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家妈一声陆二少爷到,转瞬之间,集云的脑子里就已过了千百个念头――
再一抬头,吴丽吟正两眼冒贼光,对着自己怪里怪气地在笑,集云心里叫糟,甚至慌乱之中都顾不上多说什么,连忙一阵风似的迎了出去,在楼梯上就把仪悦拦住了。
等到出来了以后,才疑惑自己到底是在心虚什么?
一在上,一在下,陆仪悦抬起头殷切地看着她,眼睛里头全都是红血丝,对着她疲惫地笑,伸手想去牵集云的袖子。
集云心里没来由地就是一软,轻轻拉住了陆仪悦的手,带着埋怨地道:“怎么今天过来了,不是忙吗?”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好像又像是在抱怨他不来・・・陆仪悦垂眼盯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大约是累得极了,反应也难免变成了慢半拍,钝钝地道:“哦,我恐怕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所以想着来同你说一声。”
集云连忙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点都不敢放出声音,道:“你嫂子和秦二太太在这里呢,你倒跑来?”
陆仪悦一怔,连忙向她征询:“那我晚上再来?”
集云瞪他一眼,向下下了两步,拽着他的胳膊好笑道:“张妈喊那么大声,她们两个是聋子,要你晚上再来?”
陆仪悦还在蝎蝎螫螫,脚步底下拖拖沓沓,问“是不是给她添了麻烦”。
集云直接推开了门――进门一瞬间,改拽为挽,又悄悄掐了仪悦一把。
两人早有默契,她这就是要仪悦去主导谈话的意思,“岳老板”经摸爬滚打,非吴下阿蒙,赶鸭子上架地就进入了状态,笑向吴丽吟道:“嫂子,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久不曾给嫂子请安,是仪悦的不是。”
【关键人物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53。】
张文姝这时也不哭了,红肿的眼晴好奇地看着两人,吴丽吟嘴角含笑,态度也很自然地道:“好兄弟,和嫂子客气什么,一家人倒说两家话?瞧你憔悴的,你这段时间是在忙什么事情,怎么我听你大哥说,医院里也请了假,也不着家――上午问方先生,也说许久不见来着。”
集云连忙面带讪讪,向吴丽吟解释道:“少奶奶,我实在是说的实话,不知道二少爷今日竟然会来,上回见面,还是上个月八号呢。”
【关键人物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54。】
吴丽吟一脸的“你看我信不信”,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接她这话,倒像是集云心虚,越描越黑了似的。
陆仪悦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略正色向吴丽吟道:“还要求嫂子一件事,大哥哥找我,是为了给王士珍的一个小老婆做手术的事情,那人得的不过是小病,广慈医院的任何一个外科医生都能给她做,想来不过是求一个派头罢了,我是懒得伺候的。遇到我的事・・・嫂子能不能先不要告诉大哥?”
【关键人物怜惜值+10,当前怜惜值64。】
吴丽吟回话前先瞟了集云一眼,意有所指道:“二弟犯不上和我说,你大哥让带话的另有其人,既然人家没有指我,我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陆仪悦虽然没有听懂吴丽吟所说“带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这是暗暗承诺不会将今日在这里遇到了他的事告诉大哥了。
这才松一口气,向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冷面郎君是很有撒娇而不自知的天赋的,吴丽吟就和刚刚的集云一样,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软。忍不住又多嗦了一句,“就是再忙,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保重身体,中医不是讲究那什么什么,你还是医生呢,不用嫂子教给你这些吧?”
陆仪悦挠挠头,“嫂子,我在美国学的是骨科,现在在广慈医院轮值到了外科,不太懂中”,集云轻轻咳了一声,仪悦连忙改了口,“我知道了,嫂子。”
关于仪悦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吴丽吟今日是被好友张文姝好说歹说叫来这里,为的是给她出谋划策的。
这事说起来倒是张文姝有些许理亏――陆家如今虽说表面风光是到了顶的,但因派系和站边的选择,名声并不算好。
秦浦和是清流中的清流,这场离婚大戏,张文姝输就输在“舆论”上,自然不好再登陆府的门,更在名声上添上了瑕疵了。吴丽吟与她是闺中密友,手帕之交,不会和她计较这权宜之下的选择,所以宁愿自己去承受风险,孤身来此。
向集云略解释了这么两句,又笑道:“少不得借你大先生的地方,叨扰了。”
集云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赔笑道:“少奶奶,您折煞我了,可要吃些什么用些什么,我去吩咐。”
吴丽吟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忙,就和情绪依然很不稳定的张文姝咬起耳朵来。
见张文姝好似也没有想让仪悦回避的意思,而且她此来有所求,其实真正求的不就是岳老板,集云当然也该转达,故而也在另一边嘀嘀咕咕的,把秦浦和张文姝的事情同陆仪悦大致讲述了一番。
仪悦立刻就进入了状态,沉思片刻,低声道:“登也可以吧,就是要审稿。一来,也是为新文化运动和解放思想造势,二来说得难听一点,秦浦和也是知名人士,既然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那么也能做一个噱头,给报纸增加点儿销量,总是好的。还能帮到她,一举三得。”
陆仪悦就是这样的性格,基本上什么事情问他,他都说可以的吧,就算有些为难也是一样・・・面相看着很难搞,但其实很好说话也很好欺负,的一个人。
集云又提醒他,“如果是要登,就不能只听二太太的一面之词,得多方了解情况,尽量客观才行。”
陆仪悦含笑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他们两个人相处,似乎是有一种独特的氛围在的,并不咄咄,也称不上浓情蜜意,但至少看在吴丽吟的眼里很是令人欣慰。
因此就是张文姝哭哭啼啼,车轱辘话来回说,她这样性情高傲不怎么体贴的一个人却竟一直很有耐心,没表现出来一点儿不耐烦。
张文姝不懂她大少奶奶的缘故,还挺感动。
127抽空蹦出来问集云,“你不去给张文姝出出主意,帮帮她吗?这样应该能在关键人物面前赚一赚印象分的吧。”
集云・・・不太想去。吴丽吟没有不耐烦,但她已经很不耐烦了。
不知道是因为被127的故弄玄虚影响了,还是冥冥之中她也有所感应,集云总是觉得在一万积分过后的任务世界,或许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导致她现在心浮气躁,处事也不太稳当,倒还真是忽略了一些细节。
可是说真的,对吴丽吟,好像也不用什么细节・・・集云难得跟127诉苦,“我现在真真正正明白你说的,吴丽吟并不比咸宁公主好应对是什么意思了。我到现在甚至都还没有摸到怜惜值增长的规律,看似距离八十分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了,但其实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该干什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面布置也不住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就会崩盘。”
127闻言还挺惊讶,“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不就是为你和陆仪悦吗?我知道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有一个任务世界里,你和徐家家的那个‘加急cp’?一开始你也不知道,当时徐家家不是跟你讲过cp粉的心理状态吗?现在吴丽吟就是了。”
它叭叭叭地说完以后,集云半天都没有反应,搞得本来就因为被全面碾压而没有什么自信心的127很忐忑,为此坚定人认为一定是自己哪里说错了,丧气地问:“我说完了?你发表意见吧。”
集云于是发表意见:“谢谢,我就四个字的意见:醍醐灌顶。”
第196章 我见犹怜30
张文姝一来那凄风楚雨的样子,集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不想离婚的,想要挽回自己的丈夫的呢。
结果谈着谈着问出来了,人家根本不怵离婚,相反,夫妻既然已经反目,现在是巴不得离婚的。
不像堂弟秦裕和会做生意会赚钱,还有闲心包倌人――秦浦和醉心于学术,不事生产,现在住的房子和平日里的吃的用的,都是人家张文姝的陪嫁,现在他是美好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忘了这一茬,将来想起来了或者吃到苦处了,心里不可能不后悔。
到那时候,扬眉吐气作壁上观的就成了张文姝了。
所以张文姝不是不想离婚,而是明明秦浦和背叛了他们的婚姻,却偏偏被赞追求爱情、思想进步,让张文姝咽不下这口气来。
吴丽吟陪她叹气,道:“这件事情不好办的,就算你能登报纸痛斥他的行为,一来这事他占了先机,二来,就算能有什么效果,嘴长在人家的身上,想说什么不是你能操控的,想来最多不过五五分,有为你说话,就有为他说话的。在加上他的那些朋友还都是动笔杆子的,别的不会,就会打嘴仗。与其拖得越久,让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让那些人说一说又不少一块肉,还是自己过得舒坦了要紧。”
张文姝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还是不死心,张一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又开始掉眼泪起来,“嗳,你哪里晓得呀,我就是不要他那么得意!”
吴丽吟被她哭得头疼,夸张大叹道:“他哪里得意呀?!他教书能赚几个钱,等到过了这阵热血冲头,到时候就知道柴米油盐贵了,到时候凭着他那点儿大学老师的工资,两个人吃饭都未必够,就是全中国的人都在夸他,又能得意到哪里去?”
张文姝撇撇嘴,理不直气也壮地嘀咕道:“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我不要内里实惠,就是要表面风光。”
旁边意兴阑珊的集云忽然为这一句话有了一点点兴致,觉得张文姝看着蔫了吧唧的,没想到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趣的人――就是呀!谁规定就只能要内里实惠不然就是傻,就不能只要表面风光,哪怕打肿脸充胖子也一样吗?谁规定的。
集云于是凑上前去与张文姝攀谈,慢慢地问一些细节。
索性张文姝也正好心里头闷闷的想要倾诉,就竹筒倒豆子的说起来,连秦浦和跟那个叫周茹的女学生是怎么认识的,两个人通信时的情诗,都一一说了出来,秦先生在他们几个人面前简直没有秘密。
说到两个人是如何如何相爱,张文姝的语气里没有一点酸气,只有鄙夷,一行叹道:“我倒是觉得周小姐是很可怜的,年轻的女孩子,心智还不坚定,遇上一个稍微有吸引力的人就以为是一生一世,秦浦和只要再给她一点甜头,她就恨不能全然地奉献自己。文人,是最会骗人的了。”
说着无奈得摇一摇头,“我想着要劝一劝她,她对我倒是很客气。那个女孩子呀!没一点不好的地方,很有学问也很有灵气,也没有鄙夷我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我说的话她是半句也听不进去・・・还说秦浦和婉拒了北京大学的任职是都是为了她――秦浦和只是不适应北方的天气而已,从前去过一回,待了一个月,倒有大半个月在生病,他・・・・・・”
集云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信息点似的,很是突兀和失礼地出言打断了张文姝,追问道:“二太太,你说秦老师推辞了北京大学的任职?他是怎么推拒的,已经推掉了吗?”
张文姝一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还是下意识老老实实地答道:“方先生,没有呀!他好像只是和周小姐那么说了一说,没准心里还是举棋不定,舍不得就推掉呢。”
集云一下子笑得像是捡了金子,往椅背上一靠,鬼兮兮地道:“那么就好了呀。”
吴丽吟同张文姝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怎么就“好了”。
倒是陆仪悦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福至心灵,大约是已经明白了过来了,低着个头,在旁边浅浅笑起来。
集云两手一摊,“二太太,我想,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秦老师没想到要办、不好办的事,你要替他办到才好,是不是?”
张文姝没能明白她的深意,闻言一下子杏目圆睁,没好气道:“我还要去帮他?我谢谢你,方先生,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心肠哦。”
集云笑呵呵道:“不是呀,二太太,我说你这个忙一定要帮的――秦老师出风头不就是那篇文章,那么很该活学活用,二太太你替他回绝了北京那边不是蛮好,就用胡适先生的那五个字,‘干不了,谢谢’,是不是恰如其分?”
胡适是为了推广白话文,所举的这个例子其实相当于是诡辩了,并不具有起码的实用性。
且不去赘述他这样大刀阔斧地推广白话文,乃至贬低和粗暴地拒绝文言文对于文化长远的发展是好是坏,就说在现实里根本就没法这么干!诡辩,本来就未必在现实生活中同样合理。
干不了,谢谢・・・你在拽什么?
当然了,一样的事情,名士是有拽的资本,是有特立独行还受人追捧的特权的。但秦浦和还才只有半只脚踏入了名士的行列,听张文姝讲述,也并没有真正的大师风范――也就自然不在此列了。
一听集云把话说透说完,张文姝这下不哭了。
不仅不哭,还笑得快把嘴角都给扯了,直说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天下第一高明。
当下坐也坐不住,什么都顾不得了,急着就要去发这封电报。
不几日,最新一期的万家报上就登了这样一篇文章,说有这么一位“某甲”,表面上公开支持推广白话文,还发表了文章称赞胡适先生与学生辩的机敏和高明。可是,当妻子真的为他照样发了一封“干不了,谢谢”的电报婉拒北京大学任教的工作,他却大发雷霆――两夫妻吵架的声音甚至惊动了邻居,不少人目睹了他的狂态。
所作所为,全无学者风度。
文章中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就差“报身份证号”了,谁看不出来这说的是谁?这件事说实话也不算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说谴责或许是称不上的,但足够“有趣”,值得探讨,所以一下子沸沸扬扬起来。
秦浦和这下算事丢了个大人,没有身败名裂也不远了,着实是沦为了众人笑柄的了。
太太张文姝扬眉吐气,一天都等不了,催着逼着,利利索索地和他离了婚。
这可是苏州张家嫡出的四小姐,就是高兴也比别人的阵仗大,给在这其中出了大力的报社送去了一大笔银子,当作感谢――也当作是支持。
张文姝对着集云忍不住感慨:“他们男人是轰轰烈烈地解放、革命、进步了,说起来,女人好像也有解放天足和无领袄,但是真遇上事情了才知道,根本就还差得远・・・方先生,你说,全中国还有多少像我一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女子?那些男人占领了话语权,已经得意尽够了,我希望万家报能够像帮助我一样去帮助她们,有的时候不需要财力物力,只是想求一个公道。有哪怕一个人能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就是很好很好的了。”
她拍胸脯保证,“我的钱多得这辈子玩儿命地花也花不完,你替我跟岳先生说一声,只要是办报纸的事情,什么时候缺钱就什么时候跟我说。”
集云郑重地答应了下来,代替岳先生,向张文姝再四地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