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宁苦笑了声:半夏领导悬在她头顶的剑可是越来越近了,随着时间流逝,她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进去之后棠宁就壮着胆子往里面走,她今天带上了一个灯笼,假装自己在巡夜,步履小心而谨慎地靠近里面。
然而里面没人。
只有开得几乎已经败了的夜葵花,在微风中荡漾,传递些许安宁舒缓的气味。
棠宁来蹲守了五天,成功使得自己的风寒终于实打实地染上了,却也没再见到那个下棋的人。
第六天将要出门时,陪着太上皇出宫礼佛的半夏却回来了,恰好在清和宫门口撞见了棠宁。
半夏倒是略有意外,当即停下了脚步,打量着棠宁几眼后皱皱眉,“有谁欺负你?”
棠宁懵着抬头,看见半夏用更加不悦地表情重新问了一遍,“脸怎么尖了不少?清和宫里还有人敢欺负你吗?”
一旁的昭儿抢先回答:“半夏姐姐,她每天忙着抓小偷,被累瘦了!”
“她还染了风寒,带病好多天了。”说着昭儿蹭蹭跑上前摇着半夏的胳膊,“别叫她去抓小偷了,让她歇几天吧。”
棠宁没吭声,但她心里燃起了一点点希望。
随后被半夏一声冷笑浇灭。
半夏推开了昭儿,冷漠道,“还剩两天?捉贼一事再没进展,你也活不成了,还关心甚么风寒。”
说完面色不善地盯着棠宁,语气却是平和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究竟是为何带你过来。你虽聪明,晓得保全自身,然而瞻前顾后的那点小聪明可不行。摇摆不定,反受其害。”
说完这大姐大又不知道去忙活什么了,留下颓丧着脸快哭了的昭儿,以及暗自心惊的棠宁。
……半夏肯定知道她的小九九!
因为半夏知道小偷之前每晚都去园子里,而抓小偷的自己却在装傻充愣,显然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命。
不过半夏虽然知道,却也不说,更是不催,就这么不紧不慢地等着棠宁她自己屈服。
――是得罪已知能够直接弄死自己的半夏呢,还是得罪未知却有可能弄死自己的皇夫呢?
然而那个小偷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过来,棠宁现在就算是有心去抓,也没什么用啊。
话是这么说的,她当晚还是被昭儿哭哭啼啼拽去了福园,因为风寒都有些头昏脑涨了,只听昭儿有些哭腔的跟她出馊主意,“要不然就说是我偷的吧,我梦游偷得可以吗?”
“……打住。”棠宁头疼不已,跟守门的丫头打了招呼就进去,而后直奔后园而去。
决定了,今天如果还遇不见的话,她就偷偷乘小舟去看看,哪怕是因此被逮住了,她也有抓小偷这件事做正当的借口。
可是似乎是天不遂人愿,今天的福园依旧很安静,棠宁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唉声叹气地往里面走,准备带病划船。
只是还不等她凑近,一颗裹挟着凉风与锐意的小石子儿就贴着棠宁的脸颊边擦过去――那小石头只要偏离一点,棠宁此刻只怕已经破了相。
她僵硬立在原地,慢慢扭着脖子往攻击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花影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因为穿了黑色衣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那人听她转身望了过来,语气倒是很随意,“滚出去。”
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话说得简短却是有力,就像那刚刚打过来的小石子,掩藏着层层杀机。
可棠宁听了却不由自主有瞬间愣神,大概是因为残存着恐惧,她的心脏好似骤然间被尖刀刺入,带来一点密密麻麻的痛楚。
即使是察觉到那人的杀意,棠宁一时间竟也没有离去,好像被吓傻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
她的呼吸很重,也很慌乱。
谢行野皱眉,循着呼吸声下意识抬眼望去,又不悦地低下了头。
“……冒犯了贵人,奴婢该死。”棠宁回过神来便先认错,小心翼翼说道,“奴婢这就退下。”
不管了,出去之后就说小偷在里面!这人未必会找自己报复,半夏可是实打实的会杀人啊。
她刚要转身,却又被那人低沉的声音喊停,“站住。”
……不夸张的说,这声音几乎让她浑身发麻,过了电一般的一阵颤栗。
压抑住自己的异样情绪,棠宁姿态柔顺立于原地,看见那个黑衣男子慢慢走了过来。
靴子踩在了松软泥土上,碾碎了片片落叶的声音莫名叫棠宁紧张。
走近后,棠宁借着手里昏暗宫灯的光芒才发现……这是个瞎子?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锦带,能闻见那锦带散发出的浓烈药味。
──没听过哪个皇夫是瞎子啊。
但棠宁想想也就释然了:就算是瞎子皇夫,也没必要让她这么个小宫女知道。
只是这瞎子略显古怪,之前被打扰了就对她十分不客气,眼下慢慢走近她后也不吭声,接着冷不丁伸手拍上了她的脑袋。
棠宁略有发懵,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瞎子碰到了她后反而有些恼怒,冷冷收回了手,“滚。”
……好古怪的人。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这就离去。”
没走成,棠宁的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攥紧了。
如果不是能听见这人略带压抑的呼吸,棠宁几乎都要怀疑这瞎子到底是不是人了。
她不动声色用力扯了两下,那人还是沉默着不放手,僵持了片刻又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你的声音…”
用力抿了下嘴唇,谢行野又突然放手,恰巧棠宁使劲挣脱了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尖叫一声后便栽倒在地。
宫灯也脱了手,在霎时间熄灭完全,这块地方黑得有些吓人了。
棠宁:……
她无语地想从地上爬起,瞎子却又凑近两步,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风寒还未好完全,棠宁咳嗽两声顺了顺气,“奴婢名叫东临。”
这是她前同事的名字。
她可不敢说真话。
瞎子立在她身前却只是默不作声,棠宁摸着黑慢慢站了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她不敢再多留,这次什么都没说,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等走远却再次被叫住,“回来。”
……有完没完。
“把名字改了。”瞎子的语气略显烦躁,“不许叫什么临。”
棠宁只得应声:“是。”
然后默默想着:这脾气,怪不得皇帝不喜欢,只能大半夜来荒园里伤怀。
她索性也不敢再动作,只是立在原地等着瞎子再有什么吩咐。
等了许久,只听见那瞎子声气颇为烦躁的问她,“改叫什么?”
棠宁沉默。
她说得很委婉,“奴婢不敢擅作主张,还请贵人赐名。”
说完她又不动声色问道,“还请问贵人身份,奴婢好去内务府请示改名字。”
她说了这么多,对方却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还出声催促,“还有呢?”
棠宁这回是真的迷惑了,“ ……您说什么?”
瞎子忽而抬手按了下太阳穴,飞快要求道:“ 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表情分明是带着点嫌弃,可是言语间又显得急迫。
棠宁只好斟酌着重新说了一遍,怕瞎子听不清楚还特意放缓了语速,将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晰。
而瞎子只是沉默,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随意道,“ 再说一遍。”
棠宁:……
完了,遇见神经病了。
作者有话说:
没瞎
第58章
以前棠宁看一些古装和宫斗剧时, 经常会觉得宫里的那些,因为不受宠便表现得疯疯癫癫的那些女人实在是有点儿过了。
然而直到今天亲自遇见了一个后宫里神经病,她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天真。
严重怀疑这人是宫斗失败才瞎了。
因为这瞎子活活让她重复讲述了四遍相同的话语, 最后大约还是因为棠宁她有些伤到了声带, 声音逐渐变得嘶哑粗粝之后,瞎子才后知后觉, “你感染了风寒?”
棠宁抓住机会就想跑, “是的,奴婢不敢传染给贵人。这就退下。”
“等等。”瞎子叫住了她, 随后却是抿唇,似乎正在权宜着什么。他右手紧握成拳, 过了片刻又淡淡放开, 依旧是略有不耐地口吻:“算了, 你回去养好嗓子, 明日再过来。”
再来我就傻。
棠宁低眉顺眼地摸黑往后走,幸好她这些天常来, 对福园的路都很是熟悉。在黑暗里小心走了一会儿, 便穿过了这个小园子来到门口处。
一出门却有些愣住了,只见半夏她冷冷提着一盏宫灯,端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半夏挑眉道:“进去了这么久,可是抓到贼了?”
棠宁知道半夏对抓贼没兴趣,她只是想借由抓贼的名头去做些什么。
但眼下半夏只是一个人等在门口,就连之前守门的宫女和侍卫们都不见了, 就算是她有什么盘算, 看上去也不是要立即施行的模样。
棠宁眼睛眨了下, 慢慢地斟酌着说道, “奴婢在园子里确实见到一个……”
话一开口却被半夏淡淡打断:“嗓子怎么了?”
“奴婢风寒还不见好。”棠宁低低咳嗽两声,“方才又在园子里又被那位贵人拦下,问了几句话。”
半夏的眉梢讶然一挑,甚至凑近了两步,直白地盯着棠宁的眼睛,“他同你说话了?”
不等棠宁回话,半夏已经不由分说将手里的宫灯塞给了她,竟好像是微微高兴的样子,“很好,你回去吧。”
说完转身便走,棠宁愣神在原地,默默观察她应该是冲着坤宁宫去了。
……就这?
没其他的了?
而且半夏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压下满腹的狐疑,棠宁提着宫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清和宫。昭儿居然还没睡,一见棠宁回来就好像兔子一样眼睛发红了,抽抽搭搭说自己被半夏赶了回来,还被训斥以后再也不许靠近福园。
棠宁只好安慰了自己舍友一番,同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福园这回事情恐怕确实是有什么大阴谋,以至于半夏要先把昭儿摘出来,唯恐她被牵连。
“明天最后一天了,你真的会死吗?”昭儿临睡前还在担忧,“半夏姐姐哪里都好,就是偶尔会太凶了。”
棠宁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可能吧。”
她复而从床上坐了起来,平静地问着昭儿,“你知道吗,福园的后面临着清水池,也许是被谁从清水池那边过来捡走了玩偶也说不定。”
“清水池……我知道,那附近除了我们清和宫后门离得近以外,还有几个皇夫也离得近。”昭儿也跟着坐起来,蹭蹭跑来她的床上挤着睡,顺便给她提供情报,“但是半夏姐姐以前跟我说过,不要去理那些人。……而且,我刚进宫时,也曾经见过其中两个。”
说到这里,昭儿皱起了眉毛,难得展露出不快情绪,“他们对半夏姐姐很不客气呢,要不是当时陛下来了,半夏姐姐可能就要被他们押去大理寺了。”
――原来是有仇啊。
而且,这两皇夫未免也太没脑子了,半夏这种太上皇身边的大红人也敢惹,一幅宫斗炮灰样。
那瞎子铁定就是其中一个。
棠宁忍不住催促道:“后来那两人怎么样了?”
昭儿却抱紧了她的胳膊,“我只知道一个人骂了半夏姐姐,骂得还很难听,被割掉了舌头。”
她也只是听那些宫人们碎嘴八卦得知的处置结果,只是那些八卦的人一见到她过去魂都吓没了,死活不敢说起另外一个,还哀求她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棠宁了悟:另一个眼睛被戳瞎了。
该说不说……怪惨的。
但这就是他去偷小孩子玩具的理由吗!害得自己现在每天担心小命不保!
第二天,棠宁和昭儿活活等了一个白天,也没见到半夏的身影。
更不知道她的那一句十五日期限究竟会不会被兑现,总之在夜晚来临之时,棠宁还是一人出门前往福园。
临走前,昭儿眼泪汪汪地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递给棠宁,只差放声大哭,“我嬷嬷说,死的时候手里抓一把旁人的头发,来世就还能和那人相遇,西沉姐姐,你可要收好了啊。”
棠宁:……我谢谢你啊。
她还是勉强收了,尽管昭儿哭声惨烈,棠宁心里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一趟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知道了半夏的真实打算之后,她也略微心安了不少,这一回带了一盏更大更结实的宫灯,没有过多犹豫便直奔福园深处而去。
但她来早了,一直走到了清水池边,才隐隐约约听见了夜色里荡开了池水的浆声。
以及有人漫不经心又断断续续地低低唱着什么,棠宁偏头听了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唱的词应该是诗经里的一首。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瞎子他乐感不行,以至于曲不成调,与其说是唱,更像是一种低低的吟诵。
只是被夜色里的水声一映,那股幽幽的怅然与难过的情绪几乎瞬间将人的心里充满,弄得棠宁也默默低垂着眼睛。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如泣如诉。
最后一个字哼完了,那瞎子也泛舟来到了岸边,只是他看不见,等到小舟重重碰到了岸旁青石才反应过来。
接着一翻身,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在棠宁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稳稳落地。
两人间的距离一时有些太近,棠宁下意识后退两步,又小心将手里的宫灯放到一旁,谨防它会不小心熄灭。
做完后棠宁微微屈身,语气很是恭敬:“贵人有何吩咐?”
瞎子他只是微微偏头确认了棠宁声音的方向,而后便直直伸手……拍了她一下。
跟昨天那莫名其妙的举动一样,毫无缘由的就拍了她脑袋一下,棠宁莫名想起了一些手欠的小孩。
拍完后这人还不大高兴,嘴角略略向下扯着闷了一会儿,也不搭理她,转身冲着棋盘方向走过去。
等他坐在石凳上后,才随口问她:“你是哪家的宫女?”
棠宁的心脏揪紧,脑海中瞬间警铃大作。
――来了。
棠宁她目前勉强算是半夏的人,然而她知道瞎子和半夏有仇,当然不敢说实话。
想了一会儿,她慢慢说道:“奴婢是昭晚司的宫人,平时负责看守福园,只是……园子里丢了东西,奴婢眼下是有罪之人,正等着半夏姑姑的发落。”
这句话巧妙地把她和半夏的关系对立了起来,不违背事实,却极大程度上能减轻对方由此对她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