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中宫无后，但后宫诸人每日还是要到贵妃的承乾宫去集合，稍事休整，再由贵妃带领着去向皇太后问安。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才能各回各家，各做各的事情。
所以集云能偷懒，寇绮容可不能。
第126章 燕雀志3
能让日理万机的皇上去花心思体贴她,这就是寇绮容的本事，体贴也依然不是白体贴的──
懿轩那三日的启祥宫掌灯，还是相当有效果的,寇绮容这个身份尴尬的罪臣之后、空降的嫔位,之后的几日里,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刁难。
但集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其实是因为人有所求，求圣宠，求子嗣，求高位,求体面。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家族，主动还是被动,只要有所求,就必然会有争斗。
──就算是内心无欲无求的人,也得求自保。这紫禁城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集云在辛者库听了许多本朝乃至前朝的轶事，低位而无宠的嫔妃，再没有了别的依仗，是真的有可能会被饿死的！
所以，如今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各路人马都还在观望罢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祥和的平静可不会永远地维持下去。
果然，不出半月，终于还是出了事了。
那一天,寇绮容带着芙蓉如往常一般,天刚蒙蒙亮,就不疾不徐地往承乾宫而去──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多一个时辰，她也就该回来了。
这一天的启祥宫却是静悄悄的，一直到了正午，也不见宫主人回来，集云舒舒服服地睡到这时，瞧瞧天色，跟谁也没打招呼，慢悠悠出了启祥宫。
她沿着启祥宫到慈宁宫的必经之路变走边寻找，没走出多远，就撞上了略有些狼狈的寇绮容和惶惶神色有异的芙蓉两人了。
也不知道她们是遇上了什么事，芙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见了她大惊失色，惶急道：“集云！你怎么出来了，可是咱们启祥宫内也出了什么事？”
集云装作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并没有出什么事呀，是我见娘娘迟迟未回来，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出来找找。”
芙蓉这才定下了心，瞪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寇绮容却开口打断道：“你有心了，是有事情耽误了。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走吧。”
芙蓉也就闭上了嘴。
等到回到了启祥宫，自然是全体出动，所有人都慌忙围了上来表忠心，寇绮容和颜悦色地安抚了两句，就让其他人都退下。
只留下了算是心腹的芙蓉、芙卉、集云和太监刘福四人。
关起了门，她脸上才流露出愤怒和疲倦之色来，扶着额头闭目养神，足有小一刻钟，才重新抬起了头，恢复了往日的八风不动之仪。
她扫视全场，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这才示意芙蓉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其他三个人。
不出集云所料，果然是遇到了事情了。
今日本来是同往常一样，寇绮容随在队伍里，被伊尔根觉罗氏贵妃带领着，去向太后请安。
谁知走到了慈宁宫的门口，长春宫的马答应忽然惊呼了一声。
宫妃都是肃穆端庄的，她闹出的动静虽小，但还是惹得众人侧目，就连最前头的贵妃也都回头看了一眼。
长春宫主位和妃娘娘大约是觉着她丢了自己的脸了，恶狠狠瞪了也知道自己闯了祸的面色发白的马答应一眼，疾言厉色地道：“马佳氏，你发什么疯？”
马答应也是个胆小的，身子一软，连忙跪下了请罪道：“娘娘恕罪，奴才是看到了寇嫔娘娘头上的簪子・・・似有不妥，这才没忍住失了仪态。”
她这样一说，众人都看向了寇绮容，和妃只看了一眼，见自己宫里的马答应不是无的放矢，神色就是一松。冲马答应使了个眼色让她起身退到一边，和妃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道：“寇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寇绮容看着众人神色，自然知道出事了，可偏偏摸不着头脑，一点也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一边心中慌乱，只好硬着头皮赔笑道：“嫔妾不明白和妃姐姐的话，可是嫔妾的装扮有何不妥？”
另一头，瞧着事态发展的贵妃早已被扶下了肩舆，仪态万方地两步赶到跟前儿，上下打量了寇绮容两眼，竟是眉头一皱，直接伸手，一把将从寇绮容的头上摘下了残缺了半颗的红宝石蝴蝶簪摘了下来，扔在了她的脚下。
这才对着慌忙下跪的寇绮容斥道：“不明白？寇嫔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还是对母后存了不恭敬之心，竟然带着这样的簪子前来请安？”
寇绮容，只有请罪。
她在慈宁宫的门口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各宫大小主子从慈宁宫出来后一个个打她身边经过，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最后还是承乾宫的一个趾高气昂的宫女来传了话，说贵妃娘娘命她起身，寇绮容对着承乾宫的方向叩头谢过了贵妃的恩典，才得以脱身回来。
三人听了芙蓉的话，连忙都是一脸的忧心忡忡，外加隐隐愤慨。
集云讨过那个惹出这一摊事情的蝴蝶簪，细细打量过后，下结论道：“这宝石本来就是两半的，是先用胶细致粘上，因为做得细致，所以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胶就化了，神不知鬼不觉，找都没地儿找去。”
芙蓉顺着她指的地方，见果然有些残胶的痕迹，愤恨道：“这是内务府送来的，夸得天花乱坠的，竟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奴婢这就去与她们理论！”
寇绮容疲惫得捏了捏额角，阻拦道：“算了，你这时候去谁会承认？平白惹人厌罢了。”
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集云一眼，像是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细心。
集云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眼神，拿着那只已经废了的簪子把玩着，疑惑道：“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却好似只是不疼不痒的？就为了给娘娘一个难堪吗，有什么用呢？”
芙蓉刚想跳脚说这还不痛不痒，你还想让娘娘遭多大的罪，就被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刘福打断了。
他上前两步，打了个千儿，弓腰道：“回主子，奴婢虽然不知带是谁的手笔，但这也是惯有的事情，从来新宠都要经这么一遭，是上头主子们的下马威也好，摸一摸新人的深浅也罢，就像集云姑娘说的，不疼不痒，但足够使了。”
集云这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寇绮容的面色则是变得有些沉重，冷笑道：“是吗？这么说来，今儿个摸了本宫的深浅，众位娘娘们应该大可以放心，在背后偷着笑的了。”
芙蓉是个最沉不住气的，立刻就愤愤地道：“哼，还说不知道是谁呢，奴才看，多半就是长春宫娘娘了，和马答应一唱一和的！”
她大约也是随口泄愤，话最少的芙卉却道：“这也未必──奴婢若是和妃娘娘，就不会在已经做了手脚的情况下，还要亲自揭破这事儿暴露了自己。藏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才更有可能是正主。”
寇绮容长叹了一声，大约是觉得现在就算猜出谁是幕后主使也没什么用处了，并不向就这件事多谈，有些涩然地道：“不管是谁，真是好本事。本宫今日万分狼狈，半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露了个大怯，算是丢人丢了个彻底。”
说着，再也按捺不住，向唯一知道她心意的芙蓉使了个眼色。
芙蓉知机，立刻引导着话题道：“主子您别这么说，有心算计无心，任是谁也躲不过的！您又是孤立无援的，是背后算计之人可恶，不是主子不如人！”
芙蓉性子不算稳妥，虽说集云早看出来这主仆两个铺垫半天定然是话里有话、另有目的的，但她暴露得也实在是过于快了──下一句就道：“若是主子在后宫中也有一个帮着说话的，也不至于为这样一点说小不算太小，说大却也完全可以大事化小的过错就受了这么大的罪。”
若说前头还在观望着，这句话一出，集云一下子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确实，要是她是寇绮容，处在如今寇绮容的位置上，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的──要么与人交好邀买人心，要么，就抓紧培养起一个自己的心腹来。
有的事情，还真就差旁人说那么两句话。
而且身份不同，能说的话、说出话来的效果，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的话后宫嫔妃能说：就算是个答应、就算是个官女子，那也是主子，或者至少是半个主子，宫女太监却完全说不得，一句“主子的话岂哪有你插嘴的”，就能给挡回去，任你说破大天都没用。
这就是身份有别。
就像今儿这事情，要是能有个贴心人站出来说一句“寇嫔娘娘也是无心之过，请贵妃娘娘息怒”，事情可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集云完全没想着表现得愚蠢一些，好让寇绮容对自己降低警惕什么的，听了芙蓉的话，她立刻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眼神几经变化。
寇绮容果然也注意到了，虽说出乎了她的意料，但说到底，她是想要一个后宫的助力，不让自己如今天一般孤立无援，所以聪明总比愚不可及不堪用要好，因此很快就压下了心里那点儿异样的感觉，顺着芙蓉的话一唱一和道：“算了吧，本宫本就是尴尬之身，不过侥幸得蒙帝幸，这样的人，只怕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哪会有人愿意多此一举呢？”
芙蓉意有所指地道：“主子，现成的没有，不现成的还没有吗？”
说着，就凑上前去与寇嫔嘀嘀咕咕咬起耳朵来。
第127章 燕雀志4
能被主子倚重、能作为心腹站在这里的都不是傻子──要说傻,芙蓉恐怕还就是最傻的那一个・・・都已经做得这么明显了，集云顿觉身上又多了来自芙卉和刘福的两道目光。
见火候也差不多了，集云便故意做出一副纠结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样子,出列跪下道：“娘娘,奴婢明白芙蓉姐姐的意思，娘娘若有驱使,奴婢无有不从。”
这・・・可是和寇绮容设想的不太一样了・・・・・・
她自是早已察觉了叶集云有攀高枝儿的心，毕竟当时在辛者库中，她一言一行，无不透露出她的这种心思。
本来呢,自己也是好心成全，今日把话都垫到这种程度了,她难道不应该喜出望外,赶紧表明一番忠心再主动请命,这样子大家都好不是吗？
可是偏偏就是没有。
集云神色怡然地跪在那里,倒似等着她这个当主子的先说话。
寇绮容和芙蓉对视一眼，故意居高临下地用话去拿她，淡淡地道：“你可要想好。本宫不是一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何况咱们两个又有昔日的情份在，倘若你自己不情愿的话,本宫虽‘求贤若渴’,却也不会勉强。所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自己把话都说成这样了，集云虽然想要拿乔,肯定也怕竹篮打水算盘落空,再不敢装出这副并不在意、全凭自己做主的样子来了。
谁知集云却舔着个笑脸,惊喜地道：“多谢嫔主儿成全。不满娘娘，从前奴婢的确是存了几分心思的，也是辛者库的日子苦，有些熬不住，现在在启祥宫样样都好，便也不再想了。如果娘娘另有打算，那自然是好，当然，奴婢的意愿并不重要的，若是能为主子分忧，奴婢也是甘愿的。”
寇绮容的心中顿时觉得有些腻歪。
往日竟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人，叶集云的小心思这样多，实在令她厌恶！
只是・・・・・・
皇上对多年前的那一面念念不忘，就算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竟然仍会想起她，将她救赎出不见天日的辛者库，封为嫔妃，还是后宫中大部分的人可能熬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位，这样的深情，令她不能不感动。
可是，她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她有她的心高气傲。
比如眼前的叶集云，倘若给她一个嫔位，恐怕足够她心满意足，早就喜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只顾着洋洋得意了。
可是寇绮容不是叶集云。
嫔又如何？妃、贵妃、哪怕是皇贵妃，又如何呢？只不过都是名头好听的妾罢了，皇妾，也是妾──她是寇家的女儿，怎能屈居于人下，怎能与人做妾？
既然已经被迫卷入这后宫之中，那就只有那至高无上的一个位置，能够配得上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那个位置，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暂时使用一些从前不屑一顾的手段。
而当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还不是往上爬，而是自保。
她需要一个后宫中的自己人，迫切地需要，拜能够有人在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中为自己说一句话，不让她孤立无援太过狼狈，也能在将来，万一她和皇帝之间有了什么小矛盾的时候，吹吹枕头风。
更能在旁人对她虎视眈眈的时候，吸引去一半的“火力”。
这个人不用有太好的出身，也就是说，将来顶天了也不会有太高的位份。
要有得宠的本钱，所以得有一二可取之处，至少不能是像芙蓉这样其貌不扬还性情鲁莽。
还要好掌握、够忠心，比如或是有把柄在自己的手中，或是遗有恩情。
当下，除了条条满足的叶集云，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芙蓉和芙卉两个虽然更忠心也更靠谱，但却一个比一个长得不如，根本不中用！
因此集云就算再如何性子可厌，自作聪明地试图占据这点上风，寇绮容也拿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当真退了半步。
她在芙蓉惊诧的目光中，亲自走下了罗汉床，扶起集云道：“好妹妹，本宫知道这事上委屈了你，但本宫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从前在辛者库中你我互相扶持，你就如同是我的亲妹妹一般，若非别无选择，本宫又何尝想让你卷进这后宫争斗之中来呢？”
见寇绮容果然沉不住气了，达到了目的，集云也就没有太过分，也装作被她的话打动，情真意切地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这就算是心照不宣的了，达成了目的，寇绮容再不愿意看到她的这张脸，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连忙找了个由头，让除了芙蓉以外的几人都退下了。
另外三个人才走，芙蓉就迫不及待地道：“主子，这人竟这样不识抬举，将来万一要是爬到了您的头上，会不会背主，反而成了主子的心头大患？”
她不说，寇绮容是聪慧谨慎之人，本来还有些警惕的呢，但她这样一说，寇绮容立刻打从心底里升腾起不耐来，断然道：“就凭她？你太看得起她了，不过一个浅薄愚蠢之人，俗不可耐，就算是一时看上了她的那张脸，又能得宠到几时，本宫不信万岁的品味会那样差！”
自己说完了，倒是蹙了蹙眉头，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起佛经来。
片刻后，收起了尖刻和失态，淡淡地道：“本宫会找机会助她得宠。她能离开辛者库，能得圣宠，都是因为本宫，倘若她背叛本宫，先厌了她的不会是本宫也不会是你，只会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万岁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