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将这番话原模原样地转述给了陆仪悦。
仪悦自然也很高兴,又接着上次没说完的话,告诉了集云自己的打算,“我想到四川去,其实是想做和这次帮助秦二太・・・张四小姐差不多的事情――我想要采访蔡锷将军。”
集云微微露出讶色,听他接着道:“袁世凯方为了打压起义军,散布了许多对蔡将军不利的言论,有的说他忘恩负义是无耻小人,有的说他沽名钓誉其实心里想做的是和袁世凯一样的事情,还有拿着他和八大胡同的小凤仙之间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模糊重点的・・・我想,万家报也该给他一个‘公道’。”
这世上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公道,不管有多大的难度,那才是对的。
都不用多说,此去自然是凶险万分,甚至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集云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但她最终并未对仪悦发表任何的规劝,只是言简意赅地道:“如果我不曾记错的话,李四姐同胡老板是有些旧交情的,你临行前可以去找李则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请李四姐写个什么或是有什么旧物引见,好去见一见那位小凤仙。毕竟她也算是欠了你半个人情的嘛,对不对?”
陆仪悦连忙记下。
报备完去向,收住了口。
他这次来,原本为的却是另一件事――加上张文姝的慷慨解囊,加上前段时间的积攒,陆仪悦递给了集云一沓银票,“集云,你可以为自己赎身了。”
比方才听说张文姝的事情的时候还要喜悦,比提起此去四川自己的抱负时还要激动,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下子落入了星河点点。
而那星河深处,是小小的集云。
作者有话说:
下周内应该完结ok~
第197章 我见犹怜31
暂别陆仪悦,彼此都知道,再相见时恐怕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亦不知道到那时,是否故人依旧。
倒是要说起好久不见的陈明旭来――
他最近生意做得不错,琢磨着要把隔壁盘下来,扩大店面的事情呢,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一向来得少了一些。
但哪里舍得下佳人,故而这日得空,连忙就摸来了。
大姐阿崔引进楼上房间,只是集云正好陪着陆仪斐陶园里看戏去了,只有乐云依窗而坐,正摆弄一副牙牌在那里“斩五关”,方红做在一旁观局,顺便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见陈明旭来,连忙起身让座,分外殷勤招待。
又笑着打趣道:“陈老爷,你发了财了哦,我听李老爷在说,你的生意做得是越发大了,可是嫌我们这里庙小,怎么不来了?”
陈明旭连忙玩笑似的拱了拱手,谦虚道:“发哪门子财,讨口吃的罢了”,因向方红打听,“我听说大先生要赎身,可是不顺利呀?”
方红夸张地哀嚎起来,叫屈道:“这可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是谁在乱说呀?陈老爷,你想这里头的道理:她们自己要赎身,只要是说出来,必是铁了心了的,难道我还不许她赎?我是要做生意,又不是要和她做对,倘若一定阻挠她,她可是个好说话的?到时候生意也不好好做,闹得鸡犬不宁得不偿失,我可有什么好处?”
只要不是对上了集云,方红做的个把势生意,嘴巴还是蛮能说的,黑的也说成白的,全凭上嘴唇碰碰下嘴唇。
陈明旭听她这样说也有道理,便就放下了心。
方红却马上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唉・・・不是我当着你陈老爷的面叫苦,我是上辈子造的冤牵,摊上了我们这位主儿。我们开个把势,总是一套做法,买个讨人不过七八岁,养她到十六岁做生意,吃穿费用都不要去说,样样可是要教她?操了多少心在她身上,才渐渐能见到点回头钱。”
掰着指头,“再比方我一样是买了四个讨人回来,三个不会做生意,单有集云这一个,生意做得蛮好,那么一直这些时下的多少本钱,自然都要她一个人做出来的,对不对?好比你陈老爷做买卖,买来一批货,总有损耗和孬货,成本可是要摊在别的货上头的。”
听话听音,陈明旭自然明白,这鸨子牵三挂四说了这么多,分明是赎身身价谈不拢了。心里有了数,他也没和义愤填膺的方红多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道:“不要说了,我问你,你要她多少?”
方红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赔笑道:“唉,我是没办法了。她拿着陶沛春八百块的身价来同我说,陶沛春可好跟她比的?她一节功夫,单是局帐就要千把,这还是她懒得做、挑三拣四以后的。客人办的各色东西,给她的零用洋钱,这又是多少?我就要她五千,也是咬着牙,想着好歹做了母女一场――手一松放了她出去,且还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呢,我可是要得多?”
一旁的乐云听着,深恨方红的贪得无厌,实在忍不住了,插口道:“妈,就是按姐姐说的,一千的赎身钱,都够再买几个讨人的了?再说还有我呢呀,我替妈做生意,不是好好的。”
话音未落,叫方红一耳刮子打在了脸上,又往身上恶狠狠挞了两下,打得乐云连声讨饶涕泗横流――还是陈明旭发了火制止,她这才消停,嘴里犹骂骂咧咧的,说着没良心的小贱人,白养了你了敢和老娘作耗之类的话・・・分明指桑骂槐。
陈明旭不作理会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只自行先在胸中筹划一番,方道:“你说的五千,不是实数,我说我拿两千出来,你再要她一千,这就是极公道的了,大家凑拢起来,总算是体体面面地把事情办了,可是?”
方红自然是喜不自胜,未料竟会这样顺利,刚想要再奉承两句把事情顺便就敲死,适逢集云出局回来,只好缩住了口,讪讪地告辞出来,那没出息的怂样,一点儿也不敢跟她对上似的。
集云眼睛一扫就知道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换掉了出局衣裳,才坐回来向陈明旭道:“可是在说赎身的事情?她说什么你别理就是了,省得她越坏越坏出新花样来了。”
陈明旭这时也隐约回过味儿来了,犹豫道:“刚才说身价谈不圆拢,我没多想,就说替你帮贴两千,可是上了她的当了?”
集云闻言冷笑连连,发嗔埋怨他:“那还有什么不是的?我说你呀・・・・・・”
说了这半句,竟像是恨铁成钢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坐到一边去了。
陈明旭傻笑两下,找补道:“那么我一会儿再去找她说说就是了。就说我手头钱也不凑上,算来算去不够的,看她怎么办。”
方红可是个傻子不成?集云恹恹的,随口道:“那么你去试试吧。”
陈明旭想法儿和她搭着话,自述道:“这也不是假话――一是赁铺面装修家具的钱,就已经是大头了――还有一个,万家报之前登着的,那个‘救国捐款’的事情你有没有听人说起?我看到了,觉得真是很好,想方设法腾挪着捐了五千。这是正经的,就是李会青也说,与其像你说的‘左兜换右兜’,不如也做点好事,捐了八千块呀。所以,手头确实也紧张,不全是诓她。”
稿子就是她审过了才发出去的,集云自然知道救国捐款,只是没想到,上海滩坏出了名的流氓头子李会青竟然也会出手捐款,不由略生感触。
又向陈明旭强调道:“那就是了,你且顾着自己的生意,不要傻兮兮的,又被她敲了去,我手里还是有些钱,就是她果然发癫要五千,我也不是给不起。拖着不给是有打算呢,你不要碍手碍脚。”
陈明旭连忙笑应了,心里只当是陆仪斐必定“赞助”了她,并未起疑,转头又说起别的来了。
只是两个人都忘了――方红是有一个爱听墙角的习惯的・・・・・・
又坐了一会儿,因正好说到了李会青,陈明旭来了兴致,说要到邝寒梅处去寻人,想要说说话,集云自然也相随,关于救国金的事情尚有一些细节,报社并未能跟进,是一大片空白,她也正好想再问一问。
如此,众人谈笑一番,等到她从老旗昌邝寒梅处回来,陆仪斐已经等了她半晚上了。
集云进来后也不搭话,脱换衣服后又吩咐张家妈上些稀饭小菜了,静静吃了,这才凑到陆仪斐身边,动作轻巧地替他烧了一杆烟。
相处间,彼此都是稀松平常的,比起与陈明旭在一处时,又不一样。
陆仪斐接过在手里,痛快吸两口,又昏天黑地地咳嗽了一场,这才长舒一口气,烟筒一丢,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起来。
眼下两团青影――并不比憔悴不堪的陆仪悦更强多少。
就这么盹了一会儿,眼未睁开地向集云说了第一句话,道:“我之前交给你了一只拜匣,你找出来给我。”
集云就答应一声,爬到床上去,搬开几床被子,露出底下的一个一个古朴小巧的红木箱子来。
集云一看那锁头,已觉不对,心中一沉,顿时神色变幻,连忙上手一扯那锁,果然已经是被人铰开了的,集云推开箱子在里头翻找一二,叮叮咣咣的声音把陆仪斐也已经被吵得坐起了身来。
刚要问怎么回事,集云已经很快地下了床,一张娇美动人的脸此时铁青着,也不理陆仪斐的询问,风风火火地走到门边,哐当一声推开了门,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没见过她这一面的陆仪斐不由都有些看傻了・・・可是美人一怒,就好比是水墨画上染上了浓墨重彩,更有一股不同于以往的风情,因此上他又是疑惑,又控制不住心头鹘突,只是找不着北。
不一会儿,离去的人又已经一阵风似的卷进来了,只是伴随着方红杀猪似的嚎叫――这才露出被集云抓着已经半散开了的发髻、狼狈不堪的方红。
方红被她一甩,跌坐在了地上,仍在眼冒金星地爬不起来。气得她拍着大腿大骂道:“你可是要疯魔了是不是?哪有讨人倒来打鸨娘的,黑心烂肠的小娼/妇,瞧老娘打折你的腿!”
集云当一旁的陆仪斐不存在,抱着手臂靠在窗户上,冷笑道:“我打的可不是老鸨子,我打得是手脚不老实的贼,方红,你真正越老越厚皮了,信不信我这会子就叫巡铺房的人来,看看到底是谁黑心烂肠?”
说着,一抬头看到方红的那个姘头张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立刻不客气地两手举起茶壶来,狠命地砸了过去。
张兴吓了好大的一跳,哧溜一下子跑走了。
――就这么两下的功夫,在集云没注意到的地方,陆仪斐脸热耳赤,两只眼珠子不错眼地盯着集云。
不知戳中了他哪根筋儿。
第198章 我见犹怜32
张兴虽然刁,把个方红能握在手心里,但集云哪里是怕他的,人家跑了她还不罢休,又气不过地追了出去,高声骂道:“她偷了我的钱,八成就是给你的,张兴,你倒还敢来见你亲娘!”
张兴早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集云还是气咻咻的样子,乐云在对过听到了动静,连忙出来扶着她,劝她莫要气坏了身子,扶着集云回来坐下了。
集云气得两肋生疼,轻轻地敲着,语气冷硬向方红道:“你把我的钱拿到了哪里去,原原本本,给我放回来,就是花了用了,也一样补齐,否则你就看看我可是好得罪的。方红,你难道还没有长记性,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方红叉着腿坐在地上,头发也不理一理,就那么披头散发跟个蓬头鬼似的,咧嘴一乐,瞪着两个眼珠子向集云挑衅地道:“你能拿我怎么样?你凭什么说是老娘拿的你的什么钱?什么钱,我见也没见过,谁是人证?哪是物证?巡铺房可会搭理你?你怎么样,嵇总兵被人软禁,那嵇华清也已是自身难保,你还不知道呢吧?”
集云闻言蹙了蹙眉头,她还真的不知道这事儿。
嵇华清的事要放在平时,那也算是个值得她留心的大事。
她如今十分愤怒,九分本是装出来的,是做给陆仪斐和所有人看的应有的“正常”反应,更重要的是,她也懒得再和陆仪斐试探拉扯磨洋工,今日就是难得的好时机。
所以她暂时压下思绪,没有被嵇华清的事情分走注意力,刚想说什么,陆仪斐恰在此时有了动作。
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坐在地上的方红见状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她早就料到了,陆仪斐是不会管这件事的。
且不说他是要体面的大少爷,怎么会掺和进妓/女和老鸨打架这样的事情里,更重要的是,他对方集云本来也就没有多么上心嘛!
一开始倒是好好的,还曾为了她开消了孟玉珠那边,她偏偏要发神经,劝人家先不要着急,把送到了手心里的钱往外头推,又跟着嵇华清跑到了广州去,又和人家的亲弟弟、陆二少爷之间有些不清不楚・・・再后来就明显不行了,更是叫开乐云来・・・这活生生打她的脸吗!不知道集云心里怎么想,方红反正为她臊得慌。
眼瞅着陆仪斐走到了门边上――
然后,他伸手,把门给关严了。
?
脸上还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一笑却如春风拂面――还是他大少爷独有的风度翩翩,向方红道:“和大先生有话好好说,不要叫她生气。”
并没有嵇华清那样的凶神恶煞,也根本没说什么具有威慑力的话,方红一下子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甚至・・・竟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激灵,打后脊梁骨油然而生一股凉意。
陆仪斐这是要为集云撑腰・・・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集云示意阿崔把忧心忡忡的乐云先给扶回去,不要她在这里掺和。这才又向陆仪斐道:“大少爷,多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替我操这份心,天也不早了,我叫兴小哥上来打发您回家去歇息吧?”
陆仪斐两眼将她一瞧,倒是笑道:“我就要在这里,你说你的。”
集云动了动嘴巴,好似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最后只好直接无视了他的这句话,又向方红道:“拿钱。还有赎身的事情,说一千就是一千,再多没有。要是实在跟我过不去不肯松口,惹急了我,索性拿一把刀来先杀了你再杀了我,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先兵,而后是礼,集云又给她画饼,“我的这些衣裳、首饰、不管是你买的还是别人送的,我一样不要,都留给你,乐云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你不要为难她,她自然好好替你做生意,再过两年,就是比我也不差的了。你拿了一千洋钱买个把讨人,衣裳用度都是现成的,调教调教梳一个正头,刚很好接下去,还有什么好愁的?”
最后,特地叫声妈,“你说我拿你没办法,你应该知道,你拿我也没有办法,打死我也没用。真正得罪了我,咱们大家没好儿,在一起饿死算了――妈,你老人家摸摸良心,这几年生意做下来,我总也替你赚了几万洋钱放在那里的吧,可是有哪里对不起你,要你死命同我做冤家呀?”
说着,正到伤心处,眼眶子一酸,淌下了泪来,无奈道:“就是要我八千一万的身价,是好是坏也不去说了,哪里有偷我的钱的事情,叫我也不知道和妈怎么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