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即将离去——何处听雨【完结】
时间:2023-05-30 14:46:48

  “没事,我来换,顺便就把换下的拿去洗了,灰大,您就别沾手了。”
  女佣回得恭敬。松雨想到不久前自己还被家里的用人们嗤之以鼻,不禁感叹世情冷暖。
  松雨和南烈都不再提那段视频的事。南烈甚至也不再对她冷嘲热讽,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平静地一起用餐,甚至能同时坐在书架下看书。不谈过往、亦不谈未来。
  松雨也不再提结婚的事。她知道眼下的平静是反常的,她知道南烈没有真的原谅自己。他只是不提了,也不想听她提起任何关于他俩关系的定义。她也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个话题。
  他爱她是一回事,他无疑也恨她!她没有资格让他轻飘飘地放下对她的恨意。是她没有资格成为南烈的新娘,她不该再强求。
  他能允许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就在她已经几乎放弃让南烈娶自己的念头时,南烈忽然说:“你真的想嫁给我吗?”
  她那时正在厨房给他的生日蛋糕裱花。他的话让她一惊,手里的奶油顿时挤坏了形状。
  她也顾不得蛋糕了,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轮椅前,蹲下身拼命点头,一不留神裱花袋里的奶油挤到了他的裤腿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拿了湿毛巾来擦,嘴里却笑个不停。
  “你在高兴什么?”他的眼神复杂,像是在探寻答案,又像是在迷雾中困惑。
  “当然高兴。”她说,“阿烈,什么时候去登记?”
  “明天,我已经预约好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
  “太快了?”他问。
  “不,刚好。”她笑笑道。
  “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我是说蛋糕。”他说,“我本来就不爱过生日,而你……过去是为了哄我开心,如今没有必要了,我们都别勉强自己了,好吗?”
  松雨一怔,她也料到他心结未解,略一思忖,道:“那今晚就不过生日了。”
  当松雨把婊上了“订婚快乐”四个字的蛋糕推到南烈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你不喜欢过生日,以后这一天我们都可以当作订婚纪念日过。”松雨指着裱坏的那一朵玫瑰花笑道,“喏,你刚刚说愿意娶我的时候,我一激动就裱坏了一朵,不过没关系,它见证了我们的幸福。”
  她望向南烈,隔着烛光盈盈,他的眼底深邃又似乎萦绕迷雾。他的神色里并无欣喜,也无仇恨,只有重重的心事。
  他的样子让她心疼又愧疚。是她把他本就不多的自信彻底打碎了,就是要用一生来黏合起那些碎片,她也愿意!她庆幸他还愿意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她特意把裱了“快乐”两个字的那块蛋糕切下来递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仰面微笑道:“阿烈,祝你永远快乐。”
  “我看不透你。”他流泪了,颤抖着抓起小勺挖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又是这样的眼神……多么动人!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看着我,让我错觉自己的样子或许还不是那么狼狈。是不是我的每一个举动,其实在你眼中都不过是出洋相?”他放下甜品勺,突然低头直接就着盘子舔掉了蛋糕上裱的“快乐”两个字。“可能,这样狗啃的姿势更适合我。毕竟,你说过,看到我的手会让你感到反胃。”他的鼻尖上也蹭到了奶油,配合他凄然的笑容,显得滑稽又可怜。
  “该死,我真的说了太多混账话了!”松雨用指尖刮掉了他鼻头上的奶油。“阿烈,我何尝不是在拼命骗自己,骗自己说我不可能爱你。”
  “对,你不可能爱我。谁会爱一个怪物?”南烈伸手要推开她,却又瞬间收回手,只操纵轮椅退远了两步。“江松雨,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如果只是为了财产,我明天就把这栋别墅赠予你,你甚至不用等到几年后我……”
  “这算什么?最后的考验?”松雨虽然理解难了对自己的不信任,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我说过,我愿意财产公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你。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你活着一天,我都陪着你。”
  “你什么都不明白……”南烈哽咽,“我没想过做什么财产公证,我要是死了,还管这房子最终是谁的?我什么也带不走,又何必管活着的人争抢些什么?”
  松雨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和南家的人争,这里本就是南家的房子,也不是我的家,只是有你的地方罢了。你要是走了,我会把你葬在你自己选好的地方——你和我妈在一块儿做‘邻居’,挺好的……我要是想你们了,就来陪你们喝酒。你没喝过酒吧?嗯,到那时你就可以喝了。你真该尝尝那个滋味……”她用甜品勺吃掉了“订婚”两个字,回头冲他一笑。
  “松雨……”他几不可闻地轻唤了她一声。
  “嗯?”
  “明天要早点起来,去睡吧。”
  “好。”她乖巧地应道。
  第二天早上九点,松雨和南烈就赶到了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下车时,南烈突然拒绝坐轮椅,把季叔和松雨都弄得一愣。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路了,以前在家还能偶尔站一站,走几步,现在装了人工心脏,怕摔跤扯断电源连接线,更是一步也不敢让他走了。
  “阿烈,这里人来人往的,大厅地板又滑,很容易跌倒或者被人碰撞的。”松雨劝道。
  “我知道,”南烈道,“所以我没有准备走进去。”
  “那……”她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叔,麻烦你把我放到地上。”
  季叔看看松雨,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她有些明白过来,南烈这是故意要让自己出丑。
  “你确定愿意和这样的废人走进婚姻殿堂?”南烈仰头看向她。
  “愿意。”松雨忍住心痛,扭过头对季叔道,“听他的吧,抱下来的时候小心些别扯到线。”
  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而南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膝盖在地上跪行。两条小腿歪歪扭扭地拖在身后,两只关节变形的手时不时地撑一下地保持平衡。而松雨就走在他的左侧,留意着旁边经过的人,防止有人不小心碰到他身上连接人工心脏的电线。
  领了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南烈干脆趴在地上填写起来,他的字写得很慢,但字形很好看,只是握笔的姿势实在怪异,引得周遭的人频频侧目。
  拍结婚证件照的时候,连摄影师眼里都有一闪而过的惊诧。松雨没犹豫,配合南烈蹲下,完成了拍摄。
  “江松雨。”走出拍照室大门的时候,他抬头叫住了她,“你确定流程还要走下去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
  “平时轮椅上的我已经是最体面的我了,但其实离了轮椅的我才是更真实的我。你看不到吗?从我们进门那一刻起,每一个人都在尽力克制不看我们,但又忍不住要看两眼……毕竟,像我这样严重残疾的人很少会来这种地方。要是他们知道我还装着个人工心脏的话,恐怕更是要觉得稀奇了!”他的声音干涩,撑住身体的手腕在颤抖,“江松雨,什么样的男人你都敢嫁,你真没出息……”
  “我敢。”她说,“我觉得自己可出息了,因为你是最好的。”
  “不,到此为止……”南烈红着眼爬出了婚姻登记处的大门,两条腿蹬得比进来时更快,右脚鞋子都蹭掉了大半只,露出变形的脚后跟。
  “怎么回事?”季叔见他出来,神色又恍惚,忙把他抱进车里,对着松雨轻声问道。
  “没什么,先回家。”松雨眼神暗示季叔不要多问,她觉得兴许南烈还没做好十足的心理建设,结婚这事她也不急于一时,他的体质不比常人,他的情绪已然受到波动,她不想加重对他的刺激。
  “阿烈,你不想结婚就不结,这没什么的,我不要那张纸了。”她搂着他的腰说,“以后不许作践自己,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样子不好看,是你这样不仅容易受伤,心脏也容易超负荷……”
  “我竟然会觉得你在乎我的生死……”南烈流泪道,“这真荒谬……”
  松雨吻掉了他的眼泪:“对不起,阿烈,荒谬的是过去那个不知好歹的我,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当她的唇抿起他流到唇边的泪珠时,南烈蓦然回吻住她:“我恨你,江松雨!我恨你!”
  “我知道。”她任由他的吻变得野蛮。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是个撒谎精!最残忍的撒谎精……”他的吻在深入,喘|息的间隙他咬牙切齿地道。
  “是的,我很坏很坏!”
  “我没想过要你爱我,可是你不该给一个将死的残废错觉……江松雨,我恨我自己,直到现在还会被这种错觉迷惑!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你是真的爱我……”他狠狠咬了她的唇,推开了她。
第46章 大结局
  ◎可是松雨听得到他心底的声音。每一句都震耳欲聋。◎
  “原来挺疼的。”她舔了舔嘴唇被咬破的地方, 轻笑道。
  想起很久之前在泳池,她曾为了逼迫南烈承认对自己的感情,狠狠地将他的唇咬到出血。她已经记不得那一吻里真心和假意各自掺杂了多少成色。就如同她分不清, 在南烈刚才的吻中恨意与爱意孰重孰轻。
  他的双眼通红,神情/欲言又止。在他落泪又匆忙别开眼的一刻, 她彻底确信, 他对她的恨很少,而爱很多。
  “我没法对你好的。”他看着车窗外清冷冷道,“我现在看到你, 除了发脾气就只会有冷暴力,我只会刻薄地待你, 说不定还会报复你!江松雨,你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你说的发脾气和冷暴力,就是这些?”她平静极了,“罚我睡去工人房、怕我受气又把我叫回来?不和我说话,却允许我和你同桌吃饭?至于你说的报复……今天这样故意在大庭广众让自己难堪算吗?阿烈, 你能想到的‘坏’,只有这些吗?那你真的太没有经验了。”
  “有更坏的——那就是弄假成真,让你今天真的嫁给我。”他凄然一笑, “有什么比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更糟糕的惩罚?哦, 有——那就是嫁给一个像我这样可悲的残废!成为一个只能在地上爬的男人的太太, 这惩罚够狠吧?”
  “那为什么不呢?”她问,“为什么逃走了?不为什么不继续罚我?”
  南烈没有说话,他的脸埋得很低, 只有身体在轻颤起伏。
  “因为你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你从没有想过用结婚来罚我……”松雨已经彻底了然, 即便在恨她入骨的时刻, 南烈也不想耽误她的终身。
  “你胜利了!”他无奈地认输,“我斗不过你……我请你放过我,给一个残废保留一点点尊严,还有……一点自我催眠的余地……否则他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江松雨,你如果还对我有一点点同情心,放过我吧,好吗?”
  松雨一时无话,一路沉默地回了南家别墅。
  一进门,松雨看到门厅里放着两大箱行李。
  松雨诧异,心中有极不好的预感。
  “阿烈,你要赶我出门?”她以为是他让人给她收拾的东西。
  “我的。”他的声音低沉,“我今晚的飞机。”
  “你……你的人工心脏可以坐飞机吗?”她问的完全不是重点,重点不在于他的心脏能不能承受飞行,而是她根本就不想他走。
  “有一点风险,但是可以。我爸爸还另外安排了医生随行。如果真的出事,那也是命运,我认。”他说得很轻描淡写。
  “你去哪里?”松雨慌了。她有一种他不会再回来的预感。
  “TL国。”
  “出国?为什么去那里?”
  “我外婆在TL。妈妈生我难产去世之后,外婆就得了场大病,精神状况也不太好,就被她早年移民的妹妹接去国外照顾了。前不久接到消息,我外婆快去世了,那边让我过去见最后一面。”
  “所以你还会回来的,对吗?”她抱着一线希望问。
  “我现在的情况,坐飞机挺危险的,没什么事就不回来了,那边的环境也很适合我养身体。”
  “你果然没想娶我,你甚至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办手续逃到国外去了!你这是蓄谋已久!”松雨哭了,“南烈你是骗子!”她把行李箱横倒过来,坐了上去,哭得更伤心了。
  南烈将轮椅滑到她的身前,眼神和语气出奇地平静温柔:“下来。”
  她摇头,小孩似地耍赖跺脚:“我不。”
  他叹息道:“你要在箱子上面坐一天吗?”
  “对!”
  “我半夜的飞机,不如我们心平气和地好好吃顿饭、道个别?”他说,“我不要行李,也可以离开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她站起身来大喊道:“我去把你的护照撕掉!”
  “我藏起来了,你找不到。”
  “带我走吧,阿烈?”她扑到他跟前,摇晃他的膝头,“或者你告诉我住址,我很快飞过来!你要实在喜欢那里,非在那里养身体也可以,我陪你。”
  “要怎么说才明白——”他目光深邃沉痛,“我的人生计划里已经没有你了。”
  她不敢信:“你还爱我,就算明知道我这么可恶,可你就是爱我呀,我知道的!”
  “你说对了,这一点我没办法否认!没出息也好,伤自尊也好,感情不是把阀门一关就能滴水不漏的。可我没办法在面对你了!松雨,你不能要求我还用过去的方式爱你!我不是圣人,没法原谅你!我也不允许自己再用我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方式来苛待你!因为我也不想自己变成一个身心皆畸形的怪胎!我想我们不见面才是最好的彼此放过。只有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才偶尔可以回味一些被爱的感觉……自欺欺人也没关系,”他冲着他笑了笑,“或许这样我还能活得久一点。”
  他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她。她抬头,一边流泪一边却伸手擦去了他流到嘴角的泪珠:“好。”
  她请求和他独处的时间。他答应了。午饭是她亲手做的,她食不知味,却看他吃得很香。只有在她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看他偷偷抬手擦眼睛,她假装没看到,故意把水龙头把水开得很大,还轻轻哼起了歌曲。
  “阿烈,我想要你——最后一次。”她把最后一只碟子放进橱柜,擦干手回眸笑道。
  他没有拒绝。
  在他安装人工心脏后,她第一次给他洗澡。她亲手用一层层的防水膜盖住他的人工心脏设备电源和穿进电线的腹部伤口处。他乖巧地坐在淋浴凳上,温柔地看着她,对她说“谢谢”。仿佛那些不快的记忆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的手指和双唇探索过他身上的每一道手术刀疤。她曾经嫌弃过他不同于常人的丑陋躯体,在这一刻却只留下深深贪恋。
  阿烈,阿烈,不要走!——那句话却再也不敢说出口。
  “我的身上很丑,”他的睫毛轻颤,“现在更丑了。”
  “你的伤口那么多,可只有我给你的那一刀,才是最狠的。阿烈,以后你要小心呀,不要再上女孩子的当了。”她笑中带泪。
  “嗯,我应该没那么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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