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越说越离谱了。
她顿时心累,“没有, 哪来的别人。我只负责培育你这么一个明君。”
谢行野却只微眯着眼打量她,冷不丁问道, “你本无实体, 既为虚妄, 又是如何与有我肌肤相亲之实的?”
谢行野问话时确然是完全处于好奇, 但话音刚落,面前那仙子的脸突然飞过绯色, 未来得及看分明, 她便干脆利落的消失了。
留下谢行野一人独立于满院的清冷月色里,他默然站立了片刻,忽而抬手轻轻抚上胸口处,微微冷笑。
――又是一个曾经发生过的场景。
现如今他根本无法完全分辨清楚,这人说得那些话是真,又有哪些话是假。
唯有那股铺天盖地的不甘与恼怒之感能提醒着他,被戏耍到了什么程度。
谢行野冷冷拂袖转身, 因为心有怒意, 十分不烦躁地踢开了房门进屋, 又大力摔上了木门。
……片刻后他又退了出来, 快步走向院门口,对着守卫不耐烦道:“把她弄出去。”
侍卫对望一眼,磨蹭着将要动作,谢行野却又抬手,“罢了。”
床被睡过,已然是脏了。
更何况他也睡不着。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气温维持在了令人舒适的温度。
是个十分光风霁月的景色。
棠宁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再度打开了游戏。
这一次,她眼观鼻鼻观心,心平气和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
――没看见谢行野。
犹豫了一会儿,棠宁飘去主屋,首先就被里面一层层红烛晃得心烦,抿着唇钻进帷帐中,看见那里面睡得不省人事的赵小姐。
赵澜萃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了一番,襦裙的领口开得很低,像是被人粗暴扔进了床铺里,姿势略有些扭曲。
棠宁凑过去点了下这人的详细资料,发现她被下了带有癔症副作用的蒙汗药,不到第二日中午,绝不会醒过来。
而赵澜萃的生平,则略有些饶人。
棠宁现在脑瓜子转不动,反应比平常要慢许多,一点一点地阅读,好不容易快理顺时,身后便响起了一阵清冷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谢行野快步走了过来,他眼下似乎平静许多。先是瞥一眼凌乱的床铺、以及几乎趴在床上的棠宁,随后勾起了冷笑――
“仙子喜好爬人的床?”
“赵澜萃家藏匿朝廷逃犯。”
两人的声音相互重叠,交织在了一起。
棠宁咬了下唇。
他说得很不尊重人,棠宁瞬间有些恼怒,“谁爬谁的床还不一定呢。”
她又不是要死要活的那个。
不想谢行野却立即反问道:“是我爬你的床?”
他竟是没反应过来她说得气话,眼神都愣怔了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也怀疑过这一点,在茫然震惊中却又透露出一丝理所当然。
棠宁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有些失语无措的模样,感觉他是已经心中大乱,偏偏还在强装镇定:“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得通,我当时为何能允你解……”
话说到一半,棠宁就没忍住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终于反应过来,同时面色一沉,“你又骗我。”
“我才没骗你。”棠宁干脆飘到了他的身旁,“我刚才说的是气话,谁知道你那么认真。”
她离得近,和谢行野对视着。
似乎能从对方的瞳孔里发现自己模糊的倒影。
暴君这个人,天生经历坎坷,早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眼神都是淡然无情,偶尔闪露出的情绪,除了暴戾,便是伪装出的虚假。
好像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的眼神才会如此清澈,就连情绪都毫不作伪。
“我有点想不明白。”在她内心感慨的时候,谢行野已经恢复镇定,他垂着眼睛怔默了片刻,接着才不紧不慢地问她,“我是如何肯放你走的?”
棠宁将将放松下来的表情,便又立刻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她能理解谢行野的弦外之音。
她的变化落在谢行野的眼中,令他胸中涌起一片涩意,语气却愈发平和,“看来是我猜对了,你抹消掉我的记忆,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吧。”
顺着这条线再想下去,一切似乎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总是劝他娶妻生子、偶尔闪过那熟悉又亲密的态度,以及极力掩盖的真相。
谢行野自嘲一笑,“我自小便无情寡义,你可知我几次三番对你动了杀心,当时皆是确然想要你消散于这天地之间的?”
不等棠宁回答,他便再度开口,然而语气要冷漠许多,“只是我每每一见到你,心中便柔肠百结。无论有多深的杀意,都能在片刻之间消弭。好似三魂六魄全被你牵于一指之间,竟然甘愿俯首祈拜,只求做你的裙下之臣。”
他的声音宛如玉石相撞于银盘,散发出了晶莹剔透的光芒。
棠宁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直到察觉出了微微眩晕之意,才算是捡回来一些理智。
她又听见自己叮咚作响、宛若春雷的心跳声。即将走向衰败的身体,因为听见了真诚的告白,竟然会也会有这样悍然的力量。
“无论发生何事,我极少逃避。只是在这件事上不愿深思,只当是被你的妖法迷惑。”说到这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凉薄的笑来,“不想,原来是我作茧自缚。”
棠宁低低开口,“不是的。”
……不是他一人作茧自缚。
她想活下去。
这是他们之间一切问题的答案。
棠宁的表情带着点困惑和无措,谢行野却是缄默不语,再开口时仿佛下定了决心,面无表情道:“我不愿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即使是你,也不能例外。”
不知不觉间,黎明已然来临。
棠宁的床头全是各类药品,而一旁日历上显示出,她生命的倒计时,只剩下了十六天。
她轻声问道:“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在此之前。”谢行野却略偏开了眼神,冷静说道,“我有三个问题,望你如实相告。”
棠宁扶了下枕头,让自己坐直身子,轻声说道,“ 你问吧。”
“第一,我此前是否已经对你有情。”
“……是。”
“第二,我是否曾为你做出癫狂之事,令你心生恐惧。”
“是。”
“第三。”谢行野抬头直视着她,目光中似乎带有不可逼视的锐意光芒,“你是否为此烦忧,不惜消弭我的记忆,以此强行斩断你我之间牵连的情义。”
棠宁沉默许久,她甚至又有些想要逃避。
而谢行野却只是沉沉望着她,清澈的瞳孔宛若浮冰碎雪,带着刺骨的冷意。
他们间有微妙的情绪涌动,最后还是棠宁先败下阵来,叹着气说,“ 是。”
谢行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有笑意的轻笑,“很好。”
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
“我也曾料想过,我这种人,若是一向薄情寡义倒好,一旦动了真心,只怕是会糟糕。”谢行野已经转身不再看她,就好像是怕自己说出口后便要后悔一样,他说得很快,也不留余地,“我将真心剜出赠予你,你既对它弃之如履,今后也不必勉强自己。”
初升的朝阳跃起,房内红烛燃烧殆尽,他立于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回首冷漠地看着她说,“只是我劝你,别再来招惹我。”
谢行野可以被人拒绝,但是不可以被人耍弄。
他镇定地走出去,穿行过清晨雾蒙蒙的小花园,平静如初地听着谢玄的汇报。
乱我心者多烦忧,弃我去者不可留。
如此也好。
“…陛下?”谢玄迟疑喊他,暂时令他回神。
那一向性格开朗的姑娘此时抓了下头发,为难道,“美、美色误人,陛下还是多注意身体。”
瞧这双唇死白、双目失神,灵魂出窍的模样──昨晚肯定一夜没睡。
荒淫的君主下场多半不太好,谢玄实在为此担忧。
谢行野默默盯了她一会儿,这目光诡异地让谢玄浑身汗毛直立,刚想告罪,他已然转头快步离去。
──惹了他,哪那么容易跑。
再不出现也就算了,偏偏又要与他相见,偏偏又要露出破绽。
谢行野微微冷笑,他们之间的账,还要有得算。
两个守卫只见他刚刚才大步离去,不过小半时辰便神色殊异地赶回来,彼此间对视了眼。
太奇怪了。
过了片刻,只听房内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有人顺手砸碎了花瓶。
他们再度对视了一眼,决定这两天一定要多加小心。
除了还昏睡在床上的赵澜萃,房内已是空无一人。
棠宁临走前甚至有空,帮这种不相干之人的衣服理好。
──倒是心大的很啊。
而桌上留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宛如童稚的笔迹,无非是提醒他:江州赵家听从阳州的宁王,宁王又与当年王平之的侄儿、现在的流寇首领有密切往来。
这些信息谢行野已经理了清楚,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不曾表现出来。
倒是显得她能耐,特意来提醒他。
……并且。
谢行野几乎要捏碎手里的那张信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棠宁的笔触虽然尽力伪装温和,却是处处流露出诀别,望他以后自珍自重之意。
她想跑。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女主治愈男主的文,但事实上是有点反过来的。
宁宁从小被虚假刻薄的亲情包围,她对亲密关系是有点本能的回避,尤其很恐惧也厌恶对方的强势态度。某种程度上,她和小谢对感情的态度是两个极端,呈现出来的就是一个疯一个逃避,不过!!!我写的还是甜文!!!两人都会被对方治愈的!!!!!信我!!!!幸福的未来和贴贴的时候不远了!!!!
第45章
棠宁在日历上用红笔重重地把今天圈下。
今天过后, 那就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可以让她保持清醒状态。
谢行野如今的明君值停留在了九十二这个数值,只是越到后面越难涨,如果执意不生下皇储的话。大约非得是要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一类的政事, 才能顺利刷满。
楚国地方上封王势力过大, 几乎是发展成了王朝的累赘,谢行野此行若是顺利, 就能为这个王朝的延续增加很多筹码。
棠宁决定赌一把, 至少要帮助谢行野顺利搞死那个阳州的封王。
……虽然谢行野因为被她修改记忆,变得很讨厌她。
第二天再次上线时, 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在赵府的外围,找机会抓住清远伯爵看他的详细资料。
这个老头知道的东西其实很少, 他是宁王的人, 只知道宁王最近派了个朝廷通缉的要犯让自己包庇下来, 已然是为此心惊胆颤好久了。
而这两天, 当朝的皇帝突然间在他的府邸中住下,还宠幸了他的独女, 叫他又是高兴又是心忧。
棠宁又顺着想去赵澜萃那里看看, 不过她潜入赵府之后险些撞上谢行野,被吓了好一大跳。
她躲在一个小回廊亭后,远远看着谢行野带人走过去,心里涌上一些复杂的感觉。
好像还有点说不清楚的伤心。
……耽搁了好一阵才找到赵澜萃,这位小姐本人正在后院一个小池塘附近采荷花完,并顺口和那天见到的婢女抱怨着,“陛下怎么都不来找我?”
那天侍寝之后, 她就没再见到谢行野。
“姑娘别急呀。”那侍女给她打着扇子, “只要您一口咬死那日侍寝了, 他把你接进宫里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赵澜萃倒是有些郁闷的模样, “可恨那日我竟然先睡着了。”
棠宁懒得再听,直接去看了她的资料。
不想竟然是有个记忆碎片浮沉在其中,她想也不想地点了进去。
【帝王之意不可测】
还是那天晚上,房内被有意点燃了红烛,赵澜萃精心打扮一番之后,在两个宫里过来的嬷嬷搀扶之下,来到了谢行野的房前。
“进来。”年轻的帝王不复晚宴那时的急迫,他坐在轩窗之后,而轩窗被推开一条小缝。
谢行野就静静地望着窗外,侧脸处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没有分出一点心思给那位羞涩的美人。
虽然自己已经来了,但赵澜萃忽然觉得,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就是这样寥落而孤独的,等待着什么。
“陛下。”赵澜萃含羞带怯的叫了一声,她一向胆子很大,然而此刻居然踟蹰着不敢上前。
谢行野冷冷瞥了过来,随后推给她一杯酒,以命令的语气说道:“喝。”
她当然不敢不喝,但此时心里已经有些打鼓,喝完之后又勉强笑了笑,殷切说道:“陛下,这是家父为十八年前为我埋下的女儿红,今日可算是等到了……”
谢行野淡淡打断了她,“闭嘴。”
他像是等得有些无聊了,随意指了指离他最远的那个小脚凳,“坐吧。”
那是给人搭脚用的小木凳,赵澜萃左右为难,终于还是委委屈屈地坐了上去。
……坐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也算她能耐,喝了那么多蒙汗药,小半时辰后还能强撑着不睡,只是看身形已经开始摇晃了。
谢行野还坐在轩窗之后,他自斟自饮,偶尔抬眼透过朦胧轻纱看向窗外,竟是完全忽略了屋子里还有这么一个活人。
棠宁顺着谢行野的视角看过去,发现他的视线其实正对着院门处。
也就是棠宁当时进来的地方。
原来是一直在等她啊。
“陛下!”赵澜萃略尖的语调一下把棠宁的思绪拉回来,这姑娘咬着唇,眸间似乎盛满了汪汪的一池水,听语气还略带埋怨,“您,还不睡吗?”
她也确实是胆大,面对谢行野都敢这样大着胆子撒娇。
“你怎么还不睡?”谢行野却皱眉反问一句,还下意识看了眼桌子那头空掉的酒杯。
他是嫌赵澜萃还没被药昏,赵澜萃却会错了意思,闻言略有喜色,随后壮着胆子站起来,声音也小了许多,“我把自己交给陛下了,又怎肯先睡。”
棠宁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见谢行野无意识间捻了捻食指的指尖――这是他每次动了杀心的先兆。
所幸,谢行野这次只是沉默片刻,接着略有讽刺地反问她,“交给我?”
赵澜萃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她刚想凑近,又听见谢行野不紧不慢问道,“这种事情,对你们女人来说,意味如此深重?”
赵澜萃猜不透谢行野的想法,只好小心翼翼回答说,“这是自然,此后澜萃只会以陛下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