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要翻墙出去,然而在谢行野略有无语的:‘你傻吗’的谴责眼神中停了下来。
于是他们从后门光明正大地出去。
临走之前,还有一个侍卫换上了君王的装束,连面貌都通过装扮手段改了些许,假装是谢行野还在房间里歇息。
耽搁了大半天的功夫,天边已然染上了一层淡紫色的云霞,而穿过后门小巷子来到主街后,各色灯火已然点亮,男男女女皆身着艳丽的服饰,连空气里都迷蒙着一层淡淡的欢快气息。
棠宁虽然是现代人,见惯了各种商业街,但骤然来到了这种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还是有些兴奋,只恨自己没有亲临其境。
谢行野也在她身后漫步,似乎被这种热闹气息所感染,语气难得的清和舒缓,“倒是比上次都城里的灯会还要更为热闹一些。”
“各有千秋吧。”棠宁兴致勃勃说道:“灯会上灯多,但那次大家都戴着面具,这里的花……”
话说一半,她又突然缄口不言。
唯有谢行野慢慢地反问她:“这里的花怎么了。”
“这里的花多,人也不戴面具,更热情一点。”棠宁镇定地回头和谢行野对望,“和都城里的景象很不相同呢。”
“哦?”谢行野像是轻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她,“那仙子觉得,灯会与花神节,哪个要更好玩一些?”
说罢又不紧不慢地问她,“也不知这里是否有个狐狸面具可买。”
仙子只想锤爆你的头。
动不动就套话,把话套出来之后,还在这跟她装模作样。
棠宁忽然飘得远了一些,谢行野也不跟上,只是他周身的氛围有些冷,竟是与这里格格不入。
就连这热闹的人潮也不能把他淹没。
如果是记忆被修改过的话,自己应该是会察觉出有些地方很不对劲的。
更何况她当时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只要谢行野有心去查,自然是会找到很多蛛丝马迹。
他又那么聪明,其实棠宁本来就没准备瞒他多长时间。
但当时选择清空谢行野的记忆,大半原因是棠宁被他那种偏执疯狂的态度吓到了,也有为了方便以后谢行野正常娶妻生子做准备的意思。
所以,只要谢行野不再是那副非她不可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一些事情,也不是很要紧。
不过……一定要死死瞒住摄魂香那件事!
棠宁又不动声色地飘了回来。
谢行野已经有些无聊了,花神节里人人盛装出行,倒显得他有些寡淡。
而且许多有意争夺魁首的男女都有带着随从帮他们盛花,唯独是谢行野这白衣飘飘孤身一人的打扮,显而易见是不想要投花的。
棠宁幸灾乐祸,“看看你,一朵花都没收到。”
是谁出门前信誓旦旦的装X来着?
谢行野懒得理会棠宁。他态度散漫,也没有要融入这欢快节日气氛的意向,明明行走在人潮之中,却形容萧索孤寂,仿佛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之余下他一人禹禹独行。
上一次的灯会上,他明明还没有这么强烈的寂寥之感。
是因为不再有被视为同类的‘女鬼’陪伴了吗?
棠宁忽然间也没了玩乐的兴致,她默默跟在谢行野身边,听他语气随意说道,“江州地界多有商贾,这些人在都城中被视为下贱之人,在这里倒是不见得被轻视。”
说着说着微微向她偏头,像是在跟棠宁询问,“似乎不是件坏事。”
而且西域各小国虽然一直被视为弱小蛮夷,却不也是全无可取之处。
自古以来各个朝代都是重农轻商,谢行野却有些不以为意,眼下瞧见了江州略有不同的风景,他当场凝神思索着,然后整个人蓦地被……抓了起来。
棠宁作为理科生,对这些东西确实是不太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听谢行野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居然觉得有点不耐烦。
玩就要好好玩,因此她眼见身后巡游的花车来了,便冷不丁将谢行野抓了进去。
巡游的花车足足能容下二十几人,前方是数匹高大的马匹并肩前行,一般跟随花车巡游的都是江州有名,且有望拿下魁首的年轻男子。
谢行野猝不及防地挤进这些满身鲜花的男人堆里,他刚有些恼怒,冷着脸瞪棠宁一眼,就听见那仙子从善如流地认错,“对不起,但是我好想玩这个,反正你现在蒙着面,我们玩一圈,就一圈!”
花车整夜不停,只要是男子都可以登上,被女性仰望注视再挑选。
谢行野才懒得玩,单手撑了下栏杆处预备跳下去,同时却又听见棠宁那一声的‘我们’。
他不合时宜地周身一懒,要下跳的劲忽然就卸了。
听着锦鲤在身旁高兴地惊叹声,忽而也就觉得挤在这人群中……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就好像她也化为了实体,同他亲密的……
“你怎么了?”棠宁又凑近了点,声音好像近在耳边,“头疼吗?”
怎么会突然按住太阳穴,方才还有些慵懒的模样,转瞬之间又流露出些许暴戾的气息。
谢行野不回答,甚至微微往侧面走了几步,避开了棠宁。
他心跳如擂鼓,只觉得血液翻涌,浑身充斥着不满足与恼怒。
棠宁被他这排斥的态度搞得有些懵,愣愣地问他,“不喜欢我们就下去吧,下去也有好玩的。”
她话音刚落,前方拉着花车的几匹马却忽而被人扯住了缰绳,整个花车全都被震了一下,连带着上面的人也栽倒了一片。
“喂,停一下。”兵荒马乱中,有一个声音清越且昂扬的少女声音传来。
那少女骑在高高的马上,微微眯着眼看向身后的花车,高兴说道,“上面那个穿白衣服的,我想要你的花,你下来。”
谢行野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却看都不看那个显然身份尊贵的少女,只立在原地,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棠宁却大为惊奇,“你的预言成真了!”
居然真的因为美貌而引起了祸端耶。
第42章
那少女见谢行野不开口, 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扬起马鞭就指向了谢行野,“喂, 听不见我在叫你?”
说完之后语气倒是软和了一些, 故意说道:“你把花给我,我才好给你。”
棠宁评价:“感觉还挺遵纪守法的。”
不是上来就强抢。
少女的言论没让谢行野放在心上, 却叫周围的人全都纷纷议论开了。
这人是城里一个伯府家的独生女澜萃, 一直心高气傲看不上别人,连着两年都没送过花。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这样一来,城里百姓难免会关注此事, 不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人。
没想到, 居然看上了一个瞎子。
“这瞎子难不成也聋了?”澜萃嘀咕了两声, 指挥着随从上前去, “你们两个去看看,把他的花拿过来。”
谢行野哪里有什么花。
可是下一秒, 他手里就被棠宁不动声色地塞了一朵花。
……这是棠宁趁着人多, 薅走了花车上的一朵,匆忙塞给了谢行野。
她此刻是真觉得好玩,像是在看电视剧,“看看,多么主动可爱的女孩。”
就是不太有礼貌,但是谢行野这人也一向是没什么礼貌。
那两随从已经来到了花车旁,仰着头看谢行野, 说得话十分不客气, “瞎子?我家小姐想跟你换花。”
“能听见吗, 耳朵不聋吧。”
谢行野沉默着向前伸手, 底下其中一个身量略微高挑的侍从也张手来接,不料谢行野掌心轻轻反转,那朵刚被薅过来的小白花便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
“抱歉。”他略看了眼那少女,不欲多起争执。但毕竟久居上位,还是流露出淡淡的轻蔑之意,“在下没有此意。”
棠宁亲眼看着那姑娘的脸色涨红了起来。
那些仆从们一看这可了得,当场七手八脚就爬上了花车,口中骂骂咧咧冲着他就过去了。
他们想把谢行野拽下来,那少女却又喊了声:“等一下!”
制止住了仆从之后,澜萃瞪了谢行野一眼,随后调转马头,“不给就算了,回去吧。”
……确实挺遵纪守法。
棠宁立刻丢下了谢行野跟上澜萃,听见她身边的丫鬟嘀嘀咕咕,“小姐,等明天那皇帝走远,咱们再来找这瞎子晦气也不迟!”
“现在城里有皇帝在,这事如果闹大,万一再牵扯出咱们伯府里的……那就不好了。”
那个骄蛮小姐的眼珠子转了转,倒是没反驳,只是轻哼了一声,“在江州城里也敢来得罪我,等那皇帝一走,看我不弄死他。”
原来不是遵纪守法,而是怕皇帝啊。
而且似乎颇有内情,他们府里有事怕被谢行野查出来,今天才不得不低调行事。
棠宁想看看几人的详细资料,但是记挂着谢行野还留在原地,又忙不迭转身飘了回去。
谢行野还立在花车上,周身气息肉眼可见地带着冰冷寒意,直到见她回来了才略有回转,随后一翻身下了马车,在其余人打量的眼神中快步离去。
棠宁赶了上去,感受到了谢行野那稍有排斥的意思,却觉得好玩,“生气啦?”
因为被人喊了瞎子?
周围人多,谢行野并不理她。
他步子迈得很急,过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府邸的后门,在没人的地方才骤然停下了脚步。
棠宁猜不透他现在在别扭什么,“别气了,那姑娘是见你长得好看才起了歹心。”
谢行野却回头,冷不丁抽掉了轻纱眼罩,微微眯眼定定地瞧着她。
随后冷冷勾起唇角,“仙子既如此神通广大,如何竟不知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棠宁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这火是冲着自己发的。
可是立刻又搞不明白了:她没做错什么吧!刚刚只是开了点玩笑而已。
……果然死宅不适合出门。
谢行野说完之后便又不理她了,自顾自回到了原本的房间,不等棠宁进去,便将门‘砰’得一关。
如果棠宁人在的话,恐怕就是碰了一鼻子灰的真实写照。
她也有点不高兴了,叹着气望了眼时间:刚好到了睡觉的时辰。
盘算着明天再把那什么伯府家女儿的异常情况汇报,棠宁干脆利落地下线睡觉。
只是躺了半宿她也不明白,谢行野怎么突然那么生气了?
并且,总觉得似曾相识,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时候,就是谢行野成年后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
也总是这般没由来的看她不顺眼……
这几天,游戏和现实里的时间都平行。
谢行野没用晚膳,到了半夜房里灯还是亮着。
半夏犹豫地敲了敲门,“陛下,派了江月前去伯府探查,他已经回来了,说是未曾发现有何异常。”
“倒是岑,他去监视那个伯府家的小姐,还没有回来,今夜恐怕不会回来了,您可早些歇息。”
她报告完这些又等了片刻,但是谢行野没有回应的意思,微不可见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去时,房内突然出声,“进来,我有话问你。”
进门之后,半夏便半跪了下来,双目直视前方,“陛下有何事要问。”
“三件事。”谢行野没叫她起身,淡淡说道,“第一,你与你哥哥当日是如何被治愈的,仔细说来。”
这件事?
半夏不解抬头,甚至有些愕然,“陛下您忘了?当时是有仙人帮了我们,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治愈了我与我兄长,恍若重生。”
谢行野点点头,又问她:“你可曾见过那仙人样貌?”
“不曾。”半夏微微摇头,没忍住问了句,“陛下近来可是又获得了哪位……”
“第二。”谢行野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疑问,整个人都似乎有些不耐烦,“永乐八年的除夕,我曾出宫,并买下两个面具,此事你可知晓?”
半夏迟疑回答:“属下知道您当日只身一人出宫,只是不知内情。”
谢行野也只知道自己当时出了宫,但是为什么要出宫、为什么要买那两个面具,以及当时便服是谁给他的,通通不知。
有关于这些记忆,皆是十分模糊、一片茫然,并且如果不是刻意记起来的话,它们就好像是被埋在了脑海深处,根本没什么印象。
如果不是今天和锦鲤仙子一同出去游街,他也根本不会突然记起来,进而发现这段灯会游街的记忆也十分可疑、必定是被动过手脚。
“最后。”谢行野面无表情说,“靖国公有一日曾安排了自己人,将他府中的歌姬送到我书房里。”
总算是问到一个自己有印象的,半夏飞快接口,“是的,陛下你故意让他们成事,避免靖国公太过生疑。”
虽然送美人这件事没办成,但也让靖国公错误的以为,自己安插人在皇帝身边的这种行为,是不大要紧且不可能被发现的。
“不错,但当日靖国公安排的那些人不仅为朕送来了歌姬。”谢行野单手淡淡贴在太阳穴上,“他的人,还为朕送来了摄魂香。”
半夏也知道这事,但她也知道摄魂香的后果,只是当时见皇帝陛下并没有什么异状,便心知他一定是解了毒的。
她偶尔会在心里嘀咕两句,但是谢行野不说,她也从来不敢提。
“当时,”谢行野舌尖几乎是抵着后槽牙问出口,“是谁替朕解了毒。”
半夏听了这问话以后却有些发懵。
她难得如此惊讶,甚至有些直白反问道:“属下还以为是主上当日随意找了个宫人解毒,您难道……没印象了?”
确实是没有半分印象。
只记得当时杀了那歌姬之后,独自一人留在房内,之后的记忆居然是一片空白。
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回想,却没法追溯半分。
“知道了。”谢行野静静点头,语气还算平和,“下去吧。”
只是半夏跟在他身旁多年,自然知道谢行野此刻心里恐怕是骇浪滔天。
一旦他流露出这样貌似平和的情绪,之后便总是会有大事发生。
怀着浓重的忧虑,半夏退了下去。
第二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晚上睡不着,白天就要补回来,棠宁直到快要傍晚那时才打开电视上线。
本以为谢行野应该在今天启程去阳州,她需要找一会儿,谁知谢行野竟然没走。
而且正换上了出行的装束,要去江州城内的清远伯府里用晚膳。
眼看棠宁过来了,谢行野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他身边是做了侍女打扮的谢玄,这姑娘的感觉十分敏锐,也跟着谢行野的目光望过去,声音里略带紧张,“怎么,此处可是有哪里不对?”
“见着一只恼人的小飞虫。”谢行野轻描淡写略过,随后登上了华丽张扬的马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