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裕和心里虽然十足恼了陶沛春觉得她辜负了自己的心,但到底也没有把旧日的情份全都抛开了不顾。
及至当日,倒也一样用了军健乐人,提灯花轿,请了三五个好友筹办一席,虽不是迎娶正室之礼,较于一般纳妾,也是极隆重的了。
不管怎么说,陶沛春也总算是能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至少在一开始,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逐渐的,陶沛春开始一点一滴、一桩一件地体会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了。
从前她做个倌人,尚能陪着四少四处赴酒席,坐在他的身边陪着,可是现在她做了姨太太,成天被关在小小的庭院里,对着四方天,家下人鄙她出身,对她不过面子情,背了四少时个个不恭敬,只能是越发郁郁寡欢,简直恨不得全部推翻反悔,出去再做起生意来,
而且,这也意味着,秦裕和确需要另一个倌人,陪着自己应酬。
乐云腻在姐姐的身边,盯着黑洞洞的帐子顶,道:“姐姐,你是不是觉得陶沛春很傻?”
这却说不上,集云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所求的是什么,又怎么能去评论她傻不傻呢。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轮不到外人去说三道四。”
陶沛春要的是什么,其实不言而喻,她是心里极爱秦四少的,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不好,其实舒舒服服做了个姨太太,不比做倌人要强出千百倍去?
这丫头听她这样说,就很高兴地贴过来,扭股糖一样缩进她怀里,拿着她的手要她搂着自己,道:“所以我愿意和姐姐说,不愿意和妈说,她要是听了,一定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乐云的声调还如往常一样甜甜的软绵绵的,只是似乎再这样的深夜里,多了几分沉闷,少了天真烂漫的味道,“其实就我知道的:知道这事的人,个个笑话她傻,就连秦四少对她也存了不屑――但我却并不觉得她傻。姐姐可听过朝三暮四的典故?养猴人给猴子分橡子,说早上给三个晚上给四个可以吗,所有猴子都生气了,不愿意,养猴人又说,那么早上给四个晚上给三个,可以吗,所有的猴子都高兴了起来。”
集云嗯了一声,表示听过,“你说这个干什么?”
乐云道:“人人都说这故事里的猴子傻,姐姐,其实猴子并不傻,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谁知道从早到晚还会发生多少的事情,还能不能拿到晚上的那一顿橡子呢?”
她把自己小脸埋进了枕头里,声音闷闷地道:“猴子一点也不傻。”
集云笑了笑,“是啊,谁也不傻,只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作茧自缚。”
比如――吴丽吟。
自秦裕和做了乐云,陆仪斐就好像有了说辞,直说自己同秦裕和相熟,若是做了同一个倌人,难免别扭,此事便作罢了。
吴丽吟一开始没什么反应,气也出了姿态也做足了,吴泰初也离开上海了,她便也懒得管这事,凭他去做张三李四。
直到陆仪斐态度随意地表示就是那方集云还有些意思,吴丽吟才下意识地尖声道:“她不行呀!”
一抬头,自己的丈夫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早就知道她搞的什么把戏・・・陆仪斐慢悠悠道:“为什么不可以,太太,可要告诉我才好。”
他翘着二郎腿,笑得满面春风――陆大少,出了名的好风度,浊世佳公子。
“本来,就是太太一句话,仪斐自然是要听从的”,陆仪斐说着,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是你搅黄了孟玉珠时并没有跟我说一声,自己就把事情给办了。太太的主意正得很――既然没打算和好好说有商有量的,那咱们就省了这个‘说’,各凭本事好了。你可能靠本事说服我,让我不要去做方集云呀?”
吴丽吟万万没想到枕边人还有这么个“秋后算账‘在等着这里,一时间脸气得煞白,愣在了当场。
除了生气,更多的倒是惊惧和心虚。
等到陆仪斐人都已经不见了,她还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腿软呢。
【关键人物怜惜值+5,当前怜惜值23。】
当她过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以后――
吴丽吟慌忙跳了起来,唤来下人道:“二少爷在不在家?去请他来,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情!”
下人一脸的为难,“回奶奶,二少爷一整天都没有见人。”
吴丽吟怒道:“这人!要找他的时候偏不在?”
这人。
正举着第一份夹带了“私货”的万家报:评论近期官办工厂与私厂恶意竞争、迫害华国本来就已经步履维艰的实业发展的一篇文章,向集云处去。
过了最后一个拐角――
陆仪悦看到身穿华丽的浅桃红色出局大衣裳的集云被阿品鲎派狭寺沓担后头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大哥。
陆仪斐撑着马车顶与里头的人说笑两句,才上了后头的一辆,前后离开了。
第194章 我见犹怜28
如果是再早一个阶段的集云――其实,现在正是该使用时间跳转的好时候,人物关系已经都被她捋顺了,陆仪斐也上了钩,吴丽吟的怜惜值也有了动静(虽然不知道),万家报也有了眉目。她跳个两三年,正好能到达攒够了钞票自己为自己赎身的节点。
那时自然该刺激陆仪斐刺激陆仪斐,该接近吴丽吟继续接近吴丽吟,什么也不耽误。
然而因她决定了不花费半分积分,所以只能自己一天天地过,用笨办法,没一点儿捷径可走。
好在这短短的三年间时局变化很大,每天都有让人瞠目结舌的新事故发生,倒也不算是“无聊”。
去岁,大总统□□,举国惊怒,各界哗然。蔡松坡潜回云南,发动护国讨袁战争,组成护国军三个军,取道四川、湘西和广西,起义作战。
报社里忙得要死,陆仪悦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集云陪着荀氏等打牌时,常能听到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夫人抱怨,说小儿子的心也野了,不着家,跟着那父子俩学了坏,不知道成日家在哪里鬼混。
陆西延与北洋三杰之首段祺瑞关系甚好,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而对于内宅女人来说,这也意味着他春风得意便思风月・・・就这两个月,就抬了三房新人进门,因此就连荀氏这样泥塑的人儿,也难免生出了些许的不满,明着是说小儿子,实际是在骂陆西延这个老不休。
因为涉及到了公公和自己的丈夫,吴丽吟一开始装鹌鹑,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当作没听见,旁边的胡夏仙却表面上笑意盈盈很和气的样子,明显故意点着她,道:“我怎么听说大少奶奶一向同二少爷的关系好,少奶奶,您可知道二少爷颠儿到了哪里去呀?总这么着,身体也吃不消呀。”
――那从前瞧着似乎万年长青的向琼英早已“失宠”,如今得意的正是这位胡夏仙。
听她说的都是不通的话,不知道到底是想表达什么,还自以为很是高明,或许拿捏住了大少奶奶。
吴丽吟冷笑连连,直接当做了没听见,理都不理她。
就这,胡夏仙也不知道没趣儿,还巴巴地跟人家搭话,“少奶奶打牌好专心哝,我说话都不理我。”
集云这时候打出去一张六索,笑道:“我说你不要去瞎打听,二少爷青春少艾,太太问一句,是慈母之心,你倒问些什么呀?少奶奶是给你留颜面,这才没有理你,你却也不知道个羞字怎么写,还不消停些呢?”
这话可是厉害的,是说胡夏仙恋慕陆二少,打听时存了不能为人道的心思,再加上别看胡夏仙得宠,但集云在陆家三房的“地位”可比她要高,又不像吴丽吟似的自恃身分一像懒得同自己计较・・・胡夏仙不敢回嘴,只好青着脸讪讪地道:“集云哥哥一张嘴真是厉害,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知道就闭上嘴巴,叽叽喳喳的,八哥都没有你会吵。”
胡夏仙一惊,连忙回头看向来人――
陆仪斐手里拎着个鸟笼子闲庭信步走了进来,没再搭理手足无措站起了身来的胡夏仙,只向荀氏行了一礼,笑道:“这鸟我让人看过了,没什么病,就是老了,我跟他又订了一只好的,改天让人给母亲送过来。”
――也不知是为太太还是为相好在撑腰,总之胡夏仙连集云都要掂量掂量,见了大少爷自然就更是夹紧尾巴了,不敢再闹妖。
另一边,荀氏听了他的话后露出惋惜之色,点点头,半带了感慨地道:“是了,这鸟养了多少年了都,也的确该老了。”
下人接过了鸟笼子,陆仪斐斜坐在吴丽吟椅子的扶手上,看了会儿牌局,向集云道:“你也不知道仪悦最近在忙些什么?连我也找不到他,让人去医院堵他,才知道他请了半个月的假,不知道颠儿到哪里去。”
集云转了转手上的戒指,直视着他,疑惑道:“你都不知道,我上哪里去知道,二少爷请假也没有请到我头上。”
陆仪斐就点点头,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去问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反而集云有些心绪不宁起来,接连打错了两张牌,惋惜得一直叹气。
【关键人物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52。】
吴丽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打完了这一把后抬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向荀氏道:“母亲,我看要不今天就散了吧,坐得腰酸死了。”
荀氏自然是说好,正好她也想去躺一会儿了。
陆仪斐揽着吴丽吟的肩膀,故意笑道:“可是腰酸,要不要我替你按一按?”
吴丽吟娇嗔两声,顾忌着还有下人在,忙不迭把他推开了。
陆仪斐改为牵着她的手,又转向集云道:“你见到仪悦,对他说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他,有正经事,让他老人家无论拨冗回家。”
集云显见地一怔,陆仪斐却已经牵着少奶奶先走了・・・吴丽吟有些担心地扭头看她,想说什么似的,到底没说出口。
集云从荟园告辞,坐陆仪斐安排的汽车回了南昼锦里。
她心里头想着报纸的事情不曾留神,进门的时候还差点儿和秦浦和的太太张文姝结结实实地撞个满怀。
二人曾在荟园有过一面之缘,集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也没有探究的欲望,只是客气地向对方点了点头,就错身准备过去。倒是张文姝,愣了一愣将她认了出来,连忙略带激动地一把把她的手握住,面带着些许郁色,强笑道:“方先生,我就是在等你!我有一件事,想要求岳老板帮忙的,不知道能不能・・・”
――如今人人都知道,创办万家报的岳老板是南昼锦里方集云的座上宾,这位岳老板神龙见尾不见首,哪里都寻不到人,要么直接通过报纸上给的地址联系报社,要么,就是能通过方集云给他递两句话。
为此来巴结集云的不在少数,就是像张文姝这样身份的,她也不是第一个。
而且,双方也算是早有渊源。
张文姝的丈夫秦浦和是知名学者,同胡适先生等走得很近,摇旗呐喊在支持新文化运动。秦浦和曾写新闻稿,大肆宣扬胡适与学生相辩的白话文与文言文之争一事――针对推辞行政院秘书一职,学生提出以文言文回复“才学疏浅、恐难胜任,恕不从命”,胡适则以白话文“干不了,谢谢”更简略而胜――因所拟稿件词藻华丽且不失风趣幽默,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名声大噪。
当时就是为了发那篇稿子,秦浦和自恃身分不愿意现身长三书寓之中,便是让太太张文姝来找的集云,可是集云不在,未得一面,只是留下了稿子请方红转交。就这,还惹得方红嘴上头嬉笑,说“现在怎么都流行让太太找到堂子里来”,叫集云骂了一顿,方才老实了。
不知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而且,看着还不像是什么好事・・・见张文姝神色不佳,集云不免心存疑窦,但没在这里就问出来,暂时先拉着张文姝的手上了楼,进了屋。
张文姝小圆脸儿、杏核眼,长相楚楚讨人喜欢,当初在荟园同桌打牌,言辞举动间,也是对集云最友好的一个。
此时却愁眉不展,全没有了温和柔美的风度。集云才反身将门关上,再转过来,她就已经嘤嘤地哭了起来,一点儿也不拿集云当外人,边哭就边诉苦道:“方先生,你不知道,再没有比这更狗屁的事情了!都是为那一篇文章的不好,浦和有一个女学生发了疯地在追求他,现在浦和要同我离婚去娶她!周围的人还夸他,说这是‘追求真爱’,早知如此,我才不来替他递稿子。”
这也犯不上来找集云・・・可见是六神无主,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诉苦拿主意了,可是两人相交尚浅,此事亦与集云无关,因此她只是略显冷淡地站在旁边看着,等张文姝哭得差不多,显出收势来,才半句安慰也没有地无奈道:“秦太太,那么你找到这里,是我能为你做什么呀?”
张文姝连忙将泪一抹,期期艾艾道:“我想请方先生搭桥――再在报纸上登一篇文章,声讨浦和跟那个女学生!”
那成了什么了・・・集云略显为难,委婉道:“万家报好像从来没登过这样的内容,秦太太,这恐怕没有把握。”
张文姝却好似是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拍胸脯道:“你放心,钱我是管够的,就是加钱也可以。”
集云长叹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但听一人在门口道:“我看你可是傻了,这样的文章就是登了,又能有什么用?”
才在荟园作别分了手的吴丽吟推门进来,先冲着集云笑点了点头,才恶狠狠地瞪了张文姝一眼,将手里拿着的熟罗手帕子扔到她怀里,张文姝连忙把自己那个沾满了眼泪皱皱巴巴的手帕放在一边,又拿起了这个,向集云解释,“我不好到陆家去,请了她来,也好出出主意。”
不知所谓的两位太太奶奶,这是把这里当作茶话会的场所了,好生没名堂。
张文姝或许是可怜,吴丽吟或许是关心则乱。
集云心里刚要升起不耐烦,几乎是下一秒,张家妈在下头吵嚷――已经一个月没见人影的陆仪悦,竟是好巧不巧地也来赴这场怪模怪样的“会”了。
第195章 我见犹怜29
冤枉得很・・・今天在荟园时集云面对陆仪斐的试探说的那些话,本来是半点也不心虚的――自万家报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上正轨,仪悦的确是忙得脚不沾地,再加上后来又按照自己真正的热爱应聘了西医院的任职,一根蜡烛两头烧,哪里还有功夫回家应卯,来集云这里也是极少了。
且他做了这个报纸,虽按照集云所出的计策,各方抗衡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万家报得以继续发行――但得罪人是实打实的,岳老板的人身安全为此而悬于一线,虽然身份暂时没有暴露,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就算没有到需要东躲西藏的地步,也肯定是要尽量低调,不能招摇过市的。
所以她说没见过、不知道,是真的没见过。
如今想来,陆仪斐那个人比鬼还精,二少爷仪悦就是岳老板的这件事,瞒得过别人,恐怕瞒不过他,他说话做事都表现出了这一点,再加上连集云也不知道消失了一个月的仪悦今日竟然会现身,可陆仪斐却像是心里有数,偏偏要在今天对她说让带话给仪悦,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