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齐木雄胜却感觉像是被对方看透。
“歌舞伎町是家族传承百年的基业, 一定不能让它毁在我这一代的手上。”
对方说出这话,眼中带着凝重。
不明白对方的执念是从何而来。
但这执念早已成为他,乃至整个齐木家的信条。
齐木雄胜的情绪变得稍微有些激动:“歌舞伎町是我们齐木家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产业。父亲、祖母,他们的教诲直至今日仍然时常在我耳边出现。在我之后,绫子会继续把这里接管下去,所以……”
对齐木一家来说,歌舞伎町远远不止是一份产业。
齐木绫子悄无声息地移开眼神。
对于父亲大人的话,她并没有反驳。
纪释从齐木家主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我明白了,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
告别了家主齐木雄胜,众人先将行李在房间中放好,准备去花柳街踩踩点。
“师伯,你居然会霓虹语,也不告诉我们。”
齐木楷跟在纪释的身后,抛出了他的疑问。
刚才在家里就想问了,碍于齐木雄胜在场,他不敢多言。
纪释说:“我以前四处周游过,附近国家的语音我多多少少都会一点。”
“那岂止是会一点?”齐木楷撇了下嘴,“我再在旌阳待几年,怕是比我还说得标准了。不过师伯,你的语法和遣词都有些陈旧,和我们年轻人说话差别挺大。”
“是吗?”纪释没有在意,“可能是我周游这里的时间比较早的缘故吧。”
比较早?
白文盯着这赤足和尚,深深怀疑对方的实际年龄。
比较早是早了多少年?几百年吗?
齐木绫子走在前方,边走边和众人介绍花柳街中的景物。
虽然此时还是白天,但那些色彩暧昧的霓虹灯让人看了都不免脸色一红。
也不知道傍晚之下,这里又会是何种热闹的场景。
水茶屋、座敷屋、玉菊屋。
“每一个屋都有自己招牌的艺妓,不少客人都有钟情的店铺,每次前来都是特定的人进行接待。”
说完,齐木绫子指着街道最中央处的建筑。
“那就是首屋,是花魁所在的地方,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花魁?”
白文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她一路走来,听着周围不少来自国内的旅客口中都念叨着这个词。
首屋和其他的建筑不同。
它四面通透,没有任何的遮挡。
屋内摆放着的全是歌舞伎町的历史、物件和图绘。
“歌舞伎町发展这么多年来,首屋已经成为标志性的建筑之一了,”齐木绫子解释说,“这里已然不是营业的场所,而是博览馆一样面向公众开放的地方。”
齐木家对于歌舞伎町的打造的确有着深度的工业化。
不仅配套服务设施齐备,甚至连文化产业都跟了上来。
首屋内参观的游客很多,不少人趴在玻璃橱柜前合照留影。
“听说今晚有花魁游街。”
白文耳朵尖,立马听到了游客间用熟悉语言讨论的声音。
“真的吗?花魁游街提前了?那可真是太幸运了。”
“上次来就没见到,这次一定要目睹下浅间花魁的真容。”
“可是最近这花柳街可不怎么太平,我夜里不太敢来。”
“有什么不敢来的,胆小鬼。”
齐木绫子没有顾忌游客的讨论,抬手指着挂在墙壁上的精致和服。
“这款振袖和服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传说中是无数花魁代代相传保存下来的。”
那振袖和服形似红雀,通体殷虹,袖摆处有着桔梗花缝纹。
白文光是盯了一眼,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这衣裳像是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的目光,红雀振翅欲飞,犹如活物。
好美。
“好看吗?”齐木绫子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穿上它。”
说完自嘲地笑了两声,小时候的梦想还真是简单。
首屋里摆放的物件不多。
除了介绍艺妓历史的文字、图片,还有墙壁上挂着的振袖和服以外。
就只有中间用玻璃格挡着的柜橱。
玻璃柜橱上,只摆放着一件物品。
【墨蓝色的卷轴】
卷轴并没有撑开,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橱柜上的标语也很少,仅仅用几十个字介绍着卷轴的来历。
看似平凡的物件却占据首屋最核心的位置,无疑彰显着它的神秘。
齐木绫子看出众人的疑虑。
“这可以说是我们齐木家的传家宝了,”她站在橱柜前,“自从我们经营歌舞伎町开始,就一直守护着这个【卷轴】,一代传一代,从未流失。”
“里面是什么?”梅初发出了疑问。
她对这花柳街不怎么感兴趣,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灵异神怪。
这带有神秘色彩的卷轴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知道,”齐木绫子摆了摆手,“没人打开过它,或许里面封印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这卷轴是每个来歌舞伎町的游客都必不可少的打卡地。
网络上甚至以讹传讹,把它吹得出神入化。
什么封印着八岐大蛇、玉藻前等等各种离谱传闻数不胜数。
它真实的作用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舆论价值早就大于了它本身的实际价值。
白文对于齐木绫子那半开玩笑的话当然不信,只暗道看来齐木家还真是会炒作包装,知道什么是话题度。
齐木绫子继续介绍。
“时间跨度太长,家族甚至连为何要守护这个卷轴的原因也不从得知,但仍然是每个齐木族人拼尽一切也要坚守的信念。”说完又朝着齐木楷凝视一眼,用耐人寻味的语气说:“唔,大部分齐木族人。”
白文突然觉得这信念有些耳熟。
不知道齐木雄胜无论如何也要将歌舞伎町传承下去的原因是否和这卷轴有关。
齐木楷听见自家亲姐调侃他的话,不好意思地捂着后脑勺。
“我小的时候爱玩闹,非想要知道这卷轴里面到底是卖的什么药,有一次……唔,把它偷了出来差点就打开了。”
说起过往的回忆,齐木楷仍然是打了个冷颤。
“还好父亲大人及时发现了,”齐木绫子说,“不然齐木家守护这么多年的祖训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次,齐木楷被教训得好惨。
光是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诶,”梅初用胳膊顶了下对方,“你们家这么大的产业,为什么是由你姐来继承?”
日本重男轻女的现象可比国内要严重得多。
梅初见识到了他们家的实际情况后,更是加深了这个疑虑。
而且再怎么说,这歌舞伎町也是个风流产业,由个女孩子来打理,怕也并不是那么妥当。
“我可不想把自己的人生困在这花柳街,”齐木楷说,“你以为我姐愿意吗?她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不敢忤逆父亲大人罢了。”
“她不敢忤逆,那你敢哦?”
白文听着这话,没想到齐木楷这小小的胆量竟然还有大大的能耐,齐木绫子不敢做的事情,他竟然敢做。
“那是自然。”
齐木楷昂首翘起嘴角,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先前在庭院里唯唯诺诺的模样。
白文算是知道他被发配到异国他乡的原因了,可能完全是因为蠢吧,眼不见心不烦。
齐木绫子没理对方那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对着众人说:“对了,今天晚上有花魁游街,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
第22章 振袖火事
“都这种情况了, 还要举办花魁游街那大规模活动吗?”
齐木楷有些纳闷。
花魁游街一般来说每个月只举办一次。
此时正是月中,按理说并没有达到正该举办游街的时日。
齐木绫子面露难色:“最近花柳街发生的事情已经对整个歌舞伎町产生了消极影响。此时必须得用这种手段把气氛活跃起来,游街提前, 也是父亲大人的意思。”
“好,我们会来的,”纪释开口, “几点开始。”
齐木绫子答道:“七点整。”
基本上把歌舞伎町里逛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准备回齐木家休整一下。
白文站在桥端回望那座觥筹交错的不夜城。
突然感觉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 贪婪地吞噬着慕名前来的旅客。
-
太阳刚落下, 余晖还在天边打转。
白日里还犹豫打盹的不夜城终于“醒”了过来。
语笑喧阗、灯火酒绿, 各色的霓虹灯光把整个歌舞伎町渲染得极为暧昧。
人来人往的客人源源不断地朝着错落的街道涌去。
或是西装革履,或是珠光宝气,熙熙攘攘把本就狭窄的街道挤得更加密不透气。
“好家伙, ”白文着实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平时就这么多人吗?”
难怪梅初说对方这黑心产业富可敌国。
这源源不断的人群再加上阔气的消费能力, 日进斗金不是梦。
“前些日子, 因为花柳街接连出现了命案,已经萧条许多了,今儿比平日里要热闹得多, ”齐木楷说,“今天毕竟有游街,店里的客人也都出来等着观看了。”
“都是来看浅间花魁的?”白文询问。
齐木楷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他们几人硬是挤了好久才挤到游行的边缘位置。
这些人简直是太疯狂了。
有的是慕名而来为了一睹浅间花魁真容的狂热分子、有的仅仅是凑热闹的游客。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视线、神采全然被游行队伍最前端的“花魁”女子所牵动。
队伍不知道是奏的什么乐器, 听起来很古老。
一排身着昭和服饰的男女整齐跟在队伍后方, 跟随奏乐而走动, 缓慢又律动。
而众人的眼神不自觉的就放在了那名“花魁”的身上。
她梳着精致的发簪, 佩戴着珠辉玉映的首饰。
脚下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踩着数十寸高的黢黑木屐。
遍体通红,现是夜色下的一团炽焰。
白文觉得她的着装有些眼熟。
思索片刻立马反应了过来,浅间花魁身穿的不正是白日里他们在首屋中看见的那件印有红雀的振袖和服。
浅间花魁面带笑意,一颦一笑都勾动着观摩人群的心神。
侧头回望,转而嫣然一笑。
让众人终于是开清了那传闻中不可触及“浅间花魁”的姿容。
“?”
白文庚即认出了对方。
虽然妆容精巧,发丝墨黑,但那立体的五官定然不会认错。
“绫子小姐?!”
齐木楷用无言默认了对方的疑问。
看来他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了。
白文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歌舞伎町传说中的浅间花魁,竟然是齐木家的长女,齐木绫子。
不由眉头一皱,这齐木家为了让这黑心产业繁荣昌盛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
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
齐木绫子本就由于混血基因长相出挑。
此时用服饰、妆容和气场的熏染,更是仙姿佚貌。
不得不说,齐木家真的很会包装和炒作。也难怪他们可以长达数百年经营这风月场所屹立不倒。
“你就一点不担心?”梅初逗着齐木楷,“那可是你姐。”
齐木楷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姐可是正经人。”
“浅间花魁其实更像是歌舞伎町的牌面,是会走动的广告牌。”齐木楷说,“这些不过都是通过氛围、仪式感所包装出来的营销产物。前来观摩的客人也都心照不宣。”
“花柳街贩卖的,其实也是虚假的欲.望和对于‘美’的追逐。”
“浅间花魁仅仅是一个名号,她可以是任何人。同样,也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的得到她。”
“好一波营销学,”白文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吧?”
其实细细想来,能配合歌舞伎町这样营销的人也只有齐木绫子了。
她是齐木家的长女,更是未来这“帝国”的接班人。
雄厚的财力下,没有任何人敢动她。
可望而不可即,还真是一个绝佳人选。
游行队伍走得很慢,从线路来看,也就是环绕花柳街内环一圈,最后回到首屋。
人群跟着花魁游行的队伍缓慢前行。
拥挤、攒聚的人群把街道给堵得水泄不通。
“诶,别挤啊。”
“你这人怎么回事,没事往我身上靠干嘛。”
“我说你呢,趴别人背上好玩吗?”
男子拉扯了一把在趴在同伴背上的人,哪知道对方像是没有骨头般径直滑倒在地方。
“恩?被挤晕了?”
直到男子将对方翻过身子一看,才险些吓得心脏骤停。
“死人了!有人死了!”
一声尖锐的惊呼从观摩的人群中响起。
白文眼睛一凝,朝着声响所在的方向望去。
人群像是被火灼烧的蚂蚁,立马以那躺在中央的人为圆心急速散开。
恐惧得站在远处和周围人争论着什么。
“有情况?”
白文立马跟着纪释的脚步挤开人群朝向而去。
游行的队伍也是发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
奏乐声、吟唱声紧跟着停了下来。
齐木绫子面色凝重地望向后方。
又来了。
怎么会?
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纪释一手抬起倒地男子的脖颈,伸出食指在对方的鼻翼前。
“没气了。”
男子躯体冰凉,肌肉僵硬。
面容欣愉欢快,像是沉溺在美梦之中便在不知不觉中丢掉了性命。
“梅初,先把人群疏散了,”纪释右掌按在石块地板上,闭眼探寻,“齐木,让你姐先回去。”
“好。”“明白。”
两人分工很明确,拥挤的街道很快就被疏导开来。
不知是否死人所导致的恐惧,人群散得很快。
半晌之后,纪释重新睁开了双眼。
“怎么样?”白文询问,“有线索吗?”
纪释摇了摇头。