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江边水色【完结】
时间:2023-05-30 14:41:01

  可他在心里盘桓了无数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不曾见过外人,您知道我的性子一向谨慎,把人选进来以后我查了无数遍,都是意外碰见。”若不是那场大雨,他也不会带着人去客栈里头住下,直接去驿站了。
  “意外啊……”石中意叹息了一声,也没再多问,“知道了,都散了吧。”
  另一个一直旁观的内侍见他这就要散,急得错了搓手,低声问:“大伴,这回安排人么?”
  石中意咂舌,他知道这些人急切,要是不让他们派人,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他指点:“挑两个稳重一些的也就够了。”
  都是宫里的老熟人了,该选什么样的人心里都明白:“喏。”
  名单下来的很快,姜肆不在其中。
  她倒也没算太意外,选中的那几个家人子听说前两年就已经入宫了,在宫里学了两年的规矩,总归比她们这些新进来的人更稳妥一些。也是因为这一点,姜肆才确定了,万佛塔之行很重要。
  无奈呀,她死得太早,活过来以后还真不知道这事情有什么重要的——总不能是薛准毒死了她以后太心虚了吧?
  这想法也就一晃而过,转瞬即逝了。
  她现在想的是,到底该不该那一天冒险去一趟万佛塔?
  二十年前的宫廷规矩并不严格,那时候的皇后能力一般,先皇又一向爱美人,宫里的嫔妃一茬接一茬的,偏偏皇后又有些小心眼爱吃醋,每天的时间都投入到和各宫嫔妃们斗智斗勇去了,宫务上就难免松懈。
  但二十年后就不一样了。
  姜肆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如今宫里的规矩比从前严厉许多,照样能出宫,但盘查更严格了,出宫、进宫所带的东西都要记录上册,夜间也不许一个人独自行动,尤其严禁传递消息。
  像她这样的家人子,不当差的时候是没法去万佛塔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冒险,或许她远远看上一眼也可以吧?
  #
  三月十五,姜肆起了个大早。
  万佛塔果然戒备森严,别说远远看上一眼了,就是她爬到屋顶上都未必能看见里面那些人的身影,和她一样的许多家人子都被拦在了外面。
  不少人看到没希望就只能退去了,毕竟活儿还没干完,回头被看管的舍人知道了难免会罚。
  姜肆没回去,她早已经提前把分到自己手上的活干完了,这会儿徘徊在外边,心情微微复杂。
  隔着冷淡肃立的近卫,她想起了从前的薛准。
  年少夫妻情浓,薛准偶尔也会吐露一些心事,每一件姜肆都仔细聆听。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自己小时候,说自己小时候母妃走得走,他并不得宠,兄弟们常嫌弃玉粒金莼噎喉,弃之不顾,可那些他们嫌弃的东西却是薛准做梦也不敢想的。
  他从前也很想要父亲的亲近,可得到的都是厌恶和冰冷漠视。
  以前的他最常看见的就是先皇冰冷的仪仗,以及他冷漠的背影,那并肩而立的禁卫军就是矗立在他们之中不可逾越的天堑。
  往往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都低沉,仿佛很难过,姜肆不知真假,却本能地觉得心疼,最后只能任由他抱着喊自己姒姒,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耳鬓厮磨,点滴到天明。
  如今被隔在外面,姜肆心情微微复杂,但也没有那种卑微感。
  她心里想的是,狗男人果然是会变的,明明是以前自己最讨厌的事情,多少年后终归以另一种方式回归,把人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所以说,二十年来改变的不仅是宫规,还有人。
  姜肆有些不适应,却也还算过得去,她一向心大,活过来以后想的也是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更顺心一些、舒服一些,如今提起从前,也只是微微怀念,却不会伤感。
  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一声闷雷乍响,姜肆诧异抬眉。
  几乎是一瞬间,瓢泼大雨骤然而至,眼前的视线都被白茫茫的雨帘遮住,树影微缩,只剩远处万佛塔模糊的影子。
  留守的近卫见下了雨,已经朝着万佛塔撤退了。
  姜肆在淋雨去万佛塔和安心窝在房间中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她提起身上的裙子塞在腰间,狂奔进了雨里。
第6章 第 6 章
  万佛塔里。
  雷声轰隆作响,塔内燃烧的蜡烛被刮进来的风雨吹灭了大半,周围半昏半暗,又被惨白的闪电一瞬照亮。
  两个男人各自站了一边,隔着两臂的距离,互不干扰,一个年纪二十,另一个年纪要更大一些——表面上是看不出差多少岁的,两个人模样有三分像,正是薛准、薛檀父子俩。
  薛檀站在原地,看着薛准取了一把香,重复地去点那些被吹灭了的蜡烛,一根点燃,另一根又被风吹灭了,可薛准不厌其烦地挨个点着。
  檀香燃得只剩半截,香灰扑在薛准手上,偶尔有未彻底燃尽的火星混着香灰掉落,薛准面不改色,仿佛在做一件不能打断的、极其重要的事情。
  薛檀张嘴想说话,薛准仿佛提前预知一般打断了他:“今天我不想和你吵架。”
  他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蜡烛微微晃神,好像在看,目光却落不到实处,脸色平淡得好像在说今天下雨了。
  薛檀愤愤地盯着他。
  他当然不想在今天吵架,今天是他娘的忌日,他不想让娘看见他们两个吵架的样子,但除了吵架,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父皇也无话可说,最终也只能盯着他,却说不出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薛准才开口:“我给你请了蒋太傅授课,明天开始。”
  薛檀一阵烦躁。
  不是因为讨厌蒋太傅,而是讨厌眼前这个男人的态度,虽然他是他爹,可薛檀宁可叫他“这个男人”。
  他总是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体味过什么叫做真正的父爱,这个男人只会给他安排繁杂的功课,让他学五花八门的知识,再给他配好东宫最会照顾人的侍卫太监和宫女。
  好像什么都安排了,面面俱到,但薛檀就是感觉不到其中哪怕一丝丝的父子情谊,就好像他只是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儿子。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为什么他这么的讨人厌?
  可惜这个男人不会给他任何的回答。
  旁边一直装不存在的大太监梁安低声提醒:“陛下,巳时了。”
  薛准嗯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等他出了门,薛檀气得原地跳起来,一脚把地上的垫子踹飞出去:“啊!!!”
  他也朝外跑,跑到门口忽然停下,转身又把垫子捡回来,板板正正摆好,噗通一下跪在了垫子上,低声喊:“娘……”
  垫子上慢慢湮出两块深色的水渍痕迹。
  门口伺候他的李三儿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把头缩了回去。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
  #
  姜肆站在塔檐下挤着裙子上的水,淅淅沥沥的一把,怎么也挤不干。
  她望了望雨帘,叹了口气,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微雨还好一些,这样的暴雨天气实在叫人难受,总觉得走一步路都被湿气浸润着,太闷了。
  之前从外面退回来的近卫已经走了大半,姜肆不敢离得太近,装作挤水的样子偷偷听了一会儿,说是薛准已经走了,如今只留下了薛檀一个人还在塔中。
  她难免松了口气,薛檀也就一岁之前的时候见过她,说不定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她去见一眼,肯定不会认出来。
  擦着脸上的雨水,她在思索到底怎么样才能进万佛塔。
  旁边的几个侍卫悄悄看向她,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有人悄悄问:“要不要叫她离开?”
  同行说:“没必要,这么大的雨呢,陛下一贯叫咱们能行方便的时候就行,如今只是给人家躲一下雨,只要不进去,怎么样都行。”
  他们很快就收回了眼神,只是收回眼神以后也没什么事儿干,就盯着前方发呆。
  过了一会儿,站在最边上的那个侍卫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戳了一下,他低头,正看见姜肆仰着脸朝他笑,笑里带了点羞涩和不好意思:“小哥,我衣裳弄湿了,黏在身上不大舒服,能不能让我进去调一下?就一小会!”
  她笑得乖觉,莹润的小脸上都是无辜的神色,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湿透了、怎么也挤不干水的裙摆展示给侍卫看。
  方恒显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裙摆,又很快收回视线,因为收回很快,所以他根本没有没有发现,原来姜肆的裙摆是没有这么湿的,是听见他说能行方便就行的时候,她悄悄把水挤在了裙摆上。
  他只是想,下了这么大的雨,这姑娘浑身都湿透了,也是可怜,今儿回去说不定就要病了,还耽误了差事。
  终归于心不忍,他指点道:“殿下还在里头,可别这个时候进去,免得冲撞了有你好果子吃,万佛塔进门的地方有个小门,里头有个不大的内室,你要收拾衣裳可以去那里。”
  姜肆笑眯眯说了声好:“你真是个好人!”
  方恒耳尖一红:“没事。”
  姜肆便绕过他们进了万佛塔,边走边看。
  守着的近卫并不算太多,兴许都被薛准带走了大半,这座高.耸的佛塔便只剩了满眼的肃寂。
  安静太过,好像谁都怕出声吓坏了里头住着的什么人。
  姜肆脚尖微顿,迈过了门口那座高槛,仰头去看。
  万佛塔从外头看起来的时候就很高,古往今来的佛塔都取单数,除了三十七层浮屠塔之外,十七层最高,这座塔已经十分接近了。外头看上去高,内里仰望的时候更甚,石磨的青板,金屑描的佛像,巍巍峨峨。
  一看就花了不少钱。
  姜肆拧紧了眉头,转瞬又松开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姜肆了,再有任何的不满不同意,也没法和薛准再说,更何况以她对薛准的了解,能拿出这笔钱出来修塔,应该是掏的自己的私库吧?
  很快就到了方恒所说的那个小室,在门角处,很不起眼的一个地方,应该平日里就是用来梳洗的,她还是进去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一是要去见薛檀,二就是怕牵连方恒,毕竟他是好心把自己放进来的,总不能回头还让他因为自己吃挂落。
  她仔细观察过,万佛塔外松内紧,外面有侍卫看着,里面那扇门却是开着的,只有一个舍人在门边守着。
  从她这间小内室的另一侧可以绕到二楼去,再通过二楼的楼梯下到一楼。
  姜肆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去了二楼。
  她没急着露面,先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发现整个万佛塔里二楼朝上一个人没有,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塔之中回荡,死寂的一片。
  二楼也没放什么东西,连一张桌几都没有,再往上看的时候她倒是依稀看见三楼朝上挂着一幅幅的画像,只是离得有些远,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她的心思也没放在那上面,反倒从窗户探头,往下寻找着薛檀的身影。
  只一眼就看到了。
  然而这一眼,却让姜肆差点跳起来!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薛檀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低着头很沉默的样子,而且她所在的地方离佛像不算远,她细细一打量就看见了垫子上那两团濡湿的痕迹。
  草!
  姜肆骂骂咧咧,薛准这个狗男人,是不是欺负她儿子?!怎么他刚走,自己儿子就跪地上了?
  她好气啊!
  姜肆打小就是个急脾气,也最喜欢护犊子,她能因为侍女受气和人干架,更别说这会儿眼睁睁看着薛檀跪着了。
  她立马要下去,脚踩在木质的阶梯上咚咚作响。
  薛檀蓦地回首:“谁?!”
  姜肆腿僵住了,刚刚气急了不管不顾想下楼,这会儿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怎么和薛檀说?总不能说我是你娘吧?
  她愣愣地看着薛檀。
  唐沁说得很没错,薛檀长得很像她,楚晴和姜肆原来的模样有三分像,姜肆原来的长相偏明艳一些,好友曾经说她长得就很有攻击性,一看就不好惹,而楚晴的脸部轮廓和她有些像,却更加柔和一些。
  薛檀是另一种像,他的长相糅合了姜肆和薛准的模样,一双桃花眼,本来该显得风.流的,可他的桃花眼偏偏又有一点圆润的弧度——被姜肆出现的动静一吓,他的眼睛瞪圆了,里头还是未干的眼泪,倒显得可怜可爱。
  姜肆本来一颗梆硬的心变得软乎乎的。
  可她不知道说点什么,颇有种近乡情怯的不安和羞涩,天知道她新婚之夜看见薛准的时候都没脸红过。
  她不说话,薛檀却开口了:“你……是谁?”
  他已经从垫子上站起来了,转身看着姜肆,琢磨了一下语言,说:“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我们见过吗?”
  姜肆手握着栏杆,一颗心提到了高处。
  她知道自己站着的地方没有光,有些昏暗,兴许薛檀看不清,而她是到了二十年后,也或许薛檀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了,或许……
  再多的或许,都淹没在了她汹涌而至的眼泪里。
  眼前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是她的儿子,隔了二十年的时光,她错过了他的成长,却依旧还是在未来看见了他的模样。
  薛檀本来想问她怎么进来的,也想问她是谁,可都没有问出口。
  他无措地看着蹲在楼梯口泪流满面的姜肆,轻轻哎了一声:“你……你别哭啊!”
第7章 第 7 章
  姜肆抹干脸上的眼泪,颇没什么形象地蹲在地上,脚边是湿漉漉的裙摆,堆在脚边攒在一块儿,连地板都沾上了水迹。
  薛檀已经走到她跟前了,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只是一时之间怎么也没想起来,本来想问,可一见她哭成这个样子,想问的话也就问不出来了,只能跟着蹲下:“你哭什么啊!”
  姜肆摇头,抬头看着他:“我衣裳打湿了,进来整理衣裳,听见上面有声音就进来看看。”
  楚晴长得和姜肆像,却和薛檀不像,只是两个人都好看,又都红着眼睛,眼含泪意,乍一看,倒长得有几分像了。
  薛檀摸了摸鼻子,侧头看见她湿透的裙子,想了想,把自己的斗篷递了过去:“披件衣服吧,天太冷了。”
  姜肆接过去了,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薛檀。
  最开始汹涌的感情沉寂下来,现在的她已经可以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自己的孩子了——会给浑身湿透的宫人披衣裳,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苛责宫人的殿下。
  她看人更多的时候第一眼只看秉性,也幸好多年以后她的孩子还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姜肆这会儿看着薛檀,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只是这样一对比,她就忍不住想对薛准指指点点。
  谁让现在薛檀是跪着的,而薛准才刚走?
  对孩子有多怜爱,对不合格的父亲就有多申讨,她觉得肯定是薛准罚了薛檀,而且肯定不是薛檀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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