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好梦，她想。
但是她似乎不应该忘掉这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受到了实质的触碰。她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窗户照进一缕阳光，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是她好像，又有什么重要的事记不起来了。
云眠星有所动作的时候，风启昭醒了过来。他见云眠星额上满是汗珠，拿过手边的蒲扇边扇风边轻声说道：“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云眠星怔住，摇了摇头。
“饿了？”
“不。”
“哪里不舒服吗？”
云眠星眼神终于聚焦，她从凉席上坐起来，“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到什么了？”
“忘了。”云眠星抚摸着心口，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时不时就会出来扰乱她的思绪。
“那就当没做过。”
“嗯。你给我扇风，自己不热吗？”
“不热。”
乐狂青打着哈欠过来，“都醒了啊，洗漱完你们俩小朋友就自己出去玩吧，别走远了就是，顺便捡点柴火打点吃的回来就行。”
“对了，自己带东西吃，那边不会备你们的饭。”
云眠星跳下竹床，将刚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她开心道：“好耶！出去玩！”
“这孩子……”乐狂青看了眼风启昭，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心性怎么就差了那么多呢，他叮嘱道：“启昭，你多照看点她，别让她跑丢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是，鬼叔。”
要说弓冶子能在此隐居多年，多亏这片山头外设置了风水阵法。相传还是华山掌门明术清亲手设阵，寻常人在阵法外围要想往里，走不了直线，只会绕过这片地方。须得按照一定的步法才可入内。
云眠星今日兴致高，也是想到可以去到剑冢游玩。
毕竟每一个铸造大师都会有一片剑冢，里面传闻藏着绝世神兵，只等有缘人来开启。
弓冶子只说剑冢也在阵法内，让两个少年自己去探索。
云眠星背着一把大弓走在前方拿着砍柴刀开路，走了一个时辰都没有喊累。
“这深山老林蝉鸣倒是少，往年……往年……”她顿住了一会儿，脑袋才接上话，“往年去到听风楼吃饭，一脑门子汗，窗外的蝉鸣简直魔音入耳，晚上呢就是青蛙叫，也不知阁里的池塘哪来那么多青蛙。”
风启昭淡淡道：“高大厨养的，他说青蛙多虫子少。”
“是吗？”云眠星点点头，“听起来是真的。”
“但你那里听不到多少。”
“好像是的……就是去听风楼时闹得慌。”
“因为……”风启昭整理了下语言，“苏淮秋私底下给银子让诫堂的孩子把靠近你的池塘里的青蛙拿竹竿撵走了，知了也拿竹竿粘了。”
“难怪能在听风楼吃到炸知了！”
“嗯，不过你好像没吃过。”
“我想想，我记得是尝过的，什么味儿来着。”
云眠星靠着一棵大树歇息，“就是嫩点的鸡肉味？我好像是闭着眼睛咬了一口，剩下半截逼着淮秋吃掉了……唔我不该欺负他的。”
“最近回忆是不是顺畅很多？”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
这些日子聊天时，风启昭会引导她回想，找寻丢失的记忆。目前看来是颇有成效的，脑子里的迷雾散去不少。
日头很快到了头顶，云眠星远远的看见一片石林，吹过来的风都是凉的。
“就是那里吧，大师说要这样的地方方能镇住兵器的煞气。嗯，是个乘凉的好地方。”她回头拉着风启昭的手腕，有些迫不及待见到剑冢中“刀剑林立”的景象。
风启昭没有动。
云眠星奇怪地回望，“怎么了？”
一群乌鸦呼啦啦飞过，周围一切换了景象，变得昏暗压抑。
两人竟已身处剑冢之中，随处可见残破的刀剑插在地上，石缝里，或与奇异的树长为一体。
但这还不是最吊诡的。
云眠星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握紧了腰侧的砍柴刀。
下一个眨眼间，风启昭在她面前凭空消失了。
她靠着一块大石头，双手握刀于身前，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风启昭？启昭哥哥？”
声音回荡在石林之间，变成扭曲的“启昭……哥哥……”
没人告诉她剑冢是这样的啊！
云眠星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怀疑是不是明术清友情赠送给了弓冶子一个剑冢阵，她和风启昭两个倒霉蛋好巧不巧就触发了。
总不能就这么站着等吧，吃的都放在风启昭那里，等师父他们来救自己都饿干巴了。
云眠星绷紧了身子，一步步往外走去，期望这是个像外围一样唬人的阵法，走不进去剑冢但能走出去。
在这越来越安静的环境中，她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扩大。明明走了许久，但这剑冢好似没有尽头，也不会走到原点。
难道天要亡我？
云眠星摇了摇头，准备找个看起来稍微靠谱一点的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
屁股还没沾到地上，她便觉得身后凉飕飕的，本能促使她跳了起来，躲过了险之又险的一剑。
“启昭？你……”干嘛拿剑对着我？
话未出口，下一剑迎来。
云眠星了解他的招数，躲得还算游刃有余，“启昭哥哥你醒醒，是我！”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先前她拉风启昭时就见他表情不对，才松了手，看来那时是真不对了。
早知今日就不贪玩拖着风启昭来了。
云眠星一路后退，风启昭越逼越紧，后面更是直接对着她的要害出手。
真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等等，哪里似曾相识？
她愣神的一瞬，风启昭的剑刺入了她的心口，她也向后倒去。
她到底倒的什么霉啊，能不能换个地方刺？这里真的……
不痛……？
下一刻云眠星从冰凉的地上睁眼，大口喘着气。她摸了摸心口，那里不痛，也没有流血，衣服都没有破。
难道说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居然认真地回想这一路上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野果野蘑菇。
要说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风启昭的眼神看得她心底发凉。
如果是幻觉，那风启昭是不是也……
她爬起来，伸手往后一摸，却摸了个空。
她带的砍柴刀和弓箭都不见了！
“搞什么……”
云眠星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嘶，好疼，是真的。”
骤然间熟悉的凉意从背后蔓延开来，她往前一个翻滚躲过了一剑。
风启昭像之前一样，拿着剑朝她的要害刺去。
“风启昭！！！”
他的剑擦过她的脸颊，削落了几根发丝。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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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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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启昭怀里揣着鸡汤，在屋外坐立不安。
屋内嚎哭声，安慰声，大人们走动的声音交织到一起。他的父亲风远时不时趴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爹，妹妹还要多久才出来？”
风远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很快，昭儿再坐一会儿。”
“好。”风启昭乖巧地坐到门边。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传来，风远推门而入。里面的稳婆抱了个红红的初生儿，喜笑颜开：“恭喜贺喜，是个千金宝贝！”
风远只瞟了一眼，转向床上满头大汗的妻子，“辛苦你了，阿霏。”
“娘，喝汤，热的。”风启昭把汤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小手摸了摸母亲的额头，“娘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很疼？”
“我没事，给我看看宝儿……”
稳婆笑着将那小小一团的婴儿抱过去。
“昭儿真厉害，早就料到这是个妹妹。”沈霏还虚弱着，抬手碰了下被擦干净的女儿，脸上满是幸福的笑意。
风启昭只觉得这个脸红红还皱成一团的妹妹有点丑，沈霏看出了他的嫌弃，笑道：“妹妹和昭儿刚出生时一模一样呢。”
“怎么可能！昭儿才没有这么丑！”
大人都笑了，风远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等过两天妹妹就好看了。而且你说妹妹丑，她听到会不高兴的。”
婴儿似乎听懂了，哇哇大哭起来。
风启昭垮着脸去哄：“妹妹乖，妹妹最好看了。”
时间过得很快，刚出生的孩子眨眼间从被抱着，到在地上爬，在地里跑。
风启昭笑呵呵的，自己的妹妹果然生得珠圆玉润，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妹妹。
父亲时常教导他剑法，让他以后能够保护母亲和妹妹。他每日勤勉练功，无论寒暑，累的时候妹妹会踉跄着过来给他擦汗递水，他觉得一切苦累都是值得的。
只是这一天还是到来了，父亲的仇家找上了门，两人约在山巅对决。风远不让风启昭跟去，他说：“你留在家里照顾你娘亲和妹妹。”
风启昭心里惴惴不安，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那日本是晴天，只是山里的天气多变，他到山巅时天空已经沉了下来。
他想着要快点和父亲回家去，要是打雷了妹妹会哭。
山巅只站立着一人，不是风远。
大雨倾盆而下，风启昭呆呆站着。
“小子，你若要寻仇，我等你。只是我告诉你，你父亲风远六年前失手杀死了我哥哥，我报的是这个仇。”
那人走了，他恍惚着看向天空。
他成为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要担负起保护母亲和妹妹的责任。
家里没了顶梁柱，难免受人欺辱。每一次母亲都让他忍着，“不过是嘴上占了几句便宜罢了，不要像你父亲一样冲动。”
但母亲是支持他继续练剑的，她说：“是我耽误了你父亲的梦想，你若是想要继承他的遗志，便去做吧。”
他在追寻剑道的路上一往无前，直到村里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们家。
若是他成为天下第一，那母亲便不用每日操劳，妹妹也能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了。少年无数次踏上征程，在江湖上闯荡出了名气。
但他不知道，得失向来难以预计。
他也开始有了仇家，仇家上门杀了母亲和妹妹。
少年推开门，鲜血一路流到他的脚边。
“我对你很失望。”
少年回头，父亲站在几步之外，“我对你很失望，你没有保护好她们。”
不该是这样的。
他看着父亲拔出剑，对他说道：“我对你很失望……”
落雨了。
雨越来越大，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摊开手掌，为什么是红色的雨呢？
父亲倒在雨中，脸上满是不甘。
仇人回头望向他：“你可以来寻仇。”
父亲也支起半边身子，问：“昭儿，你为什么不给我报仇。”
噩梦不断循环，少年一边是母亲和妹妹的尸体，一边是仇人和倒在血泊中的父亲。
“我对你很失望……”
“你可以来寻仇……”
“昭儿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妹妹……”
“哥哥怎么不救我，哥哥不是天下第一吗？”
他不是天下第一，他要成为天下第一。少年不断举起剑，疯魔一般练剑。
他不能让家人失望，他要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
在无数次举剑后，他想起了什么。
“妹妹，叫什么名字？”
周身的影像瞬间褪去，一切变成深渊般的虚无。
他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似有人劈开了虚无，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他。
有光照在他眼睛上，他眯起了眼，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想起来，那小小的一个孩子，和他差不多高的孩子，第一次见面时说：“我叫阿云，你叫什么？”
那孩子与眼前的人影重合，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启昭，你还好吗？”
云眠星见他还呆着，便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先前她不知怎么陷入了幻境，在里面一次又一次被风启昭捅了心口，弄得她觉得心口呼呼的灌风。
在她确认是幻境后，局面好了一些。她随手拔出了一把刀，竟是完好的鸣凰刀。
不知道多少次倒下后，她想破除幻境的办法应当就是赢了风启昭了。
虽然现实中没有一次赢过他吧……
可是，她好像慢慢可以控制幻境了。
什么叫反客为主？
她在幻境里把风启昭轻轻放倒。
她真是太善良了，被杀那么多次都还能好好对他。
“唉，好饿。”云眠星翻出包裹里的干粮和水壶，风启昭这时也回神了，她便递过去一些。
“晚上了？”刚才刺眼的竟是月光吗？风启昭适应了光亮，“鬼叔说要在天黑之前回去的……”
“有什么关系，先填饱肚子吧。”
“嗯。”
待到咽下一口干粮后，云眠星觉得肚子更饿了，她边吃边说道：“离开这么久，有点想阁里的大家了。”
是想阁里和苍池他们做的饭菜了吧，风启昭也没戳破她，“我也是。”
“启昭。”
“怎么了？”
“你不会杀我的吧？”
风启昭和她对视：“无论什么情况，我的本意都不会。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云眠星摸着自己的心口，故作哭腔道：“我在幻境里被你捅了好多次心口，感觉这里都漏风了。”
风启昭瞳孔紧缩，他扶着云眠星的肩膀：“很痛吧，你……也捅我几刀好了。”
“真的？”
他抽出自己的剑递过去：“真的。”
云眠星被他逗笑，手一推将剑插回鞘中：“幻境里倒是不痛，你以后别真的给我一剑就行。话说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风启昭愣了一下，说道：“我看见……我母亲平安生下了妹妹。之后我们一家人生活着，但我七岁时父亲还是被仇人杀了。后来我一直练剑，想要给母亲和妹妹更好的生活……”
“等到我十几岁时在江湖上有了些名气，有人找上门来杀了母亲和妹妹。父亲这时候问我，为什么我不是天下第一，为什么不保护好母亲和妹妹，为什么不给他报仇……”
云眠星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后来意识到哪里不对。”风启昭伸手揉着云眠星的头发，“梦里的妹妹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她从来都不存在过，是虚假的。但是你，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