安眼皮子一跳,觉得安平郡王实在有些天真过了头。
  陛下不受先皇喜欢,连提起都觉得晦气,虽说恒亲王和陛下关系尚可,那您这大喇喇地提起恒亲王肖父,那不是扎人肺管子呢么!
  可安平郡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忌讳的,还说:“不过我不爱喝那口,味儿太重,您也知道,府里我爹当家做主,下头的人都跟着爱浓茶呢,喝来喝去还是您这里的茶好喝。”
  薛准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甚至笑了一声。
  安平郡王又说:“不过今天您这儿的茶不对胃口了,太浓了。”
  薛准疑惑地“哦?”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尝了一口。
  上好的信阳毛尖本来味道就浓烈一些,所以他茶房里的茶都会泡过三四遍才端上来,今天这一口喝下去,倒像是第一泡似的,透着艰涩。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茶房里换了人,当着安平郡王的面却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再重新上茶。
  再端上来的,就是他熟悉的茶味了。
  可他还惦记着上一杯。
  自从他当了皇帝,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以后,宫里伺候的人就愈发体贴起来了。
  以前在宫里步步维艰,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身不由己,每次进宫喝的那一盏浓茶尤其让他能够意识到其中的差距,而等他登基之后,别说普通浓茶,就算是南蛮那一代上供的古树茶,宫里头的人都能想办法给它泡得既淡又不失清香。
  所以此时此刻,他喝到这杯浓茶,心里并非生气和觉得被冒犯,而是怀念。
  怀念的并不是从前自己经历了多少苦难,也不是别人的冷待欺辱,而是那些凄风冷雨里,带给他温暖的人。
  他和姜肆的相遇其实也很俗套,被冷落不受宠的皇子因为父皇碍于情面所以不得不在宫宴上露面,因为不受宠,所以位置偏僻,连衣裳都是新赶制出来的,那些宫人们只知道他是个十七岁的皇子,却不知道他常在暴室,身材比起正常十七岁的孩子太过消瘦,所以那衣裳甚至有些不合身。
  在他跟着趾高气昂的舍人们前往宴客的地方时,他碰到了姜肆。
  那是宫里永巷的其中一支小巷,他穿着不合身的、肥厚臃肿的棉袍遇见了打扮得精致漂亮的姜肆。
  现在的他对那张脸都记忆犹新,他从未见到过那样柔软漂亮的宛如鲜花一般的粉润脸庞,和暴室之中那些衣衫褴褛的满脸麻木冰冷的宫人完全不一样。
  她鲜活漂亮。
  那种旺盛的、蓬勃的生命力,轻易就能点燃他眼中的枯寂。
  对方连他的名字或许都不知道,他却开始悄悄地关注着她,下意识地在每一场来之不易的宫宴里寻找她的影子。
  她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关注一个人久了,关于她的听闻就总是不自觉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也分不清是自己刻意打听还是无意得知,他开始知道,她是姜太傅的女儿,这场宫宴本来是为了给皇子们选妃,而她是被父皇看重,准备给太子当太子妃的女人。
  在姜肆主动找到他之前,他一直觉得他和姜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一个是悬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一个是太阳光之下暗黑的影子。
  他承认自己或许曾经想要靠近过月亮,可每次他这么想的时候,只要一低头,他就能看到自己不合群的影子——鞋底的泥和天上的月亮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如果不是姜肆挑中了他的话,也许他会一辈子都成为脚下的一滩泥。
  “陛下?”安平郡王迟疑地看着他,“您在听我说话吗?”
  薛准恍神:“你说到哪儿了?”
  安平郡王:“……”所以果然没听我讲话是吧。
  他只好又说了一遍:“我娘最近催着我娶媳妇儿,但是我跟她说这事儿还得您同意,把事情拖延下来了,回头您碰见我爹我娘的时候可千万帮我兜着点儿。”
  薛准说:“你年纪也大了,该成亲了,你爹娘着急也正常。”
  他们那一圈皇子,谁不是十七八岁就成了亲?谁知道到了下一代了,成亲的年龄愈发晚了:“今年宫里新进宫了一批家人子,回头朕看着帮你挑个合适的。”
  三下五除二把安平郡王安抚好,他端茶送客了。
  他倒也不是敷衍安平郡王,他的兄弟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了恒亲王和底下的几个弟弟,恒亲王又一向是个“心宽体胖”的人,和他说得上几句话,安平郡王是恒亲王的儿子,他的亲侄子,就算看着恒王妃从前是闺中好友的面上,他也会善待安平。
  嗯,如果安平能再聪明点,他兴许还会委以重任,现在么,算了吧。
  他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把阵地转移到了窗边的小几上,正准备继续批折子,忽然看见了空置的茶碗,随口问了一句梁安:“那个人这几天干嘛呢?”
  梁安低头:“回陛下,她一直老实呆着,除了太子殿下以外,从未见过旁人。”
  薛准眉心褶起。
  按理来说,他不该对这个人过多关注,她和姜肆相似的容貌只会给他带来不适和迷惑,于公于私,他都该把她放到宫外去,离他远远的才好。
  可鬼使神差的,他并没有那么做。
  并非是透过她那张脸怀念姜肆,那太过恶心了,既恶心他,也恶心死了的妻子。
  他就是隐约有种不愿意放她离开的预感。
  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被他刻意拘着的姜肆悄悄走到了门边,一边焙茶,一边竖着耳朵听起了八卦。
  小舍人说:“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不是还没发?娘娘是不是忘了?”
  姜肆指尖被竹片烫了一下。
  娘娘?
第16章 第 16 章
  这都已经是二十年后了,薛准有个新妃子不是也很正常?
  他是皇帝,别说有个娘娘了,就是三宫六院里塞满了美人都不关她的事。
  ——王舍人刚说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发,就听见旁边砰的一声响,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烧水的茶炉子碎在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哎哟,什么情况。”他连忙走过去,一边拾地上的碎片,一边问姜肆,“烫着手没有?”
  姜肆摇头说没有:“才刚放上去的凉水,还没开始烧火呢。”得亏她是先焙茶再烧水的,不然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保准要脱一层皮。
  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以后,她才不经意问:“咱们的月例银子都要自己去领么?”
  王舍人嗨一声:“哪儿能啊?咱们未央宫的月例银子都是娘娘身边的宫人亲自送来的。”
  姜肆问:“娘娘?哪个宫的娘娘?”
  王舍人:“长信宫的孟娘娘。”
  后宫的嫔妃一般都住在永巷以及未央宫的其余宫室,长信宫是在长乐宫的范围内,而先皇时期,长乐宫是太妃居住的地方——不过也不一定,因为先皇的嫔妃实在是太多了,多得未央宫住不下,后来连长乐宫都挪出来一半的宫室给这些嫔妃们居住。
  姜肆有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放松:“原来是长信宫。”
  王舍人还以为她清楚,正打算离开,紧跟着就听到她问:“不知道这位孟娘娘是什么位分?喜好什么口味的茶?”
  他震惊扭头,看见姜肆露出十分羞涩的表情:“万一孟娘娘到未央宫来,总不能我连茶都煮不好。”
  王舍人:“……”
  “你想多了,孟娘娘从来不到未央宫来,都是陛下去长信宫,至于位分么……”他露出怪异的表情,“那位,是太后……”
  姜肆一怔。
  薛准的亲娘死得太早,不然他小时候的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惨,这个太后是哪里来的?
  见姜肆露出茫然的表情,王舍人往外看了看,悄声说:“这位孟娘娘是先皇时期的嫔妃,听说还是个婕妤,只是早早不得宠……”
  这下子姜肆就明白了。
  薛准小的时候是在暴室长大,所谓暴室,是归掖庭令掌管的宫中织作之地,本来是个没名字的地方,就叫织造坊,后来私底下被称作暴室,是因为织作出来的衣裳要染色,而染色的时候需要人下到染色池子里脚踩布匹,将布料浸润,再通过太阳曝晒而成。
  一般的家人子是不肯去做这样的脏活累活的,下一次染色池坏一次衣裳倒是小事,那些染料接触的时间久了,连身上肌肤都会染上颜色,暴室劳作辛苦,根本没有时间洗去身上的染料。
  所以暴室中劳作的人就换成了那些有罪的宫人、嫔妃,甚至还有皇后沦落至此过。
  这位孟娘娘是先皇时期的孟婕妤,初入宫的时候颇为秀丽,很得宠爱,如果不是碰上了当时的皇后,想必荣华富贵也唾手可得。
  可皇后是个醋坛子,寻了个由头就把人丢进暴室里了,偏偏皇后娘家得势,连先皇都不能说什么。
  后来进宫的美人越来越多,孟婕妤也就被遗忘了。
  姜肆记得这位孟婕妤,是因为薛准和她说起过,说他儿时长于暴室,由暴室中那些犯了罪的嫔妃们养大,其中一位就是这位孟婕妤。
  在冷宫里呆久了的女人们,每日经历繁复的劳作和看管犯人的那些舍人的欺辱,大多都死了,没死的也成了半个疯子,所以虽还保留一丝人性收养了薛准,却经常犯病,有任何不顺心的时候就会虐待薛准。
  每每薛准和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姜肆总会心疼他。
  不论听多少遍。
  如今听见王舍人说薛准把孟婕妤接出来了,她还有一丝诧异。
  “后宫的事儿都归着孟娘娘管,不过孟娘娘年轻的时候伤了身体,所以时常病着,这个月的月例还没发,兴许就是娘娘病了,不过你也别急,娘娘身边的宫人肯定会发的。”
  姜肆倒也没急着要收月例银子,她只是想打探消息罢了。
  王舍人见她没话说了,笑眯眯主动帮她把笆斗里的碎瓷片接过去:“放着我来吧,这东西既碎了还得找库房的人报备,幸好陛下不会怪罪,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呢。”
  姜肆朝他笑了笑。
  等人一走,她抬起自己的手。
  楚晴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那双手比起姜肆从前要粗糙很多,可再粗糙,也是血肉长的,茶壶翻了没烫着她,是她自己心慌,把手按在了焙茶的竹片上,即使隔了一层箬叶,也把她的手烫出了一点儿细泡,透明的水泡一点点大,有细微的痒痛。
  未央宫里没太医,她得自己去太医署找人。
  她去找了梁安,把自己的手给他看,告了假。
  说来也巧,她去拿药的时候恰好碰见了长信宫的宫人,也是出来拿药的。
  姜肆懂些医术,打眼一看,药方里有三棱、磁石、珍珠母等药材,三棱治头晕,磁石消晕眩惊悸与失眠,而珍珠母也是失眠惊悸的药用,剂量还都很大,那宫人拿了好几包。
  看来这位孟娘娘的心病很重,重到必须吃这个份量的药才能安睡。
  姜肆隐约察觉出了不对。
  按理来说,宫里的事物应该都是交给后宫的嫔妃管的,孟娘娘算是太妃,没得插手后头皇帝的后宫事宜,更何况她还生着病,如果是寻常的疾病也无所谓,比如体虚多吃药就行了,宫里再怎么也能把人照顾好,可孟娘娘显然不是。
  那些药的作用和剂量都彰显着很明显的问题——孟娘娘的头疾十分严重,需要吃这么多的药才能维持清醒的状态,多半已经接近半个疯子。
  薛准为什么会把后宫交给这样的人管着,别人竟然也会同意?
  姜肆一边给自己抹药,用纱布一圈圈缠起来,一边想,或许她看错了、想错了。
  薛准的后宫,好像没有别人。
第17章 第 17 章
  桌上的水已经凉得透透的了,这还是才刚她回来的时候,那个帮她处理碎片的王舍人帮她倒的。
  姜肆一口没喝,微微发着呆。
  她当初进宫是因为想要摆脱楚晴被父母卖到杜府当妾的命运,如果没有韩内侍他们路过,她也会想别的办法逃走,顶多为了路引和户籍的事情多费一些力气罢了,后来跟着韩内侍进宫,她最初想的是挣到足够的银钱就出宫获取自由,后来意外知道薛檀还在,就想看看薛檀。
  再到如今又碰上了薛准。
  一个又一个意外,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停留在了宫里。
  而和薛准重逢之后,她选择了逃避。
  没错,就是逃避。
  毕竟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了,任谁被毒死以后重新活过来,还“偷”来了二十年的时间,都不会想再去过之前的生活的,尤其是她这样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当她选择用楚晴的身份一直活下去,就意味着她已经抛弃了自己的过往,选择了重新开始。
  如果没有重新开始,她还是原来的自己,或许她会选择寻找自己被毒死的真相,可是如今以楚晴的身份,她凭什么能够安全无虞地挖出真相呢?
  难道从头开始进宫,然后细细筹谋、以身涉险吗?
  那实在太麻烦和费劲儿了。
  所谓的麻烦,对于她来说,就是担忧自己死而复生的秘密暴露。对于薛准来说,重新活过来的妻子该如何处置也是个问题,立模样相似的人为皇后?还是暗中将她处理?总是难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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