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野淡淡勾起了唇,居然称赞了她一句,“好手段。”
只是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好坏。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反应,棠宁却突然心虚。
谢行野已经动作利落地洗了牌,慢悠悠问她:“还要再来吗?”
棠宁咬牙:“来,怎么不来。”
这一次,是飞行棋。
这是一个九分靠运气,剩下一分看实力的游戏。
既然不如谢行野能算计,棠宁决定不如赌一把,干脆把命运交给上天。
因为总是走走停停,还需要绕回去,棠宁和谢行野这一次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一决胜负。
……老天爷没有眷顾她。
棠宁人麻了。
她面无表情飞快说道:“第二个问题,没错,是我帮你处理的顾风来。”
但是赌狗不甘心,赌狗又拿出了一副……三国杀的游戏卡牌。
赌狗叫嚣着,“再来,再来。”
两人玩这种大型桌游有些没意思,但谢行野对此较为感兴趣,还会反复地查看游戏规则以及各种英雄技能,甚至老是被棠宁催促:“快点吧!我等得花儿也谢了。”
棠宁暗暗想,真该买个计时器,八秒制度的,逼得他看不清规则就出牌才好。
两人选了三个英雄互杀,棠宁早早选了适合单兵作战的英雄,谢行野却只挑好看的人,第一局就败下阵来。
棠宁大受鼓舞,但自己的残血英雄也紧接着被歼灭,她立刻上阵第二个。
经过第一轮之后的谢行野似乎已经摸清楚了规则和玩法,他并不着急进攻,游刃有余地在棠宁的一片震天杀声中保持防御状态,偶尔还会爆发一次。
就这么慢慢磨掉了棠宁的第二个英雄。
棠宁还剩最后一个,通过上场后先手爆发打死了谢行野那边的英雄,接着就要面对他的第三个。
……没什么胜算的样子。
两人第三局都谨慎了起来,但打到最后,棠宁剩个没用的手牌、也只剩下一滴血,她肉眼可见的沮丧,在床上蹬了蹬腿,“烦死了,以后不玩儿了。”
总是输,自尊心都没被打击没了。
但是接下来,老天却好像是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谢行野明明有决斗却不出,大约是害怕她手里有杀,而他手里有没有杀可以应对,硬生生地丢掉了一张好牌。
棠宁却一连摸到了两个锦囊,终于是时来运转,接下来两个回合谢行野都没摸到什么好牌,每次都被迫丢牌,任由棠宁宰割!
杀掉谢行野最后一滴血时,棠宁没忍住欢呼出声:“我赢了我赢了!”
谢行野则是面无表情,微微探身翻了翻棠宁剩下的手牌,随后挑眉,“运气不错。”
把英雄牌卡在桌面上,他们也玩了一天了,谢行野双眸间似乎有些疲累,“问吧。”
棠宁她清了清嗓子,紧张得床上坐直了身子。
她一心想要问出谢行野为何不愿意娶妻生子,但真的有机会以后,却又莫名有些犹豫。
“你真的会认真回答吗?”棠宁怀疑地问他,强调着,“之前的两个我也有认真回答的。”
谢行野没搭理她,只是动作不疾不缓地捡起棠宁那边的卡牌,一张一张仔细翻阅。
接着流露出一种暗暗赞赏的表情。
棠宁紧张道:“那我真的问了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娶妻生子呢?”
这是关键,如果能顺利解开这个结,她也就不必烦心了。
谢行野的反应却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脏。”
棠宁:?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我以为仙子你并非凡俗之人,应当知晓我为何意。”
谢行野终于抬头直视着她,大约因为正午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斜着打在了他的脸上,令谢行野似乎都带了点不可逼视般的夺目光芒。
在棠宁懵X的目光中,他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的父母、圣慈太后,还有我见惯了旁人那些低级且粗俗的肉.欲……都令我觉得十分肮脏。”
说到这里,棠宁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的父母怎么了?”
她只在从前匆忙窥见过那一幕,其实对前因后果都不完整。说完这句后她又连忙补上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是另外的问题。”谢行野微微一笑,他人重新靠在了软榻上,看上去有种随意的慵懒感,“但我可以告诉你,我那父亲好淫好酒,有段时间楚国贵族流行过亵玩男童的风潮,那些世家大族、相公君子,人人都趋之若鹜。”
“那日我父亲酒醉,不知怎的,摸进了我的房中。”他语调平缓,说得漫不经心,“我少时经常遭受毒打,但那次似乎有所不同,好在我母亲及时赶到阻拦。但往后回想起来,却仍是叫我恶心。”
棠宁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听着这些事情,她觉得胸腔中似乎蔓延开了丝丝细密的针,充满了尖锐的疼痛。
却又觉得庆幸。
小时候这件事被他视作为心底最深的秘密,但如今长大之后,终于能够看开。
也能云淡风轻的同旁人讲述这些痛楚。
这样才能真的走出心理阴影。
不知不觉间,棠宁已经无意识凑近了他,像是带着点手足无措,又有些怜惜。
却被谢行野平静地格手挡开,“我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可怜我。”
“你可知道他们的下场?”谢行野抬眸望着她,目光带了些讥诮,“我的父亲被我推入水中淹死。那一日引他去我房里的庶兄在日后被我剥皮抽筋滚入油锅,临死前他大叫着我的名字,希望我能够顾念手足之情,但他的哀嚎却只让我觉得痛快。”
“而我的母亲,”他冷笑一声,“你可知,圣慈废太后当日如果选中哪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就要被赐死?”
棠宁听得微微发愣,下意识回答说:“听起来确实是圣慈会干的事情。”
“我那时年幼,但想要办到的事情多半都会得手,圣慈当日不准备挑选我,最终却仍然是我。”谢行野紧紧地看着她,“我不想做皇帝,但我想要那个女人死。她每日打我,神智不清时会骂我勾引生父,我那时已经知道她疯了,不能怪她,但我仍是这么做了。”
这些隐秘而疯狂的旧事,就这么被他平静地宣之于口。
他大概是想要棠宁怕他,但棠宁只是立于原地,即使听了也没半分嫌恶或是惧怕的意思。
谢行野抿了抿唇,两人沉默地对望一会儿,他忽而微微冷笑发问:“你既贵为仙人,我想知道,你又是如何看我这种……弑父诛母、手足相残,几乎亲手屠戮了满门的人呢?”
他目光灼灼,语气里几乎存有逼问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棠宁却好像一瞬间回到了谢行野的小时候。
不是每天需要算计保命的小时候,而是好像看到了谢行野真正的童年,像是寻常的小孩的一样。
装作冷酷的分享自己的秘密,表面上满不在乎,内心里却是极度渴望得到认可。
棠宁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跟我所处的时代和环境都不一样,我没办法对你的行为做出评价。”
她说得很慢,像是有些犹豫,而后终于下定决心,“但我想说,最后死得是那些人而不是你……我很高兴。”
事情的对错她不好评价,但是情感却始终是有偏向的。
棠宁这些年来也遭遇过数不清,诸如‘白眼狼’‘养你有什么用’‘丧门星拖油瓶’的谩骂。
如果放在古代,她这种不孝女说不定还会受到牢狱之灾。
但棠宁也没觉得自己有错。
她的语气在最初时略带迷茫,最后却转做一片坚定。
谢行野忽而抬手按了下胸膛。
很奇怪,那种心脏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的感觉。
他的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可是那种铺天盖地的熟悉与安心之感却再度将他淹没。
他们沉默片刻,谢行野却似乎再度烦躁了起来,他语速略快,还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威胁:“罢了,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凡俗之人的肉.欲令我觉得肮脏,以后你莫要再动不该有的心思。”
棠宁:……
真是不好意思。
她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想:这心思我不仅动过,我还亲手干过了。
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棠宁:少在我面前放狠话!
第41章
楚国乡野间的风光真是不错, 因为谢行野打得是出宫巡游的名头。这一路上她们走得都不是很快,偶尔经过一些风景名胜之处还会略作歇息。
棠宁只要一醒着就会上线,经常和谢行野闷在马车里玩各种游戏, 两人之间不再互相提问, 玩得也随意许多。
但她期间有偷偷地再次查看谢行野的资料,意外发现记忆碎片居然被清空了。
也许, 这代表着谢行野放下了某种心结, 不再将碎片里的记忆放在心上了。
这是好事。
不过谢行野自幼生活在都城里,十来岁就被接入了皇宫, 自此之后就一直生活在那座略有压抑的城池之中。
这对人的身心健康十分不利。
因此,在经过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城时, 棠宁勾着他下车, “下去看看, 考察下此地的风俗。”
此地隶属江州, 是一个公主的封地。
而且早就听说这里因为和接壤西域诸国边境,民风开放, 历史上还出过几次女城主。
本来按照计划, 他们要再赶半日的路,抵达沧州再做休息。
谢行野也没理她,只略看了眼车窗外的景色,兴致不怎么高的样子,“有何可看的?”
因为一直有驻兵在此,江州的地方势力并不过分强悍,被拿捏得很好。
没必要在此耗费过多的心思。
棠宁轻哼了一声。
早上赶路的时候, 她就一直听前面的宫人们声音嘈杂地议论着。
什么这里风气开放, 女子大胆热烈, 男子也少有多妻之人。
侍卫们的声音很是鄙夷, 但听得棠宁很有兴致。
自从上次谈话之后,他们两个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相关内容。
棠宁却觉得很高兴,单方面觉得这是他打开心扉的标志。
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阴郁少年,似乎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哪怕不是为了让谢行野娶妻生子刷明君值,棠宁也希望他的心理和情感能明丽敞亮一些,别再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
因此……
谢行野见到棠宁飘出去了,微微皱了皱眉。
随后前方的两三匹马忽而踉跄了几步,谢玄立刻掏出刀剑飞身前去查看,她如临大敌地四处观望许久,却没发现异动从何而来。
正忧心之时,谢行野单手挑开了马车的帘子,他面色如常,“马受惊了,今天就在此处歇息一天。”
谢玄略有犹豫,迟疑着四处张望片刻,“陛下,这几匹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不会如此轻易地受惊,怕是有什么危险,请你先回到车内。”
“不必。”谢行野已经走下了马车,接着翻身上了一匹马,“入江州。”
棠宁暗搓搓地跟了进去。
谢行野上马之后就没再看她,棠宁在旁边没话找话,“江州人个子挺高啊!”
因为是匆忙之间入城,城主一路小跑着带人前来迎接,街道两旁的百姓全都跪伏在地,但有不少人偷偷抬起眼睛张望。
棠宁发现很多人其实有混血长相,而且身量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要高上不少。
而且街道旁边卖的那些胡饼烤肉一类的美食,看起来也相当的不错。
旁边有人,谢行野并没有理会棠宁在身旁的喋喋不休,却也依言望去,果真如棠宁所描述的那般:江州风貌与寻常楚国地界大不相同。
城主将他们安排入了城里最大的宅子里,那主人家忙不迭地拿出最好的院落,忙活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谢行野安顿在其中。
旁边人一走,棠宁就怂恿谢行野,“出去玩玩。”
谢行野却兴致不高,他已经坐在书桌旁,随口吩咐她一句,“帮我研墨。”
“我帮你研墨,你等会儿出去玩玩。”棠宁怕他反悔,撸起袖子便干了起来,只是她不会玩这个,看着砚台里水的颜色变黑就停了手,“行了吧,你快写。”
谢行野垂下眼睛,心知她以前大约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
但哪怕被吩咐了,这仙子的态度却也十分自然,没有半分不快之意,更没有什么需要恭敬小心的自觉。
那么――以前两人的关系大约十分亲近,且并非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意思,他谢行野竟也会同谁关系亲近了起来。
这墨水不能用,谢行野也没说什么,自己另外研磨少许,随后写下几封短短的书信,等待墨迹干透,就交给了属下。
他交给人时没有吩咐半句,但是那人一看到信封上的标记,脸上就浮现出了然之色,显然是什么隐秘的记号。
而且棠宁在他写字时也一直盯着看了,然后发现自己……看不懂。
都是认识的字,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仿佛是胡言乱语。几十个毫不相干的字放在了一起,却是十分的简短且有力。
棠宁不确定地想:大概是暗语吧。
但谢行野一点都没有替她解惑的意思,写完书信以后便面色沉沉地坐在红木躺椅上,要不是棠宁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几乎就像是在发呆。
他叹了一口气,在棠宁精神十足的目光中起身,换下方才准备的衣服,待扣子方一系紧,就听棠宁吹捧:“你穿白衣服好看!一定能吸引小姑娘。”
正值江州地界这边流行的花神节,本意是向花神祈福保佑年轻女子顺遂平安,近来逐渐发展成了男女互表心意,甚至是向仰慕者投花的节日。
每一年,江州人还会比出男女得花者魁首,是个很热闹的时日。
今天赶上,棠宁说什么也要拉谢行野出去看看。
她希望能让这个孤僻而稳重的君王多多接触人间烟火气。
谢行野却并不领情,他整个人都很抗拒,换好衣服以后略一思索,却又在双目上蒙上了层白纱。
遮住了大半的面貌,只能看见那线条光洁的下巴不说,谢行野整个人视线都受阻,只能勉强看清前方人的形状。
“拿下来拿下来!”棠宁就差上手帮他揭掉了,“装瞎子有什么好处吗?”
即使隔着一层纱,她还是能感觉到谢行野凉凉的目光。
他声音也很不悦:“你当我愿意?若是今年我得了投花魁首,定是会牵扯更多的麻烦事。”
棠宁噎住了。
……这是该骂你自恋呢?还是该夸你有远见呢?
但能把死宅忽悠出去逛街已属不易,棠宁只好安慰自己应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