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绿玉已经带人进来掌灯了,整个后殿都“动”了起来。
集云披衣起身,表情难得很凝重,一边问来传话来的是谁,让叫进来,有话问。
来的是前殿的柳嬷嬷,进来后道了个万福,还不等她说什么,集云迎头就问,“可是平常在的胎出了什么差错?”
老妈妈倒愣了一愣,心里嘀咕她不知如何晓得的。
水涨船高,随着集云步步高升,作为大宫女的绿玉如今也很有了底气,冷笑一声道:“嬷嬷,主子问你话呢,你老人家倒愣什么神儿?”
柳嬷嬷连忙回过了神来,恭敬回话道:“回瑾贵人,还真被您料中了,承乾宫方才持贵妃手记叫开宫门传了太医,动静闹醒了半宫的人,似乎是平常在有了什么不好了,现在估计各宫都有了动静了。”
集云一边听她回话,动作也没有停,匆匆地起身更衣,也不及梳发了,随手挽了个纂儿,披上斗篷戴好风帽,等到柳嬷嬷的两句话说完了,她也早已收拾妥当,急匆匆的就要出门。
倒是临转身之际,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妆台上摸了一件瞧不清是什么的物什,戴在手上了,吩咐只用娇红跟着,其他人都留下,这才重新迈过了门槛。
到了前殿,寇绮容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乌鸦鸦的头发简单的装扮,带了两三个人的阵仗正要出宫门呢,见她来了,也不过匆匆点了一下头,道:“你来了?出事了,一起去瞧瞧吧。”
两人对了个眼神,都知道此去怕是不得善了,神色间不由多了几分肃穆和凝重。
一路无话。刚进承乾宫的门,寇绮容和集云的脚下都是一顿――离着虽然远,但已经能听到平常在的惨叫声了。
她们两个进去的时候,后宫的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贵妃也没跟她们多说话,两人缄默地坐下了。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压抑,彼此和彼此之间都不说话,一是顾不上、再一个气氛也不对。陆陆续续又有人来,庄妃是到的最晚的一个,虽然也不就是个前后脚,晚也不算多晚,但她还是冲贵妃解释了一句,说是三格格有些哭闹,底下人都哄不好,非吵着要额娘看,这才耽误了一会儿。
贵妃没敢惊动年事已高的太后娘娘,但肯定不可能不往御前递消息,庄妃坐下后没多久,懿轩也从乾清宫赶来了。
进来后脚下不停,只摆摆手让众人平身,又亲手扶起了一脸憔悴的贵妃,肃容道:“怎么回事,那拉氏现在怎么样?”
贵妃大约也是睡下了以后又被闹醒的,未施粉黛的脸显现出以往不曾看见的老态,但少了些盛气凌人之意,摇了摇头,忧心道:“回万岁,那拉氏的情形・・・有些不好,太医方才回话,说可能是要早产了。”
懿轩一听勃然变色,承乾宫众宫人下饺子一样,扑通通全都跪下了。
这也就罢了,贵妃将牙一咬,竟然也跟着跪下了,她是尊位,做此姿态,众妃自然也都坐不住,纷纷起身避让。
贵妃不无悲怆地恨声道:“万岁明鉴,臣妾一向对那拉氏看重至极,宫中上下也无不悉心照料,在今日之前,日日的平安脉都是胎象稳固、无有大碍,今天忽然出事必有蹊跷,还请万岁彻查,还那拉氏一个公道!”
不知为何,虽赏她贵妃之位,但懿轩待伊尔根觉罗氏一向十分苛刻,比对待任何人时都要苛刻,闻言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情绪不明地淡淡道:“朕还未治你之罪,你倒先支使起朕了?”
贵妃似是没有想到当着后宫这么多人的面,皇上竟然半点颜面都不给自己留,不由脸色一白,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有些狼狈地道:“臣妾自知失察,有负万岁托付。但那拉氏乃是为人所害,还请万岁主持公道,找出幕后黑手,不使那拉氏蒙冤。”
天子一怒,比起旁人大气儿不敢喘,集云倒是没那么惶恐,她甚至抽空飞快地扫了一眼和妃和长春宫众人的神情。只可惜,除了新晋位答应的石婵娟有些微微的紧张,旁人都是一脸如常与左右并无区别,看不出什么来。
这半会儿功夫,懿轩也已经在上首坐下了。
随着他一个手势,贵妃也才敢起身。
大约是在嘴里咬了东西的缘故,平常在的惨叫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承乾宫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压抑的寂静中。待众人坐下后,懿轩先传了孙院判来问过了平常在的情况,便示意贵妃主持审问――像她说的,查清事情,还不幸被害、生死未卜的平常在一个公道。
服侍平常在的人早已经被押解着分开看管起来了,如今产房那边是贵妃另派了人在忙前忙后的。
待将那些人一一传来问过后,她们所说的情况大体都一致。
――今日筵席过半时,平常在便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一开始不过是呼吸有些不畅,后来更有急喘、咳嗽的症状。当时服侍在她身边的是宫女玉娥,本想劝着平常在下去休息的,但任凭她把嘴皮子说破,平常在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只说定是殿内人多、空气不大流通的原因,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玉娥不过是下人,也只好听命。
谁知道,平常在的状况却是越发糟糕起来。
回着话的玉娥忽然胆怯地看向了一个方向,像是怕被对方怪罪,有些磕巴地道:“瑾贵人可以作证,当时・・・主子曾在殿外碰上瑾贵人之后,因身体不适的缘故,还曾请求瑾贵人搀扶的。”
第145章 燕雀志22
主子出了这样的状况,今日无论是好是歹,玉娥等人是都落不着好的了。
所以比起别人来,玉娥肯定更希望这里头是有阴谋的,最好是惊天大阴谋防不胜防,这样她身上服侍不力的罪过才能轻一些。
所以她说这话还真不是受人指使或者背后有人,就是这个奴婢为了自保,在试图祸水东引而已。
然而,此言一出,出乎怀着小心思的玉娥意料的是――像今日这样的事,涉及皇嗣,明明谁沾上谁倒霉,不死也要脱层皮的,可是被她点到的瑾贵人却竟然全不见慌乱之色・・・・・・
一开口,也是条理清晰、气定神闲地道:“原来如此,我这个人粗心大意的,你不说我不知道,你一说,我才明白缘故呢。怪不得现放着三四个跟着的人不用,平常在非叫住了我扶她。扶么扶得好好的,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往我身上一歪,让我一个没站住崴了脚,险些连她也跌了。”
说着,越发一字一字咬得清晰,意味深长道:“原来,是平常在已经不舒服了的缘故啊?”
玉娥本就是情急之下错了主意说的这一句,实没料到她这样的反应,不由有些惶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倒是她话中点了平常在一句,平常在人不在这里,没办法为自己辩护,上首的贵妃却坐不住了,冷冰冰地道:“瑾贵人不得放肆,注意你的措辞。”
集云起身行了一礼应“是”,但看那神色过于“坦荡”的样子,显然也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贵妃本就和她有不愉快,见她这嚣张的模样心里愈发恨得慌,刚想再说什么,懿轩冷不丁开了口,道:“脚扭了,可曾上了药?”
――伊尔根觉罗氏立刻把嘴死死地闭住了。
集云这才一下子收起了浑身的尖锐,瞬间变回了小白兔,先是小心翼翼地溜了懿轩一眼,方起身回话道:“回万岁,还没有顾得上,已经没什么事了。”
在旁边站着的孙院判连忙插话,“不知瑾贵人伤处是否已经消肿,若是仍然红肿,还需要冰敷才是。”
顶着懿轩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集云只好理亏道:“嗯・・・确实还没有消肿。”
懿轩立刻冷哼了一声。
反倒是孙院判,一听集云说脚腕还肿着,他倒好似听到了什么喜事一样,几不可察地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向懿轩请示过后,立刻下去准备冰敷要用的东西和膏药了――想着这一去再磨蹭磨蹭,正好躲开这要命的事情。
因这个不算插曲的小小插曲,孙院判心里倒很感激瑾贵人,觉着她这脚崴得很好・・・・・・
新晋的恪贵人齐氏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此时却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冷不丁道:“看来,是平常在对之前的事情还心有不满,故意为难瑾贵人的。这起子刁奴也可恶,平常在荒唐,她们倒也跟着荒唐,出气是小事,若是瑾贵人脚崴了之后反应稍微慢一些,让平常在也跟着有个什么好歹的话・・・还容你这贱婢在这里嚼舌根,攀扯瑾贵人吗?”
把话题扯了回来。
懿轩也淡然地对已经汗流浃背了的玉娥道:“朕让你说你主子的情况,没让你帮着‘断案’,不要自作聪明做多余的事情。倘若你再敢胡乱攀咬旁人,直接拖下去杖毙。”
玉娥连忙砰砰磕了四五个头,唯唯应诺,狡辩说自己也只是刚好想到了,没有仔细考虑就说了说来,是失了妥当,但绝不是故意要攀扯瑾贵人的。
接着说回平常在。
因为是辞旧迎新的好日子,所以平常在也不敢扫了上头主子们的兴,当时就算略有不适,但自觉没什么要紧,只打算着等会儿席散了出去慢慢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估计也就缓过来了,所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还真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结果和她想的不一样,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后她的情况并没有变好,反而冷风一吹,越发不适起来。回宫的短短一截路,她竟是越来越支撑不住,除了呼吸不畅、急喘咳嗽之外,还开始胸闷头疼。
一回到承乾宫,就更是直接昏迷过去,发起了高烧,底下人再不敢隐瞒对付,连忙飞奔着就去禀报了贵妃了。
兰贵人嘴快,听到这里旁人虽也若有所觉,但就她忍不住惊讶地道:“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中毒的迹象啊?”
被她的宫主位庄妃瞪了一眼,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冒了,老实了下来,吐了吐舌头,连忙缩回了座位上。
但她这话算是揭开了那层纱,其实是说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的。其他人没说是没说,但都是同一个想法――平常在的这些个症状,听起来不像普通的不适,而更像是中了什么毒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年关大宴是内务府全权操办,贵妃主持,事必躬亲,好端端的哪来的毒?内务府要是这么不济,下毒这样的事情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那懿轩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每天胆战心惊都够了。贵妃就更没有理由加害平常在了,把她捧着护着都还嫌不够呢。
且除了皇上的那道赏菜,大家也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有毒的总不会是赏菜吧。
越发听着,本来就对贵妃存着不满的懿轩脸色越发变得不好看了。他刚想说什么,一个浑身湿淋淋、大约是匆忙洗涮过自己才匆忙来面圣的嬷嬷急匆匆闯了进来,扑通跪下道:“万岁爷、娘娘,平主子的情形不太好。”
还不等她说完,贵妃一下子就急了,竟是抢在懿轩的前头,跳起来就嚷,“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平常在的这一胎要是出什么问题,本宫让你们全部陪葬!”
懿轩不由蹙了蹙眉,不明白她这时候紧着发威风到底是想怎么样,要是这想平常在好的话,现在紧着胁迫让这些负责看顾料理平常在的人紧张惶恐,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因此直接呵斥道:“觉罗氏,你要是不能冷静的话,不妨先下去休息一下。”
等贵妃吓得消停了,他才示意闯进来的这个婆子继续回话,问平常在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平常在现在竟然还是昏迷的状态!
除了她们一帮人进来时听到的那几声惨叫时她是短暂地醒了过来,后来的安静根本不是因为嘴里咬了东西帮她省力气,而是她直接昏了过去,人事不知,自然安静。
羊水已破,今日平常在是一定要生产的了,好在胎儿已有七个月,老话说“七活八不活”,还是有希望能够顺利生产的,但平常在的情况凶险却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想了各种办法都只能让她短暂醒过来,再这样下去,胎儿恐怕会直接憋死在母体中。
刚刚还让人家贵妃冷静呢,这下子懿轩气得腾一下站起来,道:“你们倒来问朕?太医呢?孙东来死到哪里去了?”
想了个妙招躲出去了的孙院判这才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汗都顾不上擦,就跪下回话,说自己有针灸密法,有把握能够唤醒平常在,但是必须由他亲自下针才可以,旁人就算知道穴位,把握不好角度和深度,也可能会适得其反。
平常在毕竟是宫眷,懿轩也明白他的顾虑所在,却半点儿也没有犹豫,直接吼道:“那还等什么,要不要朕请你进去啊?!”
孙院判这才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诺诺领命,赶紧又跑下去了。
此时已经丑初刻,可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动,就连哈欠也都咬牙忍着,怕闹出什么动静来触怒此时情绪不稳的万岁爷。
心里纷纷都叹气,想着少不得要在这里陪一整夜了――虽说一个个扮贤淑在这里陪坐,但真正关心担忧平常在和她腹中胎儿的,除了皇上和贵妃,恐怕一个都没有。
好在,孙院判去后又过了一会儿,终于重新传来了平答应的声音,一开始是高昂凄厉地放出来的,后来就变成咬着东西的闷闷的叫声,听得人更不舒服了。
其他人的情况也没多好。集云是假体弱,寇绮容却是真气虚,人已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了。
贵妃此时眼里是再见不到别人的,倒是敬妃,站出来请示了皇上和贵妃,张罗着给所有人都上了些热茶点心之类的。寇绮容也顾不上客气,连忙吃了许多,又顺了两杯热茶下去,才好一些。
伴随着平常在一声一声磨人耳朵的闷叫,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懿轩还要去上朝,临走专门吩咐了敬妃一声,说贵妃现在心神不宁,让她出了什么事多帮着拿主意,敬妃自然是恭敬应下。
――也是巧了,懿轩前脚刚走,东偏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昨儿那个倒霉来触霉头的嬷嬷又一次闯了进来报喜,宫里从此后就有了二阿哥了。
但这还不算完,阿哥抱来给贵妃看了一眼又抱走去悉心照顾,包括太医在内的众人又赶快忙着抢救起垂危的平常在了。
不过,现在二阿哥平安降生,平常在也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再此昏了过去,贵妃心下大安,终于,也有功夫审“案子”了。
昨儿兰贵人一句话,别人听见了,贵妃自然也不可能没听见。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不仅要害她极为看重的平常在,还要在她负责操办的宫宴上头动手捣乱,若是不能查出来是谁,她这个贵妃也就成了笑话了。
因此一腾出手来立刻就进入了状态,先把玉娥等人又都提了一遍,让她们回忆可疑之处,都有什么人靠近了平常在,平常在昨日从早到晚,到底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说来说去就是那些事情,正在滚车轱辘,孙院判求见。
贵妃精神一振,忙命请进来。
孙院判进来后先是宣布了好消息,平常在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随即,就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平主子之所以会这样,也不是中毒,而是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