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玉摇头。
“李樯,我也想了一整天。我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你,我们两个,恐怕不合……”
不合适三个字还没说完,胜玉被李樯用力捏住了脸颊,嘴巴被挤得嘟起来,说不完整了。
李樯眉眼沉沉地盯着她,有些恶狠狠的。
“胜玉,不要说这种挑战我底线的话。我喜欢你,想好好和你待在一起,你为什么老想着离开我呢?”
胜玉沉默。
李樯又道:“哪对夫妻没有矛盾的?难道只要吵一架就必须要和离,那户部的人一年到头也忙不过来了,天底下再也没有一对完整的夫妻。你穿破的裙子尚且知道补一补,为何偏偏对我这么没耐性?我做错一点点事,你就这样痛恨我。”
胜玉深吸一口气。
她想说,这也不是“做错一点点事”,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李樯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她一个人独惯了,再加上本来就比较悲观,或许在想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偏向了逃避,想逃开目前的状况,恢复成原先一个人的样子。
但是正如李樯说的,天底下所有人相处,夫妻、君臣、友人都是如此,都需要一颗包容的心,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需要磨合。
如果李樯还在努力,她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趁她思索的时候,李樯握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捏捏她的指节,只觉得白腻瓷肌之下,似乎连骨头都是软软的。
李樯玩得上瘾,一直捏着不放,还得寸进尺地拉到自己脸上来轻轻拍了两下。
“胜玉,要是下回你再恼了我,打我两下就是,我立刻就知道错了。”
这是什么,训狗吗?
胜玉可不敢再把他真当成一只没心眼的大狗。
“不过,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生气了。”李樯瞳眸黑亮,盯着人似乎满是认真。
真的吗?
他话说得越好听,胜玉心里就越没底。
胜玉张了张嘴,又闭上。
算了,她要的并不是李樯承诺什么。
没必要再去反驳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其实很实际很市侩,只看得到眼前。
从前的事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计较也是无用。往后的事又太遥远,她也不会信李樯嘴巴一碰就能说出来的一句话。
但是,她现在还和李樯在一块儿。
既然在一块儿,就尽力好好过着现在的日子。
于是胜玉没再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看着李樯,目光清凌凌的。
李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亲昵地凑上来,鼻尖在胜玉的脸颊上蹭蹭,以示争吵结束,两人重归于好。
胜玉却默默地想。
至少,她有心理准备了。
往后就算李樯再做出什么,她大约都不会再惊讶。
李樯则是自己都被自己说的话给说服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那些很有道理。
胜玉原先提防着他,现在虽然跟他亲近了,却还是有些怕他。
再加上昨晚他确实干了不是人的事儿,胜玉一时之间当然会有些退缩。
但他可不能真让胜玉给跑了。
至于送珠宝这个事儿……他没考虑到位。
以后他跟胜玉多商量商量,就不会再出这样的窘事儿了。
他看别的人家,日子也就是商量商量着过的。
有点争吵也没什么,他跟胜玉,是过得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李樯想着,有些愉悦丽嘉从骨子里蹿出来。
这种愉悦跟以往的兴奋有些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不会让他着急忙慌地迫切要得到什么,而是让他悠悠然,心里涨得满满的。
李樯轻轻地搂了搂胜玉,晃着她碎碎念叨。
“胜玉,你想做什么你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懂呢,对吧?”
胜玉不答。
李樯:“快说,快说,你心里想什么,都告诉我。”
“我……”胜玉开了口。
李樯鼓励地看着她。
“我现在看到你还是觉得烦。”胜玉只好说真心话,“我想要你这几天离我远点。”
李樯:“……”
人还是不要作孽比较好。
在胜玉的要求下,李樯果真幽怨地避了她几天。
她上回通过杂货铺子传的信也有了回音。
太师那边要她留意的姓名加了两个。
一个郑元,一个古聂清。
郑元,是前太子的名讳。
古聂清是谁?
胜玉捏紧了那张纸。
古姓并非大姓,偏偏巧得很,五年前,跟傅家一同被抄的,还有一个古家。
朝廷判古氏跟傅家勾结行贿残害百姓,几乎是前后脚被抄了家。
这个古聂清跟古家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又为什么会跟前太子在同一张纸上出现?
胜玉把那张纸烧了,静静地深思了一会儿。
屋外轰隆几声。
方才还晴着的天,霎时间收了所有日光,乌云沉沉地压来,眼看这就要下雨。
胜玉赶紧让豆儿带着几个绣娘把铺子收了,免得弄湿了料子,等收拾妥当时,天上已开始落下来雨滴。
再一转眼,瓢泼的雨砸了下来,仿佛天漏了个口子,有人站在云上提着桶往下倒水。
这恐怕连穿油衣都遭不住了。
铺子里本来就有一间卧房,里面摆了两张床,是胜玉平日里歇晌用的。
今日雨下得这么大,不好赶路了,胜玉把那卧房让了出来,给几个绣娘和豆儿挤一挤,便不用赶着回去弄湿一身。
豆儿问那她怎么办。
胜玉说我自有办法。她安置了豆儿她们,不想让她们再反过来担心她又退让,假作无事地出了门。但转身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目光有些茫然。
铺子离小院也不远。
要么,直接走回去。
淋湿倒不要紧,只是这雨来得急,巷子窄小,下了这么一会儿,路面都淹没了,街面上积水被冲得一股一股的,外边儿更不知情形。
但是再等下去,积水只会更深。
胜玉咬咬牙下定决心,提步要踩进水里。
旁边传来涉水声。
胜玉顿了顿,看向转角。
少倾,李樯执着一柄钢骨黑伞出现。
他腿长,马靴踩过积水,一步步走得很稳,快速到了廊下。
见到胜玉,他脚步更快,收了伞过来。
“胜玉,下大雨了,现在回吗?”
这段时间,胜玉要李樯别接近她。
李樯也就不往她面前凑,只是每日都过来铺子陪她回小院,一起走一段路。
今日还没到收铺子的时候,李樯却也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官袍,大约是见下了暴雨,就直接过来接她。
胜玉看向他的鞋子。
“你脚都湿了。”
李樯低头看了看,不大在意。
“没事儿。”
他看了眼铺子里,发现都已经门窗紧闭,像是收完了的样子,便知道胜玉本来也是要打算回去。
便走上前,将伞递到胜玉手里,让胜玉撑着。
自己蹲下/身来,把脊背朝着胜玉。
“来,前边儿路不好走,好些人摔了。”
胜玉抿了抿唇,慢慢地靠上去。
他脊背宽厚坚实,温热的体温在接触的瞬间就蔓延上来。
胜玉赶紧撑开伞。
李樯稳稳地背着她,一步步在水里走。
钢骨油伞很是坚牢,水帘一样的雨砸在上面,也没有分毫松动。
胜玉一手牢牢地举着伞,一手攀着李樯的脊背。
走出小巷,果然看见街面上漂过来许多篓子篮子,大约是没来得及收的。
还有许多人狼狈摔倒,彼此搀扶的。
她趴在李樯背上,除了刚刚撑伞时沾湿的袖口,其它地方都干干爽爽。
李樯一身官服背着她,引不少人看过来。
胜玉忍不住把伞放低了些,遮了遮。
“胜玉。”李樯停了下,“看不见了。”
“哦,哦。”胜玉赶紧又把伞举起来一些。
李樯问她:“手累了?”
胜玉摇摇头。
她都不用自己走路,只是举着伞,怎么会累。
李樯没有回头看她,但大约察觉了她摇头的动作。
想了想,明白过来,笑了。
“你是不是,不想被别人看。”
被人背着,姿势不太雅观。
胜玉默了会儿,说:“你一个当官的,背着我,他们看的是你,不是我。”
李樯怔了怔。
想起自己原先说,他一个郡守,如果成天来商铺找胜玉,让人看见丢人。
李樯顿时被自己说过的话给蠢到了。
他恨恨开口,字句里都带着恼火。
“你怕我丢人?我背你,我乐意,我不丢人!”
他好像在自己跟自己吵架。
胜玉抿唇笑了下,没再说话。
可能,有时候人说出来的某句话也确实并不能代表一辈子。
或许天底下确实没有生下来就合适的两个人。
她会慢慢适应,他也会慢慢改的。
第47章
◎“你都长这么大了,小花仙。”◎
雨下得太大, 即便胜玉已经尽量把伞撑牢了,到小院时李樯仍是前襟湿透, 踩在积水里的靴子更是泡得发胀。
他在门廊前抖了抖浑身的水, 要去隔壁换衣裳。
胜玉目送着他。
走了两步,李樯又停住。
转身过来讪笑着。
“我的靴子……在这边。”
何止靴子,那晚醉酒之前,他已经在胜玉这边院子单独占了一间房放衣帽靴袜, 大有要用自己的东西润物无声地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意思, 偶尔留宿, 胜玉也没法说他。
是后来胜玉生气, 不许他接近, 他才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但现在鞋子官服都泡坏了,那边屋子没得新的, 只能在这边换了。
胜玉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拦着他, 让了让身子给他进屋。
李樯跨过门槛的步伐都雀跃了几分。
胜玉坐在檐下看倾盆落下的雨幕。
她在心里猜测, 李樯说要留下来换衣裳, 到底有几分真, 几分假。
经过那事之后,胜玉再也不像从前一样, 李樯说什么就信什么,她已经彻彻底底知道了李樯心眼子多的本性。
但是,生活就是不要太计较。
如果总是揪着过去不放,往后大约也好不了。
胜玉在心中劝说着自己。
隔着一扇窗,屋里传来疑惑声。
“我那件织锦袍子藏哪儿去了?”
门口的小丫鬟闻言, 便要进去服侍。
手刚碰上门, 李樯便阻道:“谁?别进, 还没穿妥当。”
小丫鬟只好继续守着,这位郡守大人从不要丫鬟婢女贴身。
胜玉站起来,拉开门走了进去。
门被拉开的时候,李樯满眼怒色和警惕,背转身来正要发火,见了她又消弭得无影无踪。
神情也换上讨好之色。
眼巴巴地瞧着她:“胜玉,你也找东西?”
胜玉瞥了他一眼。
柔软里衣还未系紧,胸膛敞着,露着浅玉色的紧实皮肉。
他是武官,平时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袍子,加之长相俊雅,让人看了觉得玉树临风,还以为是飘飘洒洒的贵公子,实际脱了衣服才看出来身形精壮,仅是露出坚硬的胸膛胳膊,都已经带着压迫力。
胜玉打开书桌底下的一个箱子,第一件就是李樯在找的那件锦袍。
李樯一拍脑袋:“在这儿。”
说着大步过来,胜玉刚好起身,脑袋撞在他胸膛上,硬得脑瓜嗡嗡,比撞在桌子上也好不了多少。
李樯赶紧给胜玉揉揉,关切道:“疼吗?没事吧?”
疼是有点疼,但撞了一下能有多大事,胜玉知道他故意大惊小怪,没吭声。
她目光垂落,就无可避免地滑进他衣襟里,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赶紧移开。
安静的房间被周遭大雨包围。
揉了一会儿,李樯渐渐低下头,似乎想要靠近她。
但在碰触到之前,李樯又停住,抿紧唇。
胜玉没躲。
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抬眸看他。
这一眼像是点燃了什么引线,李樯呼吸微乱亲了上来。
这一吻很短,李樯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很快就退开,小心翼翼地看胜玉的神色。
胜玉依旧很平静,没有生气的样子。
李樯呼吸有些重,方才的动作让里衣本就松垮的系带更加松动。
胜玉像是看不顺眼,微微抬手,勾住那根带子,把它彻底扯开来。
李樯按住她的手。
“胜玉,你在做什么?”
胜玉低低地说。
“我不想一直记着那天的事。”
“什么?”李樯没懂。因为两人这样站着的距离和胜玉的动作,李樯呼吸越来越急。
胜玉说:“我看到你的时候,就会想起来,躺在床上翻身的时候,也会想起来,闻到酒味也会想到……每次想到都很难受。”
李樯呼吸都停滞了。
浑身的热度也慢慢退了下去。
他手脚僵硬,想要退开。
胜玉却拉着那根带子。
“想要忘掉,是不太可能了。”胜玉说,“如果重新来一次,是不是就不会想起那些?”
既然已经决定放过,她就不想让自己每天都被那件事破坏心情。
也不想看到李樯每天谨小慎微的样子,仿佛是她在故意耍性子折磨人。
她或许永远不会真的原谅那件事。
但是也不想被那些烦恼绊住脚步。
她要用这些时间,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李樯终于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心脏跳得砰砰咚咚,却不敢问一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大雨掩去了所有的声音。
空置许久的床铺上,李樯收起了所有的急躁,极尽缓慢温柔。
时不时抬头看看胜玉的神色,唯恐她露出一点不适。
胜玉这次没醉,却好像也头脑发软。
所有的一切,陌生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仿佛梦境和现实交杂在一起,更加刺激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