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别说芙蓉措手不及地愣住了,就连原本在抱着看戏的心态的寇绮容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万万想不到她会直接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芙蓉对峙。
可正因为她选择了正对上了・・・从哪个角度讲,寇绮容也肯定是不能偏向芙蓉的,否则不说别的,就那一句“不过一个答应”,只要集云揪住了这个闹将起来,就够小小的芙蓉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此被集云这一手逼得,只好毫不徇私地板下脸来,训斥了芙蓉两句,下令罚她到院子里头去跪着了。
又干脆让刘福也退了下去,这才放低姿态,安抚了集云几句。
集云表面上很识趣,驯服地只是顺着寇绮容的话说,什么“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启祥宫关起门来上下一心,自己人跟自己人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只是态度始终不够热络,明显心里并没有真的让这件事过去・・・寇绮容头疼不已,心想只好让那个作死的丫头多跪一会儿,好好吃一吃苦头了。
暂时把芙蓉放在了一边――没名没堂地闹了这么半天,才又绕回了正题,接着集云方才被打断了的话,道:“你接着说。这时候有喜,虽然和本宫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那拉氏是贵妃的人,靠着依附承乾宫,也算过了几年好日子,这个孩子生下来・・・的确是有些麻烦啊。”
集云却并没有再顺着她的话说――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的,轻声道:“娘娘,还有一件事,那一句话偏偏就让小穆子听见了,还把最要紧的指名道姓说了出来,娘娘有没有想过,这・・・单纯是巧合吗?”
寇绮容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一下子攥紧了。
收拾了芙蓉,集云既没有心思继续在这里分析那位承乾宫的平答应,也完全没有那么忠诚要替她前前后后分析利弊、排忧解难。
所以干脆信口胡说了这么一句,也算是给寇嫔娘娘找点儿事情做了。
第133章 燕雀志10
关于平答应有喜为什么麻烦,这根本都不用集云多说,除了芙蓉那个蠢货,这里头的门道儿谁看不出来?
伊尔根觉罗氏一个贵妃,执掌宫权高高在上,为什么偏偏要对那拉氏这个刚入宫脚跟都没站稳的小答应青眼有加,从大选开始就借口合眼缘,一度嘘寒问暖送东送西?
不就是打着收入麾下的主意吗?
年华逝去的高位嫔妃借着低位嫔妃们固宠,根本就不是新鲜事,反而,要是哪位娘娘不打这个主意,那才新鲜呢。
更貌美一些的马答应被长春宫那位先下手为强了,贵妃就退而求其次,看上了家世最好的那拉氏。
且固宠还是第一步――这不,贵妃放长线钓的大鱼,不就得着了?嫔位以下是不能抚养皇嗣的,平答应的这个孩子如果平安生下来,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会被贵妃抱走的了。就算到时候有什么意外,或者还有别人想要伸手,慈宁宫不还有一位太后娘娘站在贵妃的背后呢吗?
所以说。
芙蓉那一套所谓的“不过是一个答应”,说了根本就跟放屁一样。她就算是个女奴也是一样的,要紧的根本不是平答应,要紧的是承乾宫贵妃。不论是不是皇子,哪怕就是个公主呢,也会成为已经手握了太多筹码的贵妃的助力,寇绮容也好、集云也好,这是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闻乐见的事情。
再进一步,如果就是个皇子呢?谁都说不准懿轩会不会念着贵妃这么多年打理宫事的劳苦功高、或者看在太后的份上,封她为后,那记在她名下的皇子,可就跟着摇身一变,成为嫡子了。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没有了芙蓉在这里,集云根本懒得多说,马上就要到自己午睡的时间了,她也懒得再在这里多呆,索性另辟蹊径,指出了消息来源的可疑。
太医院的人又不是傻子。
事实上,能够在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中间讨好,保住差事也保住项上人头,那都不是光不傻就能做得到了的,得是人精子中的人精子。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宫里没有蠢人,愚蠢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既然是这样要紧的事――也不派人把守防着偷听,原本该去取药的小穆子没有出现,太医院那边也没人来问,甚至说话的时候还专程点出承乾宫贵妃和平答应的名头,生怕小穆子听不明白似的・・・不说不觉得,集云一点出来,寇绮容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猫腻。
集云虽然只没头没脑地点了一句,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说,但这一句就已经足够。
寇绮容显然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她因为这个才想而倍感不安,一下子按住了怦怦做跳的心口,有些神经质地念叨道:“你说的对,是本宫疏忽了・・・对,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情的确是大有蹊跷。”
集云坏了吧唧的,闻言连忙抿嘴压下了笑意,适时又添了把柴道:“只是不知道,是留的后手呢?还就是单冲着娘娘来的呢?”
是平答应的这一胎有什么问题,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布下鱼钩勾住谁算谁,还是就专门算计的是寇绮容?
她这样一说,寇绮容顿时更不能淡定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宫室里走来走去。
集云则再次装起了鹌鹑。
要不是寇绮容这会儿正心神不宁,且耗费全部心思在琢磨着别的事情,恐怕早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了,这不添油加醋架柴泼火吗?又不给想办法,还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光吓唬人・・・・・・
其实,如果集云要是她,就不会这么慌张。事情还没来呢,再慌张、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如果真是有人潜于暗处要对自己做什么,那么想得越多,反而越会自乱阵脚,一不小心就踏入陷阱。
不如先稳住,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该怎么愁再怎么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再退一万步说,假如布局的人就是技高一筹,最终没能应对得过去,那等到真的栽了的时候,有数不尽的时间可以用来慌乱用来发愁。
至于现在,到底有没有蹊跷还不一定呢,就是这么巧,疑点虽然是有一些,但小穆子这个小太监就是运气比别人好偏偏听到了这么大的一个迷辛,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大约是因为,集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吧・・・所以日子还好的时候,她就拼命地好好过,拼命拼命地享受当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未雨绸缪。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可关键人物寇绮容却是个跟她完全不同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总习惯把所有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不允许有一点不确定因素的存在,否则就会难以安枕、辗转不安。
现在寇绮容陷进了自己的思路里,已经不是不是怀疑、而是显然已经认定了这里头有坑了,她大约有了应对的方式――看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草草向集云吩咐了几句,就让她先回了。
集云自然知机,也不耽误她召集心腹商量对策了,站起来福了个礼,就欣然告退了。
现在回去用一道甜汤再说说话消一消失,正好就是午睡的时候,什么也没耽误,集云非常满意!
她挑起门帘一闪身出来,慢慢悠悠地跨过了门槛。
侧旁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靠墙根儿站着的刘福垂首弓着腰,谦卑恭敬地道:“叶答应,奴婢扶着您,您小心脚下。”
看样子是正要进去。
集云踏着用来规范宫妃行止的花盆底,却似如履平地,怕是三步上篮都没问题。但她还是十分领情地扶住了刘福被袖子遮住的手背,稳稳地跨了出来,含笑打趣道:“刘大总管,您太客气了。”
此处人来人往,刘福暗中已经投向了集云,明明应该心虚不安才是,却偏偏神色自然,又欠了欠身,“答应您折煞了奴婢了。”
――方才在里头听到了半句话,说芙蓉“今早才骂了娇红”,刘福从寇嫔跟前儿退下后得了空,立刻就展开了调查。
事儿不大,也就是娇红昨儿守夜,熬了一晚上后早上起来饿得慌,又困,懒得走远,就跑到前殿茶房去想讨碟子点心吃。
茶房不是伺候主子的地方,本来就是给他们这些太监和宫女当差的空隙歇脚用的,备得有茶炉热水,还有简单的各色点心,娇红虽然和他们不是一个主子,但也是启祥宫“编制”,没道理吃不了几块点心。
结果,偏那看茶房的王嬷嬷,最是个刻薄爱生事的,不愿意给她不说,还借了芙蓉的名头,说点心都是她主妇了让留着的,不敢给别人,否则芙蓉怪罪下来她可担待不起。
娇红本来就是个小辣椒,何况这婆子明显就在扯谎,说来说去说急了,她就嚷了一句,“我不信芙蓉姐姐的肚子有这么大,这么三四碟子的点心竟是都能吃了的?”
正巧,就被路过的芙蓉听见了,虽然娇红说的这几句话也不算什么,但到底是背后嚼舌根,再加上她本来就对姓叶的存了不满的,当下更不能忍,和得了意的王嬷嬷你一言我一语的,劈头盖脸就把娇红给骂了一顿,说什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跑到前头、来琼花阁来摆谱了,要反天是不是?”
娇红一听这话扯上了前殿后殿扯上了叶答应,心道不好,怕给答应招祸,当下不敢辩驳一句,只顾着做小伏低,存心要息事宁人。挨了一顿骂不说,还被芙蓉戏弄着,让给她敬茶,然后故意烫了她的手。
事情不大,但遗患却大。芙蓉和那个姓王的敢给后殿的人没脸,就是在给集云没脸,倘若集云没有个应对,谁还会把她当一回事?她倒是可以对芙蓉退上一步,明儿芙卉呢、后儿什么桃杏柳绿的呢?一步之后是十步百步,长此以往,启祥宫就人人都能来踩她一脚。
所以从第一步开始她就得寸土不让,所以她要闹到寇绮容的面前――所以,此时刘福才会对她格外恭敬,给所有人看。
错身之际,他压低了声音道:“答应放心,那个姓王的老货手脚不干净,已经被送到慎刑司了。”
说着,半点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内殿。
集云微微意外地挑了挑眉头,刘福倒是比她想象得还要聪明识趣。
也转过身,不再停留。
娇红擎着一把伞,正在廊下候着,见她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集云疑惑道:“大晴天的,打得哪门子的伞?”
娇红这憨丫头,声音里都带着雀跃,小心地遮着她们家答应,道:“奴婢怕您晒着,答应这么美,若是稍稍晒黑一点就不好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集云轻笑了一声,将手伸出伞沿儿“接”住了一捧阳光,有系统出品的“冰肌玉骨”的加持,阳光照耀下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集云谴责道:“就这两步路还能晒得怎么样?无事忙。”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步履轻快裙尾款摆,经过了跪在大太阳底下,正头晕眼花的芙蓉。
――而她只是为了睡个香甜的午觉而点出的消息来源可疑的一句话,当晚就生了“效”。
寇绮容也真是谨慎过了头,没有更多的头绪,干脆往承乾宫和敬事房都递了消息,给自己报病了。
而她这一病不要紧,深更半夜把懿轩招了过来,看望了她无甚大碍后才放下了心。
当夜,万岁爷就宿在了启祥宫后殿,芳华阁。
第134章 燕雀志11
寇绮容便如同是惊弓之鸟,她如今本来就不稳当,还有一个蝴蝶簪事件的幕后黑手没有找出来,又被集云的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吓得,越想越觉着是有人要借着平答应的这一胎针对她。
更让她觉得不能安心,四面楚歌声了。
索性,用最简单的办法应对――躲起来了。
不用太久,平答应能被诊出来了喜脉,那么至少也应该有一个月左右的身孕了,贵妃就算是帮她拖延,也拖不过三个月。
寇绮容从前在辛者库的时候一病一两个月缠绵不去也是常有的事,很有“经验”,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懿轩却不知道她是装病,得了消息后担心不已,急匆匆就赶来看她。又为了不让她又折腾着梳妆跪迎,甚至特意没有让人通传。
结果人都到了门口了,寇绮容才听到动静匆匆准备・・・慌忙之间也装不了什么大病了,只是勒了个抹额靠在床头说头疼,大约是夜里受了风。
也是该着芙蓉倒霉・・・依照万岁爷的思路,堂堂寇嫔娘娘竟然会因为受了风而头疼,到了报病的程度,那自然是伺候的人不尽心。
芙蓉才跪了大半天,圣驾来了才被允许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然后就来的早不如来得巧・・・又被万岁爷发话罚了二十板子。
倒不是单她,是连着刘福和芙卉在内,上上下下一块儿挨罚,只是谁让她她本就跪得不舒服呢。
别人还犹可,毕竟也不能让病着的寇嫔没有使唤的人吧,全打趴下了怎么成,所以并没有下死手,芙卉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完还一瘸一拐地哎呦两下呢,刘福根本就没事儿人一样,还是被凌威瞪了一眼,才赶紧学着芙卉的样子鬼哭狼嚎起来。
就只有芙蓉,打完就不成了,当时就站不起来了,小丫头去扶她,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已经发起了高烧・・・伤口若是感染的话,情况恐怕会变得很凶险。
但凶险归凶险,人是皇上罚得,寇绮容也不好这时候去关心她或者赏赐药物,那就变成了对万岁不满了,她只好按下担心,寻机向芙卉使了个眼色──然后专心应付起懿轩。
既然她人不舒服,懿轩关怀了两句又发了这一通火,也没多留,反而让他休息不好。
此时又已经夜深了,他也懒得老天拔地再回乾清宫,寇绮容问了一句“不如让叶氏服侍万岁歇下吧”,他也就从善如流了。
可是寇绮容都没提前得到消息,应对得狼狈呢,更别提没人搭理的叶答应了。毕竟前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按着打呢,万岁爷一开始又没说要过去,就更没人顾得上通知她了。
所以彼时,集云已经都更衣上了榻了。
正和绿玉说着闲话呢,前殿的小太监就屁滚尿流地跑来传话了。
集云只穿了鹅黄的一身寝衣,实在不成体统,只好慌忙披上白日穿的那件胭脂红外衣,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匆匆忙忙就要出门──然后,就正好被懿轩堵在了门口。
连头也不回落荒而逃的御前失仪都容了,这点事情自然也不会和她计较,懿轩替她拢了拢有点儿滑落迹象的外袍,和熙地笑着责备道:“什么样子?院子里人来人往的,难道就想这样子出去吗?”
集云把小手塞进他的手心,被懿轩牵着进了屋,笑吟吟道:“万岁爷来得突然,臣妾还不及准备,您已经都到了眼前了。”
懿轩瞪她一眼,“不会说话!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朕来的不是时候,说朕不该来了?”
集云并不怕他,被他这样一吓唬也只是吐了吐舌头,赶紧冲懿轩讨好地笑了笑,换来了万岁的一声轻笑,带着浓得化不去的宠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