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想叫李樯不必多想, 夫妻名分,氏族, 家世,这些都不要考虑。她不打算给李樯任何压力,因为她同样不打算背负。
胜玉停下步子,问他。
“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李樯一愣。
见他像是没听懂的样子,胜玉又问了一遍。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你真的觉得值?”
胜玉古怪地看着他,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谁都知道这个“前程”指的是什么。
对于李家的人来说,做这种事本应该是不可能的。
李樯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忍着想走得更近的冲动,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胜玉说话。
他用力点着脑袋,似乎在想还能怎么证明,胜玉又开口了。
“你跟太师是怎么说的。为了我?”
胜玉语气淡淡的。
李樯点头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慌张地顿了一下,忙道:“不是。”
李樯清醒了几分,也立刻想明白了,胜玉问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想计算出来他做的这些选择跟她有多大的关系。
胜玉是最怕麻烦的,他的身份对胜玉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大麻烦,更别提还有新皇登基之前的那些事。
若是他真的承认是为了胜玉而放弃那些,胜玉一定会觉得很有压力,说不定还会为了甩掉这个包袱,劝他回去当皇帝。
李樯立刻换上了笃定的语气:“我与叔父道义不同,本就不相为谋,与你没有一点关系。”
胜玉看了他一会儿,大约是信了,果然松了一口气。
李樯也暗暗地呼了口气。
他心知肚明,胜玉绝不是非他不可,甚至连可有可无都算不上,他必须得竭尽全力表现得好一些。
胜玉不说话,李樯也不敢乱动,静静地站得笔挺,但其实他已经有些压抑不住。
清醒过来后,回想起胜玉说的那句“最后一次机会,重新相信彼此”,他都怀疑了无数次,是不是他出现了幻听,今天站在黄府门外,他也不敢进来,生怕又会见到胜玉嫌恶的表情。
现在面对面,他的目光贪得像是要把胜玉活吃了,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胜玉抿了抿唇,似乎是终于做了决定,从毛茸茸的大氅底下掏了掏,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李樯。
李樯茫然接过来打开,脑中瞬间轰的一声。
他之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现在则仿佛出现了幻觉。
盒子里竟然是他当初在雨灵乡做的那个玉雕小像,上面胜玉的笑容栩栩如生。
李樯大掌攥紧了玉雕,指节有些细微的颤抖,激动道:“这个,给我,是什么意思,胜玉……你真的给我?”
胜玉拿着那个盒子早就觉得烫手,一个没用的玉雕,走到哪里都不得不带着,生怕万一弄丢了,被陌生人捡去自己的小像,说不上来的怪异。
李樯曾经强词夺理说这是他的东西,那就给他好了,既然决定重头开始,也就当做一个契印。
“嗯。”胜玉想了想,说,“给你保管着。若有再收回来的一天,我就会将这玉毁去。”
李樯呼吸微滞,听懂了她话中暗藏的意思。
这块玉就仿佛是最后通牒,亦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维系,若是有一日他再招胜玉厌弃,他们之间就会跟这玉一起粉身碎骨,再无可回头的机会。
他轻轻地点着头,心腔内轻得像是能飞起来,双脚仿佛踩不到实地。
李樯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堵:“胜玉,我想,我……”
他没说出来,手却殷切地抬起,伸在半空中想要触碰,只是不敢靠近。
胜玉轻轻叹了声,将手放到他手上。
李樯立刻攥紧了,拉到自己脸颊边煨着,唇角在掌心轻蹭,似是含蓄又连绵不断的亲吻。
内心的狂喜已经几乎要将他淹没,李樯轻轻颤抖着,除了呼唤胜玉的名字,说不出别的东西。
“不过,有些事情须得提前约法三章。”
胜玉感觉到手心里一片濡湿,微微撇开头,不是很想看到李樯流泪的样子。
李樯无法成言,只是紧了紧握着她的双手,表达自己在听。
胜玉说:“第一,我和你只是两个人的事,不想因为夫妻的称谓牵扯到你背后的家族,所以这个不提。”
李樯僵住。
胜玉的意思是,不要和他有夫妻名分……
他哭得微微潮热泛红的面颊白了白。
夫妻契约如同一道锁,没有这把锁,她可以随时离开他,如飞燕投入林中。
李樯心中再度翻涌起强烈的不安,脑海里亦敲起尖锐的警钟。
但他只能按捺下去,因为他现在确实不够格,若是他提出想要,无异于在说天方夜谭,还会暴露出他的贪心无度。
李樯沉默,胜玉又接着说。
“第二,你要留在京城便留,我要回月安郡去,我在那里有自己的营生。”
李樯双瞳有些涣散,京城和月安郡天高路远,莫说他此刻根本离不开胜玉,若是两人真的分开,聚少离多,极易生变……
胜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她思索着,就皱了皱眉。
“挺麻烦的,不如还是――”
话没说完,被李樯空出一只手捂住嘴打断。
“不麻烦,我不留在京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我只想跟着你。”
胜玉瞥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轻声道:“随便你。”
胜玉再开口。
“第三,你我已经经历了许多,对情爱这种事,我也看开了许多,想必你也是。我认为根本不必有执念,喜欢便合在一处,不喜欢了便散,我们都要放下过去的包袱,专注眼下。”
李樯捧着她的手心,眨了眨湿润的眼眸。
没有听懂。
胜玉解释道:“意思便是,今天高兴了,就在一起,明天不高兴了,就分道扬镳。本来谈情就是为了享受,若是忍着不悦生闷气,有什么意思?”
她说得好有道理,而且还为自己打了补丁,拿出一根竹管,一个陶壶,里面空空如也。
“当然,我也不是那般武断随意。若是有高兴的事,就在竹管里放进一颗石子,而遇到不高兴的事,就拿出一颗。如果觉得不高兴了,但竹管里石子空了拿无可拿,就在陶壶里放一颗石子。若是陶壶中石子满了,也就到了该告别之日。”
李樯听在耳中,只觉遍体生寒,寒毛倒竖。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陶壶,好似一把剑悬在脖颈上,随时都会掉下来。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那只陶壶被装满。
胜玉说:“感情是相互的,自然讲求公平。喏,这是你那份,你也要给我计数……”
话没说完,李樯掌心朝下,强劲内力卷动疾风,裹着几粒石子吹过来。李樯握在手中数了数,恰好十颗,便通通塞进了自己那份竹筒里,紧紧地按住封口。
胜玉:“……”
“这个,不是这么用的,你得――”她试图教导。
李樯还有些潮红的桃花眸中没有笑意,嘴角却轻轻一弯,很是柔情。
“我知道的,我现在很高兴,千倍百倍的高兴。”
胜玉哑然片刻,闭上嘴了。
她想了想,还欲再说:“第四――”
说到一半,又被轻轻地捂住嘴。
李樯指腹按着她的唇瓣,眼神像是哀求:“约法三章,理应只有三条才是。”
他已然害怕得浑身血脉都冷了,实在承受不了更多。
这是什么歪理,胜玉本欲辩驳,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感情这种事,本就不是几句道理说得清的,还是得靠自个儿去过。
总之她心无挂碍,但行前路便是了,到了实在山穷水尽之时,就自然而然会各行其道,也不需要提前再多约定什么。
李樯虽然被吓了个够呛,但也还是高兴坏了。
胜玉愿意再站在他身边,那种磅礴的感动和喜悦,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
李樯容光焕发,指使一个小厮去宫里叫来一架轿辇,要最柔软稳当的那种。
然后把竹筒和玉雕小心翼翼地放进轿子的软垫中央,让人抬到将军府去,嘱咐蒋喜德收在最里边的殿里,对,就是放传家宝的地方。
白天逐渐热闹起来,即便是黄莹也有些无暇顾及,更何况黄莹已为人妇,如今是有两大家子要张罗。
胜玉早有预料,对满是歉意的黄莹摆摆手:“你忙你的,我去看焰火。”
黄莹下意识问:“谁同你去?”
李樯从后面靠近了,臂膀小心翼翼地贴住胜玉的脊背,无言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胜玉笑了笑,没有斥责。
反倒是点了点头,仿佛认可。
“嗯,他和我去。”
入夜,祭坛边到处都是等着焰火的百姓。
攒动的人头之间,总有一副胸膛守在自己身后,替她挡开拥挤,只需仰头欣赏绚丽美景。
胜玉脖颈高高地扬着,想了一会儿,在下一朵焰火升到最高空燃烧爆裂得最盛大之际,悄悄把一只手背到身后。
立刻就被握住了,十指相扣,指缝相贴。
焰火斑斓,年年相似,但又似乎年年不同。
站在漫天火光下,陷入美丽而晕眩的同时,也会想起身边人,想起曾经一同看过的那些焰火。
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
作者有话说:
就在这里正文完,觉得可以吗?后面还有一些重新相处的细节,比较零散,可能做番外比较好?
还有之前说想写的be番外,好像也有宝贝还想看,我设想的开始be时间线就在胜玉醉酒那次之后,如果想看的话也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