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轩就冲她笑笑,温和道:“去吧,天黑路难行,朕让人送你回去。”
集云连忙感激地谢了恩,随即又抿了抿嘴巴,也不说话,就那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又不敢说。
懿轩略一想,只以为她是想讨封赏――本来是打算让徐晃送她回去,顺带着宣旨的,不过,她若果然问了,现在告诉她也没什么,就当作让小傻妮儿高兴高兴。
你看,人心稍微一偏,那就完全不一样,不觉得她爱慕虚荣贪心可厌,竟然还体贴她的急切,准备改变自己原来的打算,当场宣旨呢!
懿轩自以为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语带安抚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集云小模样可爱,偷偷地飞了他一眼,咬咬牙,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这才道:“万岁爷,那个,是奴婢的。”
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伸出手,指了指懿轩拿在手里的那串十八子。
懿轩一时・・・愣住了。
忽然,听到不和谐的“吭”的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瞪,没好气儿地道:“朕没收了,难道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集云倒是很好说话,扭着手指解释道:“奴婢知道了,奴婢就是问一问,怕您忘了,万岁别生奴婢的气。”
懿轩懒得和她多说,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迫不及待让人退下了。
徐晃连忙上前,客客气气地道:“姑娘,咱们走吧,奴婢伺候着您,您小心脚下。”
集云虽然似有不舍,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下子,懿轩甚至都不敢肯定,她不舍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并不值钱的手串子了・・・・・・
等她一走,懿轩没好气儿地瞪了方才吭吭笑出了声音的凌威一眼,板着脸道:“好笑吗?”
凌威连忙跪下请罪,但他也知道万岁这样子是并没有真恼的,照自己脸上轻轻地打了两巴掌,涎皮赖脸地道:“奴婢该死,万岁爷恕罪,实在是叶姑娘天性自然,行为出人意料,奴婢才一时没忍住。”
懿轩想起集云来,也真是被气到没了脾气,不大乐意地道:“一个破手串子,换了一个答应的位份,要是别人恐怕得半夜笑醒,她倒好,活像朕占了她的便宜似的。”
凌威心道:人家叶答应又没见着旨意,怎么知道您已经打算封她做答应了,这抱怨却抱怨得没道理。
――宫女侍寝,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侍寝过的宫女称为官女子,仍是半奴半主之身,仍需做活当差,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是后宫嫔妃之一,也没有册封一说。
这宫里没名没份的官女子没有数十也有十七八个,所以像集云这样才侍寝了一回,就封了个答应的,实在也是难得的恩宠。
见这位爷嘴上虽然抱怨,明显是被新出炉的叶答应侍奉得很舒心、很满意,凌威索性也凑了个趣,提醒道:“爷,还搭了一件蜀锦的衣裳呢。”
是说不仅一个答应的位份,还有被集云穿走的那件豆青色氅衣呢,才换来了懿轩口中的“破手串子”。
懿轩直接一扔,手串子精准地砸在了凌威的头上,怒道:“滚滚,你这狗才也来气朕!”
说着扯下了床帐,是要准备就寝了。
凌威连忙一挥手,顿时吹灯的吹灯,关窗的关窗。
正盯着众人的动作呢,帐子里的万岁爷冷不丁一嗓子,“拿过来!”
凌威差点儿又笑出了声,好悬才忍住,连忙毕恭毕敬地捧着那个“破手串子”,给送了过去了。
与此同时,启祥宫中的集云也接到了那道自己的手串换来的册封旨意了――幸好寇绮容出面,给了芙卉一个眼神,芙卉连忙取来了一大四小五个荷包,奉给了一路送集云回来的徐晃等人,客气道:“有劳徐公公跑一趟了。”
徐晃自然是有来有往说了些没营养的奉承话,哄得寇嫔娘娘的脸上有了个笑影儿,叶答应也是粉面含春,他这才收敛,带着人告退了。
他这一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正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摸不清寇绮容此时的心境──是欣慰还是也有一些失落?连一向有些莽撞的芙蓉在内,都不太敢贸然接话。
寇绮容也只是垂着眼眸,沉默地坐在上首,不知在思量和谋划着什么。
好半晌,在这一片略显压抑的沉默中,集云突兀地自拍了拍胸脯,带着庆幸地舒了一口气,来了一句,“幸好幸好。”
寇绮容这才从自己方才的心思中回过了神,勉强勾了勾唇角,略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幸好?”
集云便笑着道:“幸好娘娘出手,让人赏了徐公公──奴婢已经身无分文了,方才差点儿露了怯。”
寇绮容显然没想到她是说这个,一下子有点被噎住了的样子,张了张嘴,松弛了紧绷着的肩膀,向后靠在了迎枕上,这才无奈道:“你怎么搞的?本宫记得你有些梯己银子的啊,那时候不是还口气大得很,跟我炫耀的吗。”
大约是提到了从前在辛者库时的过往,她想起那时候的叶集云偷偷给她看自己攒下的银子,还说打听了门路,攒够一百两就能打通关系被塞进名单里放出宫・・・想起这些,她面露柔和之色──竟是说着说着,忽然连本宫两个字都丢了。
集云脸一苦,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这一变化,“那也没多少啊,跟您炫耀的时候是三十六两,东花一点儿西花一点儿,最后剩了二十两,去的路上全部了塞给徐公公――如今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关键人物怜惜值+1,当前怜惜值44。】
寇绮容撇撇嘴,“谁叫你穷大方。”
说完,到底还是吩咐芙卉给她拿了一百两来,五十两是银票,五十两是碎银,装在个精致的小匣子里交给了她,被集云珍惜地搂在怀里了。
寇绮容看着她那财迷样儿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打了个哈欠,顺势道:“行了,你今日也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今日先委屈你,等明日空了再给你搬宫。”
集云自然没有二话,因连夜得了这道旨,明天起,按照规矩,她就也得跟着寇绮容一大早往承乾宫跑了・・・她也的确疲累,抱着“诓”来的钱匣子,孤零零回到了自己的下处直接歇下了。
一夜无梦。
虽说已经得了旨意,但毕竟才过去了一晚上,各种答应的待遇都还没有配齐。
也就是说,连个能穿的衣服也都没有・・・第二日早起才想起这回事儿,集云只好仍然换上了那件她从乾清宫穿回来的豆青色的氅衣。
又从寇绮容之前赏赐的那堆首饰中翻翻找找,勉强找出了一件金镶玉的玉兔抱月的挑心相配,比着位置戴上了,虽说这东西本身有些笨重,但因她周身再无别的装饰,因此倒成了不多不少,反而不显得如何俗气。
什么都得先凑合着,到正殿去和也打扮妥当了的寇绮容回合,才想起还有个人员配置的问题──内务府理应拨给集云的宫女也还没有送来,寇绮容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竟然还安慰似的像她解释了一句,科普道:“你别往心里去,这也是册封的旨意发得急,连夜就下了的缘故。”
集云自然面带感恩之色,曲膝应了一声“是”,寇绮容看她听进去了点点头,便随便指了三等宫女肉桂让她跟在集云的身侧服侍。
再加上雷打不动的芙蓉,一行四人这才前后错落,向承乾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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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这些大大小小的娘娘们一个个的性情几何,但这后宫中也从来不会有当面为难人的蠢货,集云又位份低微,更不值得她们屈尊降贵了。
她也乖巧,一进去就小碎步上前,低眉顺眼地给贵妃磕了个头,头埋在地上,谦卑地姿态做得很足。
最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老实规矩的。
贵妃娘娘不是那等温和爱说笑的,但也不算严苛,甚至命她抬起头来之后打量了两眼,含笑夸了一句“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又让人赏了她一对儿早就准备好了的羊脂玉宝瓶耳坠子,就叫起了。
又道:“既然是启祥宫出身,那就在寇嫔妹妹的身后给叶答应加个座儿吧”,承乾宫宫人自然领命去办,集云也就低眉顺眼地入了座。
一屋子莺莺燕燕说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就由贵妃率领着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照例往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其实,按照惯例,后宫是不必这样频繁、日日都给太后请安的。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嘛,精力不济,应该清静修养才是,至多也不过三日或五日请一回安就是了,另外就是各人尽心,自己想着去了。
──据集云在辛者库时听到的小道消息称,之所以有了如今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请安规矩,都是为了承乾宫贵妃・・・太后也姓伊尔根觉罗,是承乾宫贵妃的亲姑姑,既然是亲姑侄,少不得披挂上阵,为贵妃筹谋了。
在懿轩还是个阿哥的时候,他的正福晋另有其人,是不幸难产而死的瓜尔佳氏,而贵妃则是占了与三阿哥生母的这层亲戚关系,被请封的侧福晋。
懿轩登基,追谥发妻瓜尔佳氏为孝恭皇后,伊尔根觉罗氏则摘了桃子,封为了承乾宫贵妃。
可侧福晋就是侧福晋,不是福晋,就像贵妃就是贵妃,不是皇后――所以就算她代掌凤印,总领后宫,她也只是个妃子,不是正宫国母。
诸妃妾每日向皇后请安那是祖宗规矩,可从来也没听说过每日向贵妃请安的。
也就是为了让贵妃有这日日的体面,搭起她隐形皇后的架子,这才不得不借了太后娘娘的名头,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架子倒是搭起来了,但太后也的确是没有精力应付这每天来一出的美其名曰是孝道的请安,众嫔妃进了慈宁宫,分座次摆开了架势,结果坐了才一盏茶的功夫,慈宁宫大姑姑就出来宣布了太后昨夜又犯了失眠症,身体不适・・・・・・
众人只好由贵妃率领,对着宝座磕了个头,就鱼贯而出地都散了──只留下了贵妃殷勤侍疾。
整个过程中,除了一开始贵妃跟她说了两句话赏了东西,再没有人搭理一个小小的集云。
等回到了启祥宫后,属于叶答应的份理和赏赐也终于被送来了。
左不过是些衣裳首饰,还有一托盘的银子。集云上前随意地翻看了一番,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比起身上这件的面料来差了不少。
但她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一时没有不要紧,将来都会有的。
答应位给配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和杂役若干,也随着衣料等物一起被送来了,其中圆脸儿带笑的宫女名叫娇红,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叫云萍,太监名叫许承功,端端正正的国字脸,瞧着是个老实的。
可以说,这三个人的质量都很高,看来叶答应还是挺有脸面的。
因为寇绮容还没有发话,所以肉桂仍然跟着集云服侍,眨巴着眼睛“咦”了一声,朝着低眉顺眼的云萍道:“这一位倒是犯了答应的名讳。”
云萍脸色一白,连忙跪下请集云赐名。
集云可没有主子病,为这点事情就生气迁怒,很是随和地笑着道:“不打紧,快起来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叫绿玉吧。”
娇红是花,绿玉是叶,肉桂偷偷瞧了她一眼,心想叶答应倒是个通诗文的。
解决了绿玉的名字问题,集云因还要去向先行入内更衣了的寇绮容请安,就没顾着和这几个自己的班底多说,让他们都先候着,进了正间──事情一件一件地办,接下来也该商量商量集云的住处问题了。
启祥宫一共四进,前殿空置着,目前只启用了一个小佛堂,供寇绮容使用。这倒也有缘故:一般来说,一宫之内的低位嫔妃也是需要向宫主位请安的,前殿本来也就是该做这个用,现在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第二进的正殿就是寇绮容起居之用,寇绮容的意思,是打算把第三进的整个后殿给集云。
最后头则是一溜排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现在的集云就住在东把头的一个小单间里。
这样安排实在是很大方的,远的不比,就拿如今算是和寇绮容有了一个小小的不愉快的和妃来说吧,她的长春宫还住了宁贵人、郭答应、马答应、以及玉莲和婵娟两个官女子。
这五个人就挤在后殿,宁贵人得了最大的正间,马答应因为是和妃的心腹,所以得了东次间──另一位答应郭络罗氏就惨一些了,和玉莲婵娟三个人一同挤在宽大一些的西次间・・・三个人一个屋檐下,天天斗得和乌眼鸡一样。
郭络罗氏位份虽然略高一些,但玉莲和婵娟二人却抱了团,二对一,所以谁也占不着便宜,长春宫一天天的,光这份热闹就够瞧的了。
所以寇绮容一口气儿将整个后殿都给了集云,实在可以说是大方得过了头,让她大可以从从容容地布置享用,这样的待遇,可是比贵人都要好了。
集云诚心诚意地给寇绮容道了个万福,谢恩道:“主子的深恩,奴才实在是惶恐。”
寇绮容对于这些小节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先不顾说话,将芙卉端上来的补药捏着鼻子喝了。
她不爱用蜜饯,觉着矫情,所以只是咂了咂嘴里的苦涩之气,这才皱着眉头道:“这有什么惶恐不惶恐的,本宫就一个人,住又住不过来,给你不是正好,你也宽敞些,若有什么别的用处,也能铺陈得开。”
说着,特意看了她一眼,把景泰蓝小碗递给了芙卉,意味深长地道:“至于,日后这启祥宫会不会再进别的人――那就看你我的本事了。”
集云再次蹲了蹲身子,低眉顺眼道:“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
寇绮容早就接受了自己看走了眼,叶集云并不是什么浅薄蠢货反而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的事实,也就没再多说,放她下去安顿了。
而她同寇绮容说话的功夫,刘福手脚利索,早已经率领着一众人手把后殿给她收拾了出来,她得的那些东西,包括寇绮容的赏赐,也都摆了过去。
集云如今也重新有了钱了,也没小气,笑盈盈地塞了个荷包给刘福。
刘福推了半天没推过她,也就欣然笑纳了,但到底还是道:“答应您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难道没有这个荷包,奴婢就敢不尽心了吗?便是您这里放过,嫔主儿也是不答应的啊。”
集云不过笑笑,留了他说话,道:“一为多谢你替我操心安排,二来,也为问你一句话的。”
刘福闻言,神色微微有些紧绷了起来,怕她问什么犯忌讳、或者自己不好回答的话,答不答都容易出问题・・・却听她略带忧虑地道:“那日主子遭遇横祸,你所说的,这后宫各位主子总爱摸一摸新晋之人的深浅一事,依公公看来,我可也会遇到那样的事情?”
刘福听她是问这个,先就松一口气,细细思索了一番方才开口道:“答应看得起奴婢,既然您问了,那奴婢就斗胆说一句――照奴婢看来,多半是不会的,一来,咱们启祥宫原是一体,瞧着嫔主儿,也不会再有什么事端了;二来,各为主子事情也忙不是?也不会眼睛就非搁在您的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